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境川立在外面,伸手无声无息地将门给关上了。
随着身后幽暗的光消失,路汐犹豫了瞬,没有去开灯,摸着黑往主卧走。
空间格外的静谧而空旷,一眼就能寻觅到位于床中央的黑色身影,容伽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动也不动地躺在黑墨色的真丝床单上,离近了,近乎能从空气的温度变化感知到他体温。
很烫。
路汐眼尾余光注意到搁在床头柜的冰水和白毛巾,像是降温用的。
她弯腰站着床边,却尽可能地没有挨到任何地方,思忖几秒,才很轻很慢地去掀容伽礼的被子,果然如所料那般,先是看到了他被白色绑带缠绕的右手,指骨清晰而发红,遗留着前不久结束完最血腥的拳击格斗的痕迹。
越看,越揪心。
容伽礼在年少时,就有去国外地下拳击俱乐部打拳的习惯。
在那个游离在法律之外,没有规则可言的斗兽场。
他将容家最尊贵的继承人身份自我割裂开,肆意地把压抑的旺盛精力都发泄在了那个地方。
路汐犹记第一次跟容伽礼真正熟悉起来,就是他母亲忌日这天。
那时父亲路潇的债台高筑,那些人打着“父债女偿”的旗号想把注意打到她身上,出于太多无奈的处境,路汐只能被送到江家寄宿念书。
而她很想父亲,数着日子,已经快十天没有回家了。
于是便独自偷偷的溜了回去,谁想在半路上被人给拦了下来。
天很黑,巷子四下连只野猫的踪迹都没有。
那个曾经疯狂跟踪过她,又被赧渊不要命似的堵到打过架的高年级学长将她往里面拖,拽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路汐?跟在你身后的那只忠诚野狗怎么今晚没一路护送你回来?”
“他不在,你跑的了吗?”
“听说你爸,为了给你死掉的那个妈治病以前借了不少高利贷,利滚利快拿命抵了吧?”
路汐清瘦的后背重重撞在破败墙壁前,格外疼,却咬着唇肉没喊出声。
她生的真美,模样也很乖,对方却想撕碎她身上的百褶裙,把烟吸到头后,将还在燃着猩红的烟头捏灭在旁边竖着的粗陋排水管上,吊儿郎当地说道:“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啊,你爸一身债自顾不暇,姓赧那条野狗再敢来乱吠,下次就不是废他一只手臂那么简单。
路汐,打个商量怎么样啊?我追求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就算不答应,怎么着也得给我点甜头尝尝啊?”
路汐绷紧着肩膀,指尖已经将手心掐成了血色。
对方下流龌龊的话和刺鼻烟味的气息,都让她感到一阵反胃,没忍住把厌恶全写在蹙起来的柔和眉眼间。
“知道怎么让男人高/潮吗?”
他自以为调情:“今晚你要是能取悦我的话——”
话还没说完整。
忽而察觉到一阵压迫感淡淡袭来,是有人无声地站在了他身后,惊得刚转过头,余光睹见了幽暗的光线照着的那只手,指骨清晰而修长分明,被白色绑带牢牢缠绕着。
还未彻底反应,那只手的主人就将他脑袋往灰白的墙壁狠狠一撞。
紧接着,是语调平静的问声:“取悦到你了吗?”
头顶的月光似乎在这刻从乌黑云层倾斜而下,让来的人模样,顿时在黑暗里清晰起来。
路汐颤着视线看到了。
是容伽礼。
他跟平时待在那栋华丽神秘的欧式别墅里的美少年模样判若两人,像是刚回到这座海岛,着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沿着腕线显露的青筋将他冷白手臂衬得流畅而有力。
而在此同时,那张精致又具有攻击性的脸,正面无表情,将骚扰她的学长往墙壁砸得头破血流,又问:
“高/潮了吗?”
前一秒还在骂赧渊是条野狗的人。
下一秒就被容伽礼像条死狗一样,扔在了垃圾桶旁。
而容伽礼淡淡地收了手,身上锋利冷感却很重,转身要走时,路汐下意识地伸出白皙的手,抓住了他右手松散开的一条白色绑带。
抓住了。
路汐惊回了现实。
是她被抓住了——容伽礼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修长滚烫的五指扣住了她细手腕,房间没有光太暗,随着他动作慢条斯理地揿亮床头柜上的,一道雪亮的光直直照在了两人之间。
被光照得路汐心惊肉跳,手腕间肌肤的灼热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在她白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掀他被子偷看的这种举动时,容伽礼却罕见的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出言调侃得让她佯装不下去。
他松了手,从黑色的真丝大床下来。
当着路汐的面,毫不避讳地露着高大的身躯,从肩到身前腰腹都被恰到好处的流畅肌肉覆盖,只是再漂亮的线条也难掩一些拳击时受到的新添伤痕,看上去性感又充满了血腥的违和感。
而容伽礼熟练地先解开了缠绕在双手的白色绑带,随着长裤扔在了床尾。
路汐还站在原地,直到容伽礼走进了浴室,才敢轻轻地喘气。
明明从头到尾他眼神都没压自己一下,却仍然让路汐有种擅自冒失地闯入了属于他的私人领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容伽礼充满攻击性的危险气息给圈得无处可躲了。
站久了,小腿生起丝丝麻意。
路汐犹豫了会儿,在那张充满了容伽礼气息痕迹的大床和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她表情认真选择了一分钟,最终坐在了浴室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听着细微的声响。
路汐平视的眼眸没有焦点,仿佛见不到旁物。
她尽量地让自己处于游神的状态,直到衣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
是容圣心的来电。
从到宜林岛封闭式拍戏开始,容圣心自知唯恐打扰到她状态,就没有像之前一样热情地发早安晚安了,路汐微微讶异这通电话,却还是没有耽误一秒,接听了起来。
随后,容圣心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事儿求她帮忙。
“汐汐,我哥也在宜林岛……你今晚有时间吗?”
路汐轻轻嗯了声。
容圣心有些急:“我在温见词的朋友圈看到……哥他去那个俱乐部打拳了,跟谢家双生子里名声最好的那个,还有宁家的,他们以前还没继承家业的时候就经常结伴去,每次去,哥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房间很安静。
路汐清楚地听着容圣心的抱怨,她虽然不知道谢家双生子名声最好的是指哪个?也不知道宁家的是谁,但是却能感同身受——
容圣心为何关心。
“死周境川,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容圣心气音都出来了,又软软地求道:“汐汐,你能帮我去酒店看看我哥情况吗?”
路汐无法宣之于口跟容圣心坦白已经身处于酒店,也看到了相隔一扇浴室门的容伽礼。
唇齿间的话徘徊了许久,只能说:“我会的。”
容圣心悬着的情绪总算落回肚子,随后在电话里跟路汐多言了不少事。
比如容伽礼这些顶级豪门出身的公子哥,自幼是被外界贴上继承人的标签,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家族的立场,会有无数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紧紧盯着。
所以一个个瞧着都跟不似凡人似的,却殊不知他们年少起私下玩的那套极限刺,连那些公认的纨绔子弟都要跪地自愧不如。
以及这个核心圈的人几乎都有无限的权力,也看似极度低调,实则的低调是外界自认为的假象而已,只是他们了解不深,还不够格混进来。
最后容圣心还说。
因为温见词是亲生父亲和外公家族的共同继承人,以后会继承两份巨额的遗产和家业,货真价实的唯一独苗苗存在,所以他一向被家族过度保护,也有自知之明这条命珍贵着,每次去俱乐部都是坐观众席。
不参与这种血腥暴力的游戏,坐观众席看就算了!
还要偶尔看到精彩之处,发个分组朋友圈,要知道这种俱乐部上拳台就要见血分高低的,让人跟着看了心揪揪的。
路汐很安静地听着,脸蛋的表情半隐在暗色里,偶尔会不认同地皱了眉头,却同时将有关容伽礼的事迹字字都记在了心里,没有冒然打断容圣心的碎碎念。
见浴室水声差不多快停了。
她才挂断电话。
路汐没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容伽礼洗完澡出来,她握着比手心温度高一点的手机想了想,随即起身走出这间房,又很快径自走进了宽敞干净的厨房。
她是想煮粥的。
在那段短暂却对她而言,格外漫长的逃出宜林岛时光里,米粥里放一点点白糖,成了她最奢侈的新鲜食物。
直到现在,都让路汐觉得是美味。
可以治愈一切负面情绪。
她从柜子里找到一套陶瓷炖盅,玻璃墙壁安静映着单薄的人影,正有条不絮地挽起袖子洗米熬制,过了会,又转身打开了冰箱。
看着满目琳琅的新鲜食材。
路汐鼻尖皱了皱,略纠结了会,伸手从里拿出几样来。
如果容伽礼今晚不喜甜口,也有咸口的配菜。
她站在岛台前心里琢磨着,随手轻轻地将洗净的小萝卜头切下来,搁在了白瓷碗里。
…
…
半个小时后。
路汐纤细的手指端着一碗米粥和三道清淡的小菜到了餐桌上,抬眼却不见容伽礼出来的踪影,四处依旧安静得只有她弄出了点儿响动来。
不知不觉中,路汐即便是再怎么小心翼翼地不想在这间套房留下自己痕迹,也无法避免。
她怕米粥凉了。
步声很轻地浴室走,里面雪亮灯光明晃晃,容伽礼在偌大的浴缸里未起身,胸膛的漂亮线条在水面波动下若隐若现,似见她出现在门口,才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
今晚两人都没有正式说过一句话。
路汐答应要在浮山湾酒店过一夜,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待在客厅沙发上,但是她忽然不想这样默不作声的避开,心底给自己找补,就当是还债。
还当年在巷子里差点被欺负,容伽礼慈悲心肠救下她的人情债。
这样想了两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