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你了——
这四个字像是会烫人,烫得路汐瞬间就掉下了眼泪。
容伽礼从夜间涨潮时分便独自来赴约,没看到她身影,像是预料之内,如今她跟他谈了场不为人知的隐秘恋爱后,突然觉醒深爱而不自知的是两小无猜的赧渊,正是一心都扑在赧渊身上的时候,突然反悔,也符合她那爱变脸的性子。
容伽礼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神色冷漠地返回别墅的半途中,又折了回来。
独自面对着这片已经受到污染的暗潮汹涌海域,身上的低调白衬衫让海风无情哗哗地刮着,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直到天际露出天光,他整晚已经拒接了父亲五个来电,语调敷衍了一个谢忱岸的来电,有些自嘲地笑,却还是想最后等一下。
等路汐一个回头。
天光仿佛透着深蓝色,很平静覆上容伽礼的面孔,最后连自嘲的情绪没了,当他将口袋里已经电量耗尽,彻底自动关了的手机扔向大海,转身离去。
这次走得决绝,却在不经意的侧首,瞳孔映出了一道路汐孤零零站在海滩上的身影。
“我叫你,你却一直跑。”容伽礼指腹抚摸上她的脸蛋,触感凉得厉害,眼底笑意敛去:“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一身都是水,还有摔伤。”
路汐此刻狼狈的模样,犹如掉进路边垃圾桶里的破娃娃,看起来可怜兮兮,湿润的眼写满委屈:“容伽礼,我好害怕……对不起,我。”
她微张的唇想倾诉,却都是破碎哭声。
胸口的激烈情绪在看到容伽礼关心她这一刻起,彻底崩溃,整个人都在颤抖:“你抱一下我,容伽礼我好害怕,你抱一下我,抱一下我。”
她重复说完整这句话,随即,站在身前的容伽礼看上去很冷静,手掌却用力握住她肩膀,抱入了怀里。
这是一个充满了温柔和安全感的拥抱,路汐将额头隔着衬衫面料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就短短两秒,她有了新生的勇气,知道不能再耽误紧要关头的时间,手指抓紧他衣袖说:“我爸爸的仇人找上来了,容伽礼……快,我们快走。”
路汐有好多话想跟他倾诉,却身处于这个不合时宜的地点,什么都来不及说。
她比容伽礼更熟悉宜林岛的地形,带着他,绕过这片红树林,想往一处海滩回到别墅,却不料刚出去,就迎面跟江树明重金雇来的一群穷凶极恶歹徒撞上。
安静的空气中,路汐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声音,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容伽礼。
“怎么又哭了。”容伽礼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柔和,抬手将她脸蛋泪痕擦拭去,笑了笑:“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路汐很轻的摇脑袋,颤着说:“别管我。”
“你先走。”容伽礼和她是同时出声,语调盖过了她,非常冷静地分析局势:“是这些被人圈养的恶犬,一直追你,对吗?”
路汐点头,泪水跟着掉。
“目测有二三十个人,我们两个人不可能一起冲出重围。”容伽礼低首,继续给她温柔的擦去:“他们的目标是你,只有你先走了,我才好脱身,你留在这,会成为我的软肋。”担忧路汐此刻在绝望的情绪影响下应激,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说得很简洁又慢。
那语调沉静地,强调了软肋二字。
随即伸手到口袋,想给她点什么,却迟缓半步记起来赴约时满脑子都是跟她分手那点事,阴差阳错下什么都没带,只好无奈笑了下,抬手将她瘦弱的肩膀往前轻轻一推。
路汐被动走了两步,又下意识地唇微张:“答应我,你会来找到我。”
“我答应,我会去找到你。”容伽礼看着她那双眼,清楚她害怕什么:“我守在你身后,向前跑,不要回头。”
血红色的日出此刻从一望无际海洋边界升起,路汐忍住泪,被他话说服,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海风掠过乌黑发丝,就在她还是忍不住地想回头,很多年后都定格在了眼眸的那幕画面是:
容伽礼站在那片海滩上,修长挺拔的身形被光笼着,看上去锋芒毕露,正抬指解开绸质的领带,像是曾经置身在血腥的地下拳击俱乐部那般,漫不经心地缠绕在了右手上。
*
“你在哪?”
“为什么明明答应我,会来找到我……却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宜林岛那场逃难,如梦境的碎片一样在涣散瞳孔里闪现,整整两千多日夜的痛苦情感化成了无数道透明锁链,将她囚禁,往更黑暗的深渊坠去。
路汐濒临死亡的身体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浮在一片蓝色海洋里,既没有了痛苦,也不会再感到痛苦,就这般自由自在的,飘向光的地方。
这时,一只淡粉色的小水母从铁笼上方飘过。
——是你吗?
——江微,你来接我一起走吗?
路汐几乎停止的心脏有了轻微波动,唇角不由地弯起了笑,就在她的灵魂陷入了久别重逢的喜悦,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快要伸出铁笼外时,而下一刻,猛地震动,整个巨大铁笼犹如拔地而起,被瞬间带出了海面。
“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
整个空旷的拍摄现场响彻着鼎沸人声,一下接着一下钻进脑子里,惊扰得路汐无意识地睁开眼,隐约看到了容伽礼,她身体都让海水浸透了个彻底,却恍然间感觉额头滴落了什么,很烫。
紧接着,看似不那么真实的容伽礼,成年版的容伽礼,骨感清晰的双手捧着她冰冷没有温度的脸蛋,低头,吻住了她微张的唇,将氧气强势地渡了进来,偏要留下她。
直到路汐终于有心跳了。
被容伽礼的手臂发抖又紧紧抱着,那失温的小脸贴在他滚烫结实的胸膛前,就像是七年前在红树林离别前的拥抱,过来很久很久,路汐听到他含着很深的情绪低语:“追到你了。”
这一刻,天边红日终于褪尽了。
路汐微微笑着,一滴泪沿着眼角淌下:“容伽礼。”
“我在。”
听着他说的那句我在,路汐将想要埋怨他找个人……找的好慢的话又慢慢咽回了喉咙,又像是没什么力气说话,唯有鼻尖细微的呼吸清晰得证明着她没有被溺亡于深海,还活在人间。
容伽礼反复地确认她胸口有心跳,才把她交给站在一步之远的赧渊。
接下来的这幕,乌泱泱一堆保镖和在场有幸目睹的剧组众人毕生都难忘,容伽礼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容在放下路汐的那刻起,就已经褪尽温柔,走向被周境川压制在地的江望岑,像是对待将死之人,拎起他,指骨节透着异常锋利的弧度:“她在我这,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你敢把她沉海?”
容伽礼没有让保镖参与其中,他直接将武力值同时不低的江望岑砸向了边上的巨大铁笼。
江望岑也早就疯红了眼,两个放在顶级豪门圈内,都是一身西装优雅坐在谈判桌前指点江山的掌权者,却抛去了这层身份,激起生死格斗的杀意想让对方去死。
前后最多不过十秒就已经分出胜负,容伽礼这次没有犹如虐杀他一样手下留情,而是将他轰然砸上山岩壁前后,将掐路汐的那条胳膊攥住,突然间!面无表情地往反方向一折。
咔擦声响起。
江望岑冷汗顺着鬓发浸透了那张苍白的脸,剧痛也顺着腕骨直上了天灵盖。
远处传来宿嫣尖叫声:“快!你们快阻止啊,疯了吗?!”
僵持中的空气每一秒都在极度绷紧,江望岑却笑出声,忍着喉咙的血腥味对容伽礼说:“她被沉海还有一线生机,我妹妹呢,竟被当诱饵……哈哈哈哈,她想做救世主,为什么不多救一个人啊,我很后悔,应该早十分钟把她沉海,这样多有趣,你就能跟我感同身受了。”
全世界的喧杂动静褪去,容伽礼脑海中恍了几秒,就在此时。
凌厉的拳风直直击向了容伽礼的太阳穴,江望岑用尽先前重伤未愈的那只手,爆发力极强了一瞬,骨骼和他脑袋狠厉至极撞击,那股清晰剧痛不相上下。
空气刹那凝固。
“——救命!”
宿嫣再次发出刺耳尖叫。
是容伽礼连丝毫停顿都没有地掐住了他脖子,在江望岑感到窒息的前一刻,直接扔进那个巨大铁笼,然后就如同他先前对待路汐那样,亲手推向了视野内依旧血腥红色一片的深海。
此刻除了宿嫣原地崩溃,在拼命地召唤熟悉的保镖救人外,在场鸦雀无声,肉眼凡胎能留下一命目睹这幕的,都不由自主地屏息,要严格论起谁的人多,那自然是把江望岑沉海的这位。
生怕这位杀红了眼,也将在场的人都给沉海了。
容伽礼无惧任何人异样眼神,一步步走向了两米开外——始终神情很淡漠的赧渊面前。
救护车似从海岛远方传来。
丝丝鲜血从他骨节弧度锋利的双手缓缓蜿蜒,他扯出衬衫雪白衣角擦拭干净后,才俯身,从赧渊的手中,小心翼翼又很柔和地将路汐抱回了怀里,贴着她冰凉的额头:“不要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第50章
白城医院,抢救室的那盏红灯倏地亮起。
容伽礼带着血腥气的怀里空空如也,一分钟前亲手将昏迷不醒的路汐交到了医生护士手中,他不要人搀扶,却未发觉自己退后了几步,完全感受不到四周,在他这双猩红的眼里看任何物都逐渐变得虚无,隔着面前这扇厚重冰冷的抢救室门。
仿佛看到了路汐毫无声息地,身体冰冷躺在了雪白的手术台——
“容总?”
周境川的嗓音在叫他,担忧着原本这几日容伽礼就突发精神失常在容家私人医院的重症病房渡过的,醒来不听任何人劝阻,疯狂地要去宜林岛找路汐。而先前江望岑那爆发力极强的一击,是直击了容伽礼的头部。
而头部这里,七年前就被亡命徒重伤过。
周境川想趁着路汐没下手术台,劝容伽礼去做个详细检查再休息一下,这里有他看守。
但是容伽礼神经系统已经屏蔽了周境川的嗓音,头顶闪烁的红灯映在他的眼,显得更红,恍惚间七年前在红树林海滩边的画面清晰浮现出来。
容伽礼很清楚知道,他并非出现了幻觉,此刻看到的是自己记忆里残缺的最后一部分。
……
右手系紧绸质领带刹那,容伽礼异常平静面对着追赶上来的这群人,全是陌生脸,他视线一个个掠过,显然是记下了样貌特征。
而对方也在打量他,其中为首的董元武前半生是恶名远昭的通缉犯,靠江氏集团改头换面,很快就眼神犀利地将容伽礼身份辨认出来:
“江总交代说这岛住着个人上人,看来我们走运了,给撞上啊。”
另一位低声问:“董哥,现在怎么办?”
董元武对容伽礼挑眉头:“我的这些兄弟都是仰仗雇主才混饭吃,交代下的任务没完成,回去不是断指就是断腿的,都是身不由己啊,您开恩,让我们过去把那小姑娘好生请回去怎么样?”
容伽礼语调平淡问:“你的雇主给你多少?”
董元武却摇头,且不提背叛旧主的下场——可能当晚全家老小就会被集体沉尸深海。江树明对他有恩,而他也最看不惯像容伽礼这种人上人,天生高人一等的傲慢姿态。
“别拖延时间了,这岛已经被封锁,她跑不掉的。”董元武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残忍,还说:“以前啊我在疯人院就替人剁了一个尊贵小少爷的手脚,看来这丰功伟绩又要添一笔了。”
话声落地,他眯起眼看向容伽礼,却见容伽礼神情没变,看上去完全没有惧意:“试试。”
董元武已起杀心,摆明了如今跟容伽礼谈崩,就算不伤他分毫。看容伽礼审视人的冰冷眼神,立刻敏锐地察觉出等事后,让他回到容家的话绝对要寻上门来清算。
还不如趁着局势有利于自己,先将容伽礼给弄废了!
“废了他!”董元武突然暴起,一道刀光随即朝容伽礼的手臂狠命削了过去,却扑了个空,回头的一刹,他胸腔传来剧痛,被容伽礼顺势冷漠地踢飞出了三米远。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被家族精心养尊处优的继承人,搏斗起来,会比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还要充满杀气,而董元武震惊几秒后,很快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吼地着大家一起上。
“他一个人,我们三十个人,老子就不信废不了他!”
“谁说他一个人?”
有道嗓音随着海风飘散了过来,在容伽礼的身后,一身浅灰色休闲装的谢忱岸现身,他似无声的加入了这场危险对峙,直至走近。
容伽礼侧首看他。
谢忱岸一笑,动作优雅地解开脖子上那条领带,也有缠绕右手的习惯;“这地方还真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