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晨站定,点了支烟,
“梅家老爷子死了,却一点不快人心,梅新照样风光,听说四殿下神兰还亲自前来梅府吊唁,可是无上的荣光……”东晨手肘撑着栏杆,语气痛恨又失望。
逢缘放下手,两手都揣进菌裤荷包,站直,目视前方,
“他们家要倒大霉的,别急。”
东晨放下嘴里的烟,扭头看他,“怎么回事!”
“梅见行在行政上官阶是不小,可他毕竟没有封王封爵,凭什么他的葬礼仪制堪比王侯。我雀玉帝治国之本里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尊礼守制’,他梅家这回是仗着四殿下狂妄过了头。放心,总有收拾他一家的时候。”
“是呀!”东晨一捶栏杆,“我是看着哪有不对劲,他梅见行怎么敢用‘麒麟首龟趺’!……”按天朝制,墓碑的形制作为体现墓主身份的标志,规定十分苛严细致:王一级为螭首龟趺,侯一级麒麟首龟趺,下面伯为天禄、辟邪首龟趺,子、男等为圆首方趺。梅见行最多用“天禄、辟邪首龟趺”了不得了……
“哎,可惜他们家确实有四殿下撑腰,自从大殿下倒了霉,四爷越发气盛了……”东晨又叹了口气,
逢缘从荷包里拿出一手拍了拍他后背,“所以我说不急,越气盛越有人眼红。”
“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东晨期待地看着他,“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逢缘拍他后背的手变成握住他肩头,沉着开始说,“这就是今天我把你叫出来要商量的事…”
第84章
灵堂是个挺庄严的地方,可她庄严不起来,又不是死的她家的人。现在四下无人,立横自然显得挺冷漠。
她立那儿,少女的结实与清纯完全显现,堪称“亭亭玉立”。脑子里想到的,却都是些疯狂的文字。
凯鲁亚克三十五岁出版的《在路上》就是本奇书,迷死人不偿命的是弥漫在文字间的那股邪魅气质:“对我而言,只有疯子才算得上是个人,疯着过、疯着说、疯着渴望被拯救,一时间渴望生命中的所有,从不厌倦、从不扯淡,只是折腾、折腾,像神奇的罗马蜡烛烟花一样折腾,蜘蛛般的微火爬过星星,蓝色花火在中途突然升腾,所有人都喊‘牛逼啊牛逼!’……”
这时,一只不知从哪儿跑进来的黑猫跳上一顶花圈(这园子大,野猫也多)——试想想,灵堂,黑猫,花圈,组合起来还是蛮瘆人滴,可她不怕。立横此时脑子里就“牛逼啊牛逼”的,她也不动,就盯着黑猫,嘿,生生把黑猫吓跑!然后她如女王,含笑满意地再看向别处……
而这一幕,却恰被一人看见……
……
待到这灵堂人多起来时,立横的“冷漠”收敛许多,她垂着眸站在角落。
梅林梅新作为主人,每位贵客都会郑重接待。不过稍有空闲,梅新会走到她身边,小声和她说话,
“累了吧,要不你去歇会儿?”梅新牵她手,立横躲开他把手放前头交握,显得谦逊。嘴里却说“你别搞特殊,大日子,什么歇不歇。”小新还哭笑不得,小声“我是怕你累……”
正说着,圳廷过来,“小少爷,教育学会的来了。”叫他过去。梅新坚决还是握了握她放在身前的手,“累了你就去歇着,你就特殊怎么了。”立横抬头横他,小新忽一股子冲动,好像亲亲她!——哎,哪是这会儿才有这种想法,梅新多“无所顾忌”的人,从前扑谁还需要想?诶,立横他就不敢!
过去了,和他哥又一起待客。
可,过不了一会儿啊,忽就听见,“你们这是越制!!你们这是不懂法理!!我好好跟你们沟通你们不听,非要激起民愤!好,你们就听听大家的意见!”
接着,哇靠,震耳欲聋哇,
门廊外传来齐声的高喊,“梅见行丧仪越制!法理难容!法理难容!!”
很明显了,这是极有“有组织”“有预谋”地“抗议”“搅乱”呐……
立横透过窗缝儿只看见几个老家伙依旧一脸“义愤填膺”样儿,梅新已走去门口,跟他的人吩咐着什么;梅林脸色沉,但还没慌乱手脚,依旧“邀请”几位老者入内“商谈”。
走进来时,其中一个还“慷慨陈词”:“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我们教育学会纲常伦理科……”诶,突然住了嘴!
梅林都注意到了,这老学者的目光似乎定住了!顺着看过去……他竟然看得是立横!!
立横反应快,她见人视线都投过来,赶紧地转身离开。尽管她也是十分好奇想“把热闹看下去”,但显然不想被人注意。
背对着她的老学者们依旧在“一二三地讲”,见这位突然住嘴也只是回头看看,是没见什么,转头来继续“一二三地讲”,还时不时,“李老您说是不是,”诶,这时候,这位李老只是点头,就此,再不说话了!
梅林心下肯定也奇怪,但是,毋庸置疑,这个带头的“李老”并不是铁板一块,“不能突破”!
第85章
“你说什么?!放他娘的屁!老子现在就去割了他的……”
“梅新!你胡闹什么!”
梅新一把揪住他大哥的衣领,眼神狰狞,“我可没胡闹,梅林,我告诉你,你胆敢拿立横去跟那李老卵蛋交易,我可连你一块收拾!”
梅林神色也坚定,“我能告诉你就代表我不可能那么去做,”一把拉开他的手一甩,单手整整衣领,眉心微蹙,也略显不耐烦地,“你成熟点好不好,是不是以后什么事都不能和你商量!”
屋子里,兄弟俩剑拔弩张!
屋外,窗台边,神兰背手站着,他身旁,是他这次来唯一带在身边的门客,陶诚。
神兰回头看了眼陶诚,起步离开了。陶诚伴随在后,跟着他走向那头长廊。
确定无人处,神兰才慢慢开口,“这个李学深怎么回事。”
李学深,即刚儿“闯入灵堂”领头的那位“李老”。
陶诚有条有理地答,“李学深是教育学会纲常伦理科资深学者,他学富五车,理论超群,曾受到陛下亲自接见,因此威望较高。这次二爷请到他来打头阵,确实影响力不小。”
“哦,原来如此,看来二哥这次花了心思。外头起哄那些人什么来头。”
“大多都是中都的学者。”
“中都?”
“是,据悉这些学者大部分是受到中都远宁伯家的东晨鼓动游说。”
“呵,”神兰笑笑摇头,“怎么还扯到那旮旯的远宁伯家了?”说着,起步边走边聊,
陶诚继续有条不紊地跟着,答。看来啊,到底是四爷家的“门客探子”,查得忒仔细!
“好像是梅家这老二跟中都的逢缘、东晨一伙有过节……”瞧,这都挖出来了。
“这么说二哥也是探得了这些,利用了中都这帮子混小子,搞了这大的阵仗?”
“是,二爷门下有人接触过逢缘。”
神兰点点头,始终带着微笑,那一侧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显得格外迷人。
忽又回头,下巴朝刚儿站住的窗台边抬抬,“听梅林那意思,李学深是可以突破的,那老东西看中什么了?立横,是个女人吧。”
“是个女孩儿,很有意思的女孩儿。”
听陶诚这么答,神兰显然意外,不由都盯着他。
陶诚留意到,知道自己失言了,向后小退一步,恭敬颔首,但依旧沉稳答,“不瞒四爷,我早晨路过灵堂,无意之间望见了她。她站在那里,确实极特别,用眼神吓退了一只黑猫……我一开始也并未在意,直到听闻李学深向梅林提到要向他要一个人……我打听了后确认她就叫立横。”
神兰望着他一直就没移眼,因为陶诚的反应也很“奇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叫陶诚用“有意思”来形容?
“李学深是个老色鬼?”神兰只能这样猜测了,这个立横一定很漂亮吧,
哪知,陶诚摇摇头,
“他不是因为色,他看中的应该是这个姑娘的灵气儿,想用她来养玉。李学深酷爱玩玉,在他们这类人的想法里,玉能养人,同样,人也能养出至美之玉。”
这一说,神兰是真的好奇了!
立横,
什么样儿的姑娘啊……
第86章
这就是交朋友的好处,一有“风吹草动”就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一个跑来跟她说,“立横,刚才有人问起你叫什么。”
一个急吼吼而来,“立横,我听前厅有人议论说今儿来闹事的糟老头子看上你了!”
反正综合近些时来的烦躁,立横直接给神秀打电话:“你再不接我走,那个神兰要我给梅见行殉葬了!”
神秀这次干脆“好,走。”这才叫立横心里舒坦点。
神秀晓得立横这肯定是鬼扯,神兰再狂,梅家再狗仗人势,也不敢真拿活人殉葬。只不过神秀确实没料到老四会亲往梅家吊唁,即使梅见行是他一个重要老臣,可到底老矣,他孙子梅林还没完全成长起来。再,加上神兰自三年前遇袭,就算事件内有蹊跷,他也“心有后怕”,好长时间都不敢出大都。所以一听闻神兰来了满都,神秀已决定迁走她;不过还得防着大哥的人,神秀稍做了些筹谋。
又嘱咐了几句她,她这次也配合,都乖巧答应了。
……
于此同时,悄然的,满都和中都正在进行一场十分野蛮的“征冰”!
“你们干什么!!”
几乎同时,
梅新,逢缘,东晨都被强行押至冰营,强行武装起来,强行操练,强行送至边关守备!
这三人不在一个地方,可都在最艰苦的边关吃尽苦头;无奈他们都是军籍,背后都还要看顾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不可能“违抗军令”擅自离岗!
或许他们都理得清自己这种“下场”的“缘由”:
逢缘懊悔,自己被二爷当了枪使,以为可以借力打力,一举击溃梅家!却,还是自己权谋场上太稚嫩,神晏一定是和神兰又达成了“某种共识”,在“梅见行丧仪越制”这件事上突然收手,自己这颗棋子也自当被抛弃,做了炮灰……
东晨懵圈又愤怒!因为他们都是突然各自被抓,之后全强行断了通信,在那个鸟不拉屎的边关值守,还被人刻意“监视”,相当于与外界断连!所以东晨还以为自己这是被逢缘摆了一道,因为东晨以为经过那么一闹,梅家不倒也会重创,自己现在又落得这样个境遇,一定是逢缘为了“独占立横”,干脆再借神晏之手,把自己也给彻底“驱离”!——你想想,东晨得多气啊!眼看胜利的曙光即将来临,却被最信任的人推入深渊……
梅新只会更加怒戾!也是孽缘,这辈子怎么叫他跟梅林做兄弟做成了这样的仇怨!梅新永远只会“自己倒霉,头一个想到害自己成这样的”一定是他大哥!这里头的逻辑链也很清晰呀:他被抓前,并不知道“李学深的问题”早已解决,他肯定认为,大哥当着他面就是忽悠他,其实,一定为了平息“爷爷丧仪越制”这件事而“毫不犹豫”牺牲立横!他怕自己阻挠他,所以先下手为强,用“军令”把自己强行关押在这严酷的边陲……
所以,全是他们自己以为,而事实是什么呢?
“四爷,”
这一天,梅林真的也是一无所知!他被神兰唤到跟前。
神兰十分和蔼地招呼他坐下,自己也舒适地靠向椅背,
“你爷爷的葬礼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不用担心。”
梅林一听,才坐下的立即站起,“四爷!——谢谢您!”梅林当然激动,再怎么闹,老人家入土为安最重要!但是,他家越制也是事实,况且,来闹的,是二殿下神晏背后撑腰,梅林也是焦头烂额。他到底还是成熟许多,一听神兰这个神情这样说,不用想,一定是神兰直接找过神晏,从根儿上解决了问题!
神兰压压手,再叫他坐,果然提到,“我与二哥通过话,进行了沟通,二哥也是怜老的人,不会为难你爷爷的身后事了。”梅林听了,心里清楚,神晏哪容易这样让步,一定还是从神兰这里捞着了什么好处的,心下再次由衷感激神兰对爷爷的“垂爱心”,却,这再接下来听到的——梅林坐在那里,心上又是何等滋味呢!
“你放心,至于那个李学深,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二哥会亲自过问,堂堂学究,为老不尊,用小姑娘养玉成何体统……”梅林听到这里,其实就已然有些心惊了。这些细节,他还没向他明说,可你看看,神兰什么不知道……
“不过,”神兰特意顿了下,看似颇为“放松”地看着他,“这个叫立横的小姑娘,听说确实写得一手好字,收你府上也是因为她随着你爷爷在编纂木简的《孙膑兵法》。我想这个事儿,你接下来还有好多大事要办也顾不上,梅新去加固边防自是也不能继续这个事,不如我把她带走,完成你爷爷的遗愿。”
梅林已经惊震地望向他!一时都不知更惊的该是哪样——“梅新?……”看来这个做大哥的,这次真的是被弟弟误会了。所有的这些“强行征兵”被执行得都机密且极快,梅林都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