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虽然老,胜在有中文配音,让观众更容易投入。散场后斯江眼睛肿肿地出来:“啊,小舅妈太坏了,哭死我了。”
“悲剧才是最美的。”善让在人群中回过头来辩解了一句。
斯江对此表示认同。
——
四个人往外走,半路遇到熟人来打招呼,却是个暑假没回家的法律系的大三女生。
“我们正好三缺一,周老师来不来?”
“不啦,改天跟你们切磋,”善让笑眯眯地问,“你们是在宿舍打还是在小胡家里打?”
“在小胡家,还有大林老师家的小小林。周老师带家里人是去看电影的?”
“是,今天放《爱情故事》,你们怎么不去看?”
“看过两遍了,大饭厅看了一次,朱老师上课也给我们放过一次,奥利弗不是拿了律师执照嘛,算跟我们班有点关系。”
斯江听他们聊了十分钟,稀奇得不行:“她是学法律的吗?”
“对,经济法专业的。”
“她是叫你去打麻将?”斯江咋舌。
善让哈哈哈笑了起来:“是的,我勉强算是个半吊子‘麻派’吧。你舅舅是‘托派’。”
北武笑着搂住她的肩膀:“领导,不要缔造人民内部矛盾。”
这是斯江第一次认识到北大的真面目,很震撼。托派,就是考托福的,以理科男生居多,原来北大英语好的也是理科男多,都是为了出国。而麻派,就是打麻将的。从学风谨然的市重点中学出来的陈斯江,深觉不可思议。
“这大概也是我一直希望你考来北大的原因,”善让颇为自豪,“大学应该是一个包容万象的场所,不同的思想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人生选择,都可以在这里并存,可以磨合可以碰撞可以争执,但更重要的是包容。现在的北大学子呢,有你舅舅这种早上五点就起来背英语的,有门门课考满分的,也有喜欢打麻将的,还有喜欢登山的,跳舞的,甚至有人成天谈恋爱,但都没关系,大家各管各忙好自己喜欢的事后,再一起分享互相学习。这是一个良性社会秩序的缩影。”
“尊重、理解、包容、并存。”北武悠然加了一句,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
善让指了指中心花坛里的雕塑:“这个DS雕塑,德先生和赛先生,寓意民主和科学走向世界,是82级校友送的,花了三万块,学校各级领导大力支持,结果最后为了这个雕塑,重新修了周围花坛,总务部花了十五万。”
斯江和景生围着雕塑走了一圈,啧啧称赞。
“十八岁的大学生,可以谈谈恋爱了。”北武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第273章
对着北武和善让,斯江有一说一:“前路八字还没一撇,我哪有心思谈朋友啊,再说谈朋友都老吃力的,动不动伤筋动骨眼泪水淌淌,吓人哦。”说完这话想起王璐,斯江不禁感慨万千地瞟了眼景生,再一转念,不知道阿哥喜欢的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了,可惜,可怜。
景生被她这么意味深长地飞了一眼,一脸问号。
善让笑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果有喜欢的,不要眼巴巴地干等着,还是得主动一点才好。”
这句话落在景生耳朵里,心就怦怦乱跳起来,一股热汗从背上冲到头上,他暗中观察善让和北武,觉得他们应该没看出什么来。
“对,要不是以前每天早上出来跑步背英语都会巧遇周善让同学,顾虎头小朋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北武把善让的手掖进自己肘弯里,笑着说了声谢谢侬。
“谁让有些人就是也不肯开窍呢,”善让笑着朝斯江眨眨眼,“食堂、图书馆、体育场,我天天追着他跑,一个学期瘦了十斤,伤筋动骨倒没有,只有斗志昂扬。”
斯江把善让从舅舅手里抢过来:“舅妈你真了不起,简直是伟大,我舅舅太幸运了,你们大学里真浪漫啊。”
景生悠悠地插了一句:“以前那个唐泽年不也总这么巧遇你吗?也挺伟大的。你觉得幸运吗?浪漫吗?”
嗳?斯江气囔囔地白了景生一眼:“阿哥侬最戳气了!”可气,可恼。
北武和善让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强忍住笑意。
善让体贴地描补了一句:“这倒是,两情相悦才叫浪漫,一厢情愿就叫纠缠。”
北武点点头:“前面那个叫流氓,后面那个叫无赖。”
这下连景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四个人夜里在北大校园里散步,走到燕南园,里头几栋小楼灰扑扑的不起眼,北武有点唏嘘:“记得以前朱光潜朱老喜欢在这条小路上散步。”
“《悲剧心理学》,《文艺心理学》,《西方美学史》!”斯江眼睛一亮。
“还有冯友兰冯老、王力王老、陈岱孙陈老,好多学界泰斗都住在燕南园,”善让压低了声音,“传说陈老和周培源爱上了同一个女孩,后来女孩选择了周,陈老最后孤独终身。”
斯江不意听到了泰斗的爱情八卦,倒吸了一口凉气,缠着北武和善让多讲一点。
“国际经济地理课的陆卓明老师也特别善为人师,他是个发烧友,喜欢分批带我们回家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北武笑着回忆。
“我说个好笑的,我们学校呢,讲座和演出特别多,一般人来演出都会先拍一下北大学子的马屁,上次交响乐团来演出,同学们鼓掌鼓得特起劲,结果鼓错了地方,李德伦老师气得当场骂得大家狗血喷头。哈哈哈哈。”善让对近几年校园里的趣事糗事如数家珍。
四个人说说笑笑回到畅春园,北武谈兴正浓,开了几瓶燕京啤酒出来,翻了翻冰箱却没什么下酒菜。
景生就地取材,炒了个花生米,青椒切丝炒了三个蛋。
善让洗好澡出来一看,他们三个在沙发上已经吃上喝上了。
“啊呀,景生你一来,我们的生活质量火速提升啊,这都吃上宵夜了,你不考北大,损失最大的竟然是我和你叔叔。”善让打趣道,“你接着就升大二了,要有喜欢的女孩子,可得抓紧啊,憋在心里憋坏了没人负责。”
景生脸一热,有点心虚,一抬手把剩下半杯酒干完了。
北武朝斯江举起酒杯:“再说一遍啊,我家有女初长成,阿拉囡囡十八岁了,成年了,可以谈朋友了,谁不允许你谈恋爱,让她来找我。”
善让赶紧跟上:“但是千万要注意生理安全,斯江,我给你的那几本杂志都看了吗?”
斯江臊红了脸:“舅妈!舅舅!”
景生站起来往洗手间逃。
北武手握拳压住唇忍着笑:“咳咳,你们都是成人了,说点成人话题有什么不好意思?高中不也有生理卫生课?保护自己又不是什么可羞耻的事。谈恋爱可以,不能弄出人命来,这个你们心里要有数。我们国家这方面的教育乏善可陈,其实很容易出问题。”
善让笑着掐了他一把:“好了,我会找时间私下再跟斯江聊的,你看你,把景生吓跑了。景生——景生,你别怕,你叔叔本来就是个流氓。”
景生在卫生间里把手掌心的汗洗了又洗,又往脸上泼了几把水,他抬起头,镜子里的少年已经不复昔日的青涩,五官线条趋向温和流畅,喝了酒的缘故,镜中人眼里闪着光,眼尾泛着点红,桃红色直接扫入鬓角,晕至颧骨上头,心跳声强而有力,在哗啦啦的水声中跟惊雷似的,以往做过的梦,动过的心思,从寂静的海底冲上了岸,带着泡沫。
他百分百肯定,北武和善让看出来了。他把他们的话设想成了有形的鼓励,并为之冲动不已忐忑不安,几年前那个国庆节曾经被他费尽力气压下去的话,是不是可以说出口了?景生吃不准,如果被斯江拒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他和唐泽年赵佑宁周嘉明任新友郁平那些喜欢斯江的男生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被拒绝的概率更大。斯江一直把他当成最亲的哥哥,一旦知道“哥哥”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景生猛地把脸凑上了水龙头,任凭水流冲刷,他无法想象斯江会用嫌恶害怕的眼神看自己,甚至她可能会把他和周致远相提并论……
——
外头的斯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谈,先读完大学再说。”
善让笑得前俯后仰:“好了,谁要是喜欢你就惨了。”
景生回到座位上听到这一句,不由得问:“为什么?”
“我记得以前就有不少男生喜欢斯江吧,斯江好像总是说先认真读书考大学,现在考上大学了,她又说读完大学再说,以后肯定时候读完研究生再说,读完博士再说,工作了再说——”善让调侃起斯江来。
斯江却笑着问:“这样不好吗?舅妈你不就是等了舅舅好多年?你怎么没和别人谈朋友?”
善让老脸一红,笑着拍了北武一巴掌:“都怪你把我耽误成了大龄女青年,我妈以前可着急了。”
北武意味深长地说:“标准提高了以后是很难降低的。”
善让眉眼弯弯地点头称是:“斯江你有什么标准?你说详细点,我来帮你参考参考。景生说的那个小唐听起来也不错,他考进哪个大学了?”
“复旦新闻系。”斯江叹了口气,有点命运阴差阳错的感觉。
景生摩挲着酒杯垂下眼。
北武给斯江和景生都满上了一杯:“赵佑宁怎么样?我觉得小赵挺不错的,人长得出挑,以后在学术上也肯定能有所成就,他来过我们家好几次吧?”
斯江目瞪口呆:“赵佑宁?他是我小学同学!哪儿跟哪儿啊,他都一直只和斯南通信通话的。我们这几年都没说过几句话也没怎么见过,咦,他常来这里吗?”
“来过三次,”善让想了想,“在你们这个年龄,能这么出色,心态这么稳,性格这么好,真的很难得。”
斯江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配,我可配不上他,我跟他绝对绝对不可能。”
“你怎么不配了?”景生语气一沉,眉毛也扬了起来。
善让睁圆了眼,咦,这是个什么走势?她怎么看不懂了。
斯江认真地想了想:“大概因为从一年级开始我就一直被赵佑宁压着吧,以前还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粗心大意什么的,后来发现是质的差别,每次看见他其实都挺有压力的,唉,看见他就觉得自己不行,得再努力。他当然是个很好的男生,跟我们关系也挺好的,但肯定不可能到那种关系,阿哥你懂吧?”
景生别开脸嗯了一声。
斯江松了口气:“你比我有经验,你肯定懂。”
这下连北武也看不懂了,景生这是怎么回事,外头还有桃花债?
这天夜里,斯江两杯酒就喝得人晕乎乎的,听善让说了半夜私房话,躲在被子里又羞又臊又忍不住想多听点,怎么睡着的她一点也没印象。
——
早上斯江从梦里惊醒,蒙上毛巾被咬牙切齿蹬腿掐肉,她完了,怎么会又做那种梦,脸都不要了,肯定是因为小舅妈说得太详细。高中倒的确是有一堂生理课,男生和女生分开上,她们在阶梯教室看录像,屏幕一亮,老师就自动消失了。说嘛说是生理卫生录像,但看着更像是婚前体检需知,具体的细节啥也没有,大家故作轻松地摒息盯着屏幕上一对男女依偎到了一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女生们看着“谢谢观看”的字幕笑成一团。至于男女性器官的各部位名称和位置所在,书本上那一页粗略的图,更像是中医穴位图,大家心照不宣地当做没看见,若无其事地翻页过去就完了。
作为想象力太丰富的人,听到任何描述,脑海里都不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画面。斯江惭愧内疚自我反省了半天后,才磨磨蹭蹭地出去洗漱。
北武一早上班去了,善让和外婆带着顾念去打疫苗。景生留了张字条,说他去北大跑步了,让斯江自己吃早饭。
斯江莫名松了一口气,默默在心底向景生和景生喜欢的那个女生说了声对不起,洗脸时把面孔拍得啪啪响,以此警醒自己,她吃好饭洗好碗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出去,刚拿起书准备看,景生回来了。好在这会儿斯江也不再想着夜里乱七八糟的有颜色的梦了,自在了很多,等景生吃完饭两个人拿上地图出发去旅游景点。
第274章
没了善让和虎头陪伴,两个人走了点冤枉路,好在北京有地铁,从雍和宫坐到前门,晒不着太阳还速度奇快,并没浪费多少时间。斯江对此很是羡慕,首都就是首都,1969年就有了地铁,上海还不知道哪一年才有地铁呢。
前门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和南京路淮海路完全不同,商店门口大多挂上了白底红字的“保障供给”牌子,大概是为了预防抢购风潮。丝绸商店门口有个卖国光苹果的摊头,三毛五一斤,一位大妈一边挑挑拣拣一边抱怨几年前才一毛五一斤怎么现在涨了这么多。
景生看着苹果不错,就挑了四个留待下午吃。老板白了他一眼:“南方人?上海人?谁家苹果才买四个回去?嗐!”
斯江听着就来气,板着脸拉景生走:“什么服务态度,不买了,走吧。”
景生两手捏住苹果,看着没用什么力,咔嚓一声,苹果直接裂成两半,切面还特平整。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捏破了,”景生抬起眼,“这个苹果我付钱。”
旁边两个南方游客朝景生竖起大拇指:“弟兄可以的,这个老板勿上路得来,开门做生意,顾客是上帝,想买几个就买几个,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我们南方什么都能零拷,酱油老酒都能二两三两的买,怎么就不能买四个苹果?我们也买四个,老板你卖不卖?”
四只苹果到底还是卖给了景生,包括那个被掰开的。景生在路边用水壶里的凉白开冲了冲,和斯江一人一半几口吃完。
“那个老板人不好,苹果倒蛮好吃的。你硬把苹果掰开,手疼不疼?”斯江视线落在景生手上。
“不疼。”景生手掌张开,舒展了一下手指。
嗯,阿哥手也长得邪气(极)好看,啧啧啧。
“还好他卖的不是梨,要不然我可不吃。分梨分离,不吉利。”斯江拎起苹果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