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还会开花?”
“嗯,紫色的,像个大玉米,可以吃,能炒肉,炒鸡蛋,好吃。”
顾念回到院子里赶紧现学现卖,把香蕉花的知识好一通炫耀。
除了顾东文,顾北武他们还真不知道香蕉有香蕉花还能吃,虎头小老师得意极了,对小王叔叔越发感兴趣,成了他的小尾巴,结果没一会儿就极受震撼地跑回来扑进北武怀里,结结巴巴地告诉大家:“小王叔叔在玩大便!”
小王提着半桶发酵过的“人工肥”径自进了菜田开始施肥。
顾念开始怀疑娃生:“爸爸,我昨天吃菜了——菜菜上有大便???”
一桌人笑得不行。
顾北武抱着儿子开始讲解肥料的科学知识。
顾念小朋友再也不大大咧咧地带着大白和小健小康巡视菜地了,还认真地检查了昨天穿过的小凉鞋的鞋底,确认没有踩到大便才吁出一口气。
男人们吃完饭开始对账,小王从塑料袋里理出“工分表”、领钱的收条、买材料的收据,理得清清楚楚,每叠都用木头夹子夹着。两个钟头就对完了帐,顾东文收回来五千多块钱交给北武。北武取出本子开始讲述小额贷款的详细计划。凌队和小王越听眼睛越亮。
“不是烈士家属,不是我们缉毒队退下来的人也能申请这个贷款吗?”
“对,”北武抽出申请表示意,“我们设定了一套评估的模式,这个很重要,要确定钱能被用在刀口上,要确定他有做事的能力,每次的贷款要分批发放。我们得跟进他们的工作,去帮助他发现问题,开头会很难很琐碎,但进展好了,就是滚雪球,会越来越顺利越来越快。”
“我们会在版纳也承包一块地来试着种植新品种的咖啡树,”北武笑道,“雀巢公司也会参与进来,他们会提供钱、技术员、种子,我们提供土地、种咖啡的人。明天我就去版纳和州政府的人谈谈看。”
凌队挠了挠头:“听上去是个大好事,要不要我跟领导打个招呼,介绍你们去找机关里的熟人?”
“不用,善让都联系好了,她有好几个云南学生毕业后都回到了云南来,有两三个在省政府工作,有一个正好在版纳自治州。我们周老师桃李满天下,厉害着呢。”北武笑弯了眼。
为了这个小额贷款计划和撬动景洪的新产业,善让和斯江做了许多研究工作,也借了布朗先生和布朗太太的不少光,咖啡这个产业就是布朗先生无意间提起来的。现在一步步走在推动计划成真的路上,着实令人振奋。顾东文连吃了两碗米线,把大家高兴坏了。
——
忙碌的日子总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进了六月。
暑假近在眼前,顾西美打电话回来,说要给斯江三姐弟买飞机票去北京。
“我们要去景洪看大舅舅啊,不去北京,”斯江有点诧异,“外婆也跟我们一起去。”
斯江犹疑了一秒,不太情愿地邀请道:“姆妈你要不要去?”
顾西美捏着话筒,好一会儿才问:“你们什么时候定的?”
“四月里吧,舅舅定下去景洪的时间后,我们就商量好了。”
“那怎么没人跟我说一声?”西美听见自己声音有点发抖。
斯江沉默了片刻:“你问了吗?”
“我不问你们就不说?你舅舅舅妈他们都不在家,你是老大,你怎么不知道跟妈妈说一声?过年的时候不是明明答应好的来北京过暑假的吗?我都把房间收拾好了——”西美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说过吗?跟我说过?跟南南说了?还是跟斯好说的?我怎么不记得。”斯江疑惑地问。
西美看着茶几上的勾花电话盖布楞了楞,她明明说过好几遍的,难道都是跟孙骁说的?
斯江淡淡地说:“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西美看了会儿话筒,轻轻地挂了回去,把盖布盖上,看见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孙骁放下手里的报纸问:“怎么了?”
西美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斯江她们说要去景洪看我哥,今年暑假就不来北京了,没事,不来也好,七月份我们单位正好有个老干部棋赛,要去西山好几天,本来我还要请假的,现在也不用请了。”
孙骁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起身挪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好了,不来就不来,反正是你亲生的,跑不掉。你别为了这点小事难过,医生不是说了情绪要稳定?”
“嗯,”西美低下头,看着自己还未隆起的腹部,有点恍惚。她没想过真的能怀上孩子,上个月出了两天血就停了,她还以为是月经不调,正好单位组织体检,她想顺便开点药,结果却验出来有了,有点先兆流产,把孙骁乐得不行又担忧得不行。
孙老太太当夜就来了百万庄,破天荒地对西美嘘寒问暖和颜悦色,还带来了不少营养品。西美对老革命家的印象被颠覆了,但也能理解,孙骁走到这个位置上,孙家需要一个孙子能接棒。
“西山那个活动你还是别去了,就在家休息几天挺好,”孙骁翻了翻台历,“我让妈过来给陪你,你们正好亲近亲近。”
“不用不用!那时候已经四个多月了,最稳定的时候,我这都第四胎了,哪有那么金贵,为了这个请假,同事们背后要议论的,不好。”西美宁可去西山也不愿意和孙老太太相处。
“那你当心点,把咱儿子保护好,”孙骁弯腰伏在西美腹部认真听了听,“动了吧?”
西美苦笑不已:“哪有那么早——”
“儿子嗳,来,叫爸爸。”孙骁老来得子,兴奋得很。
“有可能是女儿呢,”西美忐忑地放低了声音,“到时候你妈和你——还要不要这个孩子?”
孙骁抬起头:“当然要!女儿也是我亲生的。我是那么重男轻女的人?琳琳琅琅不久都和我爸妈亲,她们宁可留在北京也不去当美国人。”
西美松了一口气,笑了笑。
——
六月中,模特儿们来到厂里试衣服,顺流程。张萌萌和刘冰请了纺大的黄老师来做总指挥。景生和斯江看到黄老师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细节注解就放了一半的心。
黄老师却对四重奏的服装更感兴趣。
“你们的设计师是哪个院校毕业的?国外的吗?”黄艳丽斩钉截铁地判定,“立体裁剪成为我们的教学课程也才四五年,国内院校的毕业生肯定做不出这么成熟的作品来。”
“是我嬢嬢设计的,她没上过大学,她在香港的制衣厂里上班,算是自学成才。”景生笑着解释。
黄艳丽有点难以置信,亲自去车间转了转,回头跟景生说:“你嬢嬢要是回上海的话,一定要让我见见。”
“她这个样版绝对是用的立体裁剪的方法,不然不可能对成衣的穿着形态和松量把握得这么准,”黄艳丽指着刘冰身上的长外套说道,“她对服装结构、服装工艺、服装材料堪称了如指掌,还有审美,很超前,了不起。”
“她非常聪明,没有用复杂的设计,复杂了,你们工厂的平面裁剪完全做不到,白费功夫。你们看这个垂感和自然褶皱,如果换一种面料,腰线的位置低或高一点点,都达不到这种美感。”黄艳丽十分遗憾地感叹,“我们这届毕业生都该来你们公司观摩学习一下,他们还停留在追求新颖和奇特的‘设计’上,还没有吃透结构工艺和材料的关系——当然,我们的审美也是一个问题,看得太少,对美术史、服装艺术史不够重视,唉。要出一个了不起的服装设计大师,我国至少还需要二十年的发展时间。”
这天的流程理得很顺当,夜里十一点半全部结束后,景生请新招的司机开着新买的面包车把大家一路送回家。斯江和景生留下来收尾。两人对黄老师的专业能力叹为观止,对月底的时装发布会信心十足。
“原来搞一次时装表演这么费事这么紧张,”斯江把别着号码牌和模特名牌的服装收到大袋子里,“黄老师好凶啊,掐着秒表骂人,要是我肯定会被骂哭了。”
“万一有人台上摔跤怎么办?我看她们穿的高跟鞋,跟老高老细的。”斯江又担心起来。
景生笑着想了想:“张萌萌今天走第三套衣服的时候差点摔了,黄老师说,如果摔了就赶紧爬起来继续走完,别耽误下一个人。你当时去买饮料了。”
“萌萌阿姐也不容易,她说自己喝水都会胖,为了走台赚钞票,好几年没吃饱过了。”斯江把每个模特的尺寸表收进文件夹:“哪一行想要做好都不容易啊。”
景生却看着一旁自来水管焊的挂衣架出神。
“看撒呀侬,走了,回去了。”斯江走过去撞了他一下。
景生伸手把一件黑色深V领的长裙取了下来:“这件带回去。”
“???”
“想看侬穿出来是撒样子。”景生的声音有点低哑,扭过头盯着斯江看。
他的目光太灼热,斯江觉得像被《星球大战》里的光剑戳了个对穿。
第341章
刚刚进入黄梅天,空气像糨糊一样黏滋滋的,稠厚得连呼吸都仿佛被定格了。
脚踏车飞快地穿过马路,悬铃木的树叶在路灯下绿得格外温柔,乌鲁木齐路静谧得像一副油画。斯江紧紧抱住景生的腰,有种闯入一部电影的错觉,车轮发出的声响像浪漫的配乐。整个上海,好像只剩下了她和景生两个人。
“顾景生?”斯江的脸贴上景生的背,微笑着轻呼了一声。
“嗯?”景生回头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修长的脖颈在夜色中莹莹如玉。
“没事,就喊喊侬。”斯江笑着抬起头,手指从他腰间轻盈地弹跳上去。
“覅皮。”景生笑着去捏她的手,车速骤然慢了下来。
斯江的手紧紧覆盖在他心脏上,又把脸紧紧贴回他背上:“随便吹个口哨歌吧,我想听。”
《爱的罗曼史》不疾不徐地在深夜的马路上飘过。
“在赤裸的高高的高原上我相信这一切……”斯江轻轻背诵起海子的《给你》(组诗)。
“我相信有人正慢慢地艰难地爱上我别的人不会除非是你我俩一见钟情在那高高的高原上赤裸的高原上我相信这一切我相信我俩一见钟情”
“我爱你跑了很远的路马睡在草上月亮照着他的鼻子……”
“冬天的人像神祇一样走来因为我在冬天爱上了你”
脚踏车拐上五原路。诗读完了,乐曲还在景生口中悠扬传出。
自由公寓在夜色中高高伫立,与天上的薄云相接,那里,有他们的自由,有他们对未来的期望,那么热情,那么美好。
值班的保安阿叔已经和景生十分熟稔,开了大铁门后对两个年轻人点点头,笑得意味深长。
“房子一定要夜里来看看,否则灯啦、电路啦好勿好,哪能晓得咧,对伐?”
“进去当心地板滑,大理石返潮返得一塌糊涂,一天拖三趟都没用。”
斯江抱着那条黑裙子,红着脸笑着道谢。
六楼的房子上个礼拜才拿到钥匙,这家女婿十分麻烦,不要的家具舍不得卖到调剂商店去,还巴望着景生再出一笔钞票买下来,一套平平无奇的玻璃杯也要算十块洋钿,真正是钱眼里长出来的精刮人。景生哪有空同他纠缠,从华亭路请了七八位踏黄鱼车拉货师傅们,家具全部拉上车,生活用品箱子一装,问他送到哪里合适,实在没地方送,师傅们有的是空的小仓库能放,一个月两百块而已,一年一付。最后二十块一车搬场费,全部送到了女婿爷娘家里,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这就不关景生的事了。
前两天景生请仓库阿姨带两个老姊妹来帮忙做卫生,一个人一天三十块工钱,另外给一百块买清洁用品加吃饭喝水。重赏之下必有勇妇,三个阿姨忙了六个钟头,柚木地板光可鉴人,窗玻璃一尘不染,卫生间里的百叶窗叶片都雪雪白,浴缸台盆水池全部被84消毒液消毒出了医院的味道。怕味道太刺鼻,阿姨们又去乌北菜场买了不少白兰花茉莉花来去味道。
斯江一进门就闻到了花香。房子里没了家具,更显得空旷,客厅里的黄铜吊灯和吊扇倒映在地板上闪着微光。
景生笑着指了指:“他家女婿最懊恼的是这个灯没来得及拆走,啰嗦了半日天。”
“实木地板还是好一点,不像大理石返潮得厉害。”
景生说着扭开电风扇。
滞黏的空气终于正常流通起来,金黄色的灯光被叶片打碎,满屋子一晃一晃,晃得斯江情迷意乱。
两人脱了鞋,赤脚走在地板上,转过头,一串脚印的水色不过几秒钟就消失了。
斯江看了看,旧窗帘都被阿姨们收走去洗了,外头黑咕隆咚,隐约有几星模模糊糊的灯火。
景生推开玻璃窗,深深吸了口气:“哈闷。还是要买空调。”
“电风扇也蛮好,六楼还有蚊子苍蝇伐?应该没了哦?纱窗不装的话,门窗打开风肯定很大,”斯江也探出头去,外头空气还没房里适宜,便又缩了回来,“其实阿拉夏天还可以,梅雨天闷了点,出了梅有了台风就不热,就是这个玻璃窗不知道要不要贴起来,会不会风一吹就落下去了?”
景生敲了敲玻璃窗:“肯定要用封箱带贴起来。”
斯江微微笑转过身:“咦,封箱带好,我也想做封箱带了。”
景生一怔,手搭在窗把手上笑着问:“为啥?”
斯江被他拢在怀里,仰起脸:“贴牢侬,封起来,不给别人看到。”
景生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