小刘老师背过身去装作喝茶,和团委的老师相视而笑,这种事情大惊小怪的弄成这样太没意思,高老师实在是太古板了,还活在二十年前呢,小郭是她大学师兄,他把小郭弄下去,说不定是因为师兄被提名了优秀教师的评选,把她拱上来,搞得她里外不是人,真是讨厌。
景生却又转头看向唐泽年:“你老实说,到底亲过我妹妹没有?”
“哥!”斯江扯了扯景生的袖子。
“没。”唐泽年一脸坦荡,想当然是想的,有贼心没贼胆,还没来得及下嘴。
“她十八岁以前你要是敢碰她一下,我就敢让你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景生阴测测的眯起眼:“我从小干得最多的是在橡胶林里割胶,懂吗?”
“阿哥!”斯江气得差点踢他一脚。
唐泽年忍着笑点了点头。
景生不为之动,转头又看向高老师,蹙眉道:“我还有个建议,高老师您都结婚很多年了,孩子也在我们初中部,您怎么能坐得离女老师这么近呢?早恋固然可怕,但——唉,结了婚的人再恋一下更可怕,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学校不可能分分钟盯着啊。刘老师对不起,我知道您绝对不会——但我是真心为高老师着想为了高老师好。”
小刘老师一口茶喷了出去,呛得连连咳嗽。高老师气急败坏,霍地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比顾景生矮半个头。
“好了好了,顾景生你少说几句,你的意思学校明白了,你们年轻人不要愤世嫉俗,你们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能理解,但学校和老师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你们着想,你们这点也要明白。”副校长站了起来打圆场。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学校也是第一次遇到顾景生陈斯江这样的刺头,头疼,现在的学生,打不得骂不得,难弄啊。
顾景生点点头:“明白的,真的明白。谢谢学校,谢谢老师们。不过高老师,幸好今天是我来——”
“如果是我爸来的话,知道我妹被这么冤枉,他会打你。”景生一脸同情:“他最多去派出所蹲七天,你可能要疼七个礼拜,他还赚了。”
高老师气得直发抖,简直开始怀疑人生,长得这么好的顾景生和陈斯江两兄妹,说的都是什么话,他们家是什么流氓阿飞世家吗?竟然敢对老师公然发出这种威胁!
“我爸□□时曾经举着西瓜刀从静安寺冲到白渡桥,在云南当知青的时候拦断过昆明火车站的火车,七几年他为了知青回城在天安门广场绝过食举过牌子,还面当面骂过王震副总理。他就是个没文化的直肠子,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高老师,我说这些也都是为了你好,真的,是真心为了你好,再有什么事千万别打电话找我爸,真的,不值得。”
景生一脸诚恳地表示这不是威胁,是最诚挚的忠告。
唐泽年姆妈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小刘老师和唐泽年在。小刘老师艰难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不过他们已经澄清了,学校也找了其他一些同学求证,是冤枉他们了,唐泽年的确没有早恋。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跑来学校一趟。”
顾景生虽然已经带着陈斯江走了,但他留下的阴影还在。
——
夜里,斯江做完功课,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景生。
“阿哥?”
“嗯。”景生不疾不徐地翻着《世界知识》杂志,上面竟然出现了军火广告,有点稀奇。
“谢谢侬!”
景生撩起眼皮,半晌才问了一句:“格么伊到底亲过侬伐?放心,吾勿会放伊格血格。(那么他到底亲过你吗?放心,我不会放他的血的。)”景生垂下眼帘,因为后面一句他无法保证。
“没呀!”斯江红着脸争辩:“真的没,就是夜里太黑,有个台阶我没看见差点摔一跤,他拉了我一下而已!后来在宿舍门口他凑近了说了句悄悄话,不知道是谁去打小报告说那个了,怎么可能!真是的。”
景生翻了一页杂志,抬起眼看了看斯江的嘴唇,没作声。
“阿哥侬相信吾呀。(你相信我呀。)”
“嗯。”景生不置可否。
“我第一次发现阿哥你原来这么厉害!你叭叭叭一通讲,老高的脸都变成猪肝了!哈哈哈哈。你平时怎么都不大说话的呢?你口才也太好了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像大舅舅,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反驳呢……”
景生嘴角扯了扯,接受了她的吹捧。其实这些话有不少的确是顾东文几年前在派出所替顾南红争辩男女关系时候说过的话,他改了改,自己也有点得意改得十分得当,在气死人不赔命方面尤其得当。
斯江用完水,把热水瓶灌满,周到地放进淋浴间里,叫景生下楼洗脚。
“你干嘛?”
“为了慰劳阿哥为我打了这么一场艰苦的战役,我包点小馄饨给你吃宵夜。嘘,别给斯好知道——他又胖了两斤,怎么会的呢,明明已经不给他吃糖了,今晚也只给他吃了一小碗米饭。”
“那你不要摊蛋皮,直接煎两只荷包蛋。”景生坐在凳子上泡脚,手上杂志还没丢下。
“好咧!让你看看我的手艺。”斯江到现在血还在沸腾,脚下轻飘飘,脑子里闹哄哄的静不下来,兴高采烈地起油锅煎鸡蛋。阿哥怎么这么灵光呢,整个人闪闪发光,他说的那些话斯江忍不住在心里从翻来覆去地复习,越想越觉得好笑觉得过瘾觉得妙极了。小舅舅说得对,她和斯南是小聪明,可是景生阿哥是大智慧。服气!
鸡蛋在油里滋滋响,蛋白凝结成白云,颤巍巍地抖动着。斯江微微笑,完全没留意自己从出了办公室开始就没想起过唐泽年。
第233章
早恋风波表面上无声无息地过去了,高二(2)班的师生矛盾却日益激化,连何宏伟和方树人都听说了,还特地找斯江谈心。
“你哥太厉害了。”何老师笑着摇头:“这次老高真的太惨了。”
“你哥没事吧?”方树人倒是知道高老师事后找过校长和顾景生的班主任。顾景生那几段话被初中部的老师们当做笑谈,“我是真心为你好”甚至成为了年轻老师们新的口头禅,流传开来。
“没事。”斯江笑得促狭:“原来高老师在学校人缘不好的……反正比起何老师方老师你们来差得远了。我们真倒霉,撞在他手里,现在我们班没一个同学喜欢语文课的。”
何宏伟失笑道:“应该说他倒霉才是,撞在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学生手里。老高人不坏,就是古板了点,教学水平其实还是可以的。”
“时代在进步呀,”斯江摇头:“老师更需要进步对吧?他尊重我们,我们当然也会尊重他,何老师我们为啥这么喜欢你?不就因为你尊重我们,平等地对待我们嘛。还有方老师,你从来不骂我们也不罚我们不侮辱我们的人格。我们都十六七岁了,老高还动不动罚站罚打扫教室各种骂,一点意思都没有。”
“只有完全承认自己已经无能为力的失败者才会企图利用权势地位和体力去打倒对手。”
“老高现在就像灭亡前的清王朝,每天对我们进行疯狂的压迫,”斯江瞪圆了眼:“何老师,你能想像吗?因为郁平的事,他前天竟然搜了全班的书包和课桌!简直疯了。”
何宏伟和方树人面面相觑。
“郁平在语文课上看小说是不太对,但是高老师真的吓人哦,他突然从讲台上冲下来,一把掀翻了郁平的课桌,用上海话狂骂郁平,骂得可难听了,什么崇明小赤佬之类的,还把他的小说书丢出窗外。我们全班都傻掉了。郁平直接拎起书包回家了,还说‘你有本事让学校开除我,骂人罚站太低级了’”斯江憋住笑,郁平还骂了好几句沪骂呢,声音比高老师还响。
“后来他就开始搜所有人的书包和课桌,简直是法西斯纳粹!女生的卫生用品就被他扔在课桌上,好几个女同学都哭了。”斯江吸了口气,坚定地小声告诉两位老师:“我们昨天全班联名给校长写抗议信了,要求更换语文老师和班主任!”
方树人吓了一跳:“谁出的主意?”
斯江眨了眨眼,坦承道:“是我的主意,是我带的头,我写的抗议书,我第一个签的名。”
何宏伟“嘶”的倒吸了口凉气:“陈斯江,你可以啊,你胆子真够大的。”
方树人紧张起来:“老何,斯江会不会有事?”
何宏伟沉思了片刻,看着一脸红星照我去战斗表情的斯江,摇了摇头:“全班都签了名的话,学校肯定会偏向学生,老高这次恐怕会栽。但是——”
斯江听见何老师这么分析,高兴得不行。
“但是,陈斯江,”何宏伟语重心长地说,“我以前就说过你是一个很特别很优秀的女生,外柔内刚,骨子里有侠义之风,但是你以后千万要慎重行事,尤其要避免做领头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非黑即白那么简单。自古以来,学生,尤其是热血沸腾的学生,是非常容易被煽动被利用的,最后牺牲的往往是冲在最前面的。”
“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话,这个世界就不会进步不会改变,总要有人第一个站起来。”斯江并不认同何老师的观点。
“老高这样是有点太过分了。”方树人叹了口气:“斯江,何老师是政治学专业,他的话你现在不一定听得进去,但很多事当你经历过了,你会明白老师都是为了你好——”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都笑出了声,这句话被顾景生用得已经没法正常使用了。
“对了,你有没有被高老师针对?”方树人担忧地问,毕竟学校就算换老师,也要等下学期甚至下学年,而班主任要给一个学生穿小鞋,真是分分钟的事,最容易不过了。
“我倒还行,上周测验他给我大作文批了个18分。我气死了,就去找了周老师。”斯江笑弯了眼:“后来语文教研组开会,给我重新改成了38分,哈哈哈哈哈。老高鼻子快气歪了。”
“你这反抗意识还挺强啊,”何宏伟笑着摇头,“初中三年倒没看出来,看来我运气挺好。”
“因为何老师你是最好的班主任!”斯江笑弯了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嘛。”
——
学校的确很重视高二(2)班全体学生的联名抗议信,党委书记和校长先找了班干部们了解情况,又随机抽了将近十位同学去座谈,斯江和郁平都不在其中。
(2)班的学生像打了鸡血似的,天天下课后就在讨论这件事,不把高老师拉下马誓不罢休。唯一不起劲的却是整个事件的当事人:郁平。
“无聊,有毛病。”郁平对着斯江翻白眼。
斯江以为他说的是高老师:“年纪大了,把脾气朝你朝我们学生发,是像有毛病。”
“我说你,多管闲事。”郁平把手里的小说书拍在课桌上,嫌弃地看了斯江一眼。
斯江懵了。
“有空哦侬,切饱了,(有空哦你,吃饱了,)”郁平不耐烦地撸了把一头桀骜不驯的乱发,“跟老高那种人有什么好斗的,老师绝大多数都是他这样子的,不睬他就好了。你们实在看不惯就自己搞,干嘛说是因为我?”
“郁平!”周嘉明第一个跳了起来:“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们在为你打抱不平,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奴性十足!”
“滚!”郁平腿一伸,踢在周嘉明的椅子腿上:“你就是陈斯江的一只狗,就晓得跟在她屁股后转,别挡着老子看书。”
李南气得把课桌拍得啪啪响:“郁平,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被骂的被掀桌子的是你,你要当缩头乌龟王八蛋你自己当,我们还就看不顺眼了怎么样?我们就是要抗议,我们就不想要这样的老师,怎么样?你去学校说好了,你去当老高的狗跟着他屁股后面转好了,别挡着老子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女生们纷纷鼓起掌来。
“你懂个屁!”郁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睥睨了斯江一眼,“你们懂个屁!”
任新友突然冲了过来,“嘭”地一脚踹在了郁平的课桌上,一桌子的书本撒得满地都是。
徐昊愤怒地推了任新友一把:“你干嘛!”
“道歉!郁平你他妈的给陈斯江道歉!”任新友轻轻松松把徐昊推了个趔趄,揪住郁平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
郁平也不反抗,只冷笑着看向斯江:“看,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连一两句真话都听不懂也听不得,你们就是一帮屁。”
“还有你,初三生毛病休了一年学把脑子休坏掉了是不是?还班长呢,嘁!”郁平慢腾腾地把任新友手掰开:“草包。”
上课铃响了,郁平若无其事地把地上的课本都捡了起来。斯江沉默不语地转过身坐好,眼保健操的前奏音乐响起了。
放学后,斯江在足球场边上看景生他们校队踢球,李南匆匆跑了过来。
“郁平真的去校长室了,叛徒!懦夫!!可耻!!!”
“算了。”斯江站起身:“我也去找校长,这件事是我发起的,责任我来担。”
“我跟你一起去!”李南紧紧握住她的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校长室的门紧闭,斯江和李南放轻了脚步,对视一眼互相鼓了鼓劲儿。
“请进。”
“杨校长您好。我是高二(2)班的陈斯江。”斯江突然想起何老师说的那些话,她挺起胸膛:“我们班的那封联名抗议信——”
“不关陈斯江的事。”李南大声说,却听到郁平也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斯江和李南诧异地看向郁平。
杨校长对斯江是有印象的,初中的时候她数学成绩突飞猛进,还被方树人推荐进学校的数学竞赛班过,可惜后来没能坚持下去。他给竞赛班上过好几节课,长得特别好看的孩子很难不被记住。他笑了笑:“你们不用担心,学校没有要追究谁是领头人的意思。”
郁平看也不看斯江一眼:“杨校长,真的是我违反了上课纪律,跟其他同学没关系。我想转班。”
李南完全不懂郁平啥想法,脱口而出一声:“啊?”
斯江却若有所悟,立刻上前一步:“杨校长,学校已经找过我们班的班干部和同学开过会了,应该清楚抗议信上写的都是事实。抗议信的主意是我提出来的,如果要承担什么责任,应该是我来承担而不是郁平。”
“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负责?!”郁平有点气急败坏地把斯江往后拉了拉。
斯江挣开他的手,直视着校长的脸:“我们全班、全年级都特别热爱我们的学校,以我们学校为荣。我初一考进来的时候,好几天都高兴得睡不着,在学校里,我不仅学到了知识,更学到了做人的道理。我们初中的班主任何老师、语文周老师数学方老师,每个老师都和蔼可亲,传道、授业、解惑,让我们受益匪浅。我一直认为好老师就是像他们那样。我能理解高老师和其他老师性格上不同,观念也不同,但高老师把我们学生当成了被他统治的一群羊,这个不对。”
“你继续。”杨校长微笑着看着斯江。
“国家领导人都能走进校园和学生们平等对话,高老师这种高高在上的霸权教育方式,我们真的很难接受。他几乎磨灭了我们所有人对语文这门课的兴趣,他搜查我们的书包和课桌,侮辱我们的人格。他利用的并不是他这个班主任的权威,而是学校的权威。我们反抗的不是学校不是纪律,而是高老师这种个人行为。如果他传的是这种‘道’,那和学校包容发展的大方向是相悖的。”斯江停了停,见杨校长依然笑眯眯地在听自己说话,胆子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