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都被分解后藏在钟表店的钟表里面……”老吴明显有些反胃,用手捋了捋自己的气息,“店里的每一个钟表都拆开了,但里面并没有找到秀珍的……”
贾勇身体微抖了一下,石文斌亲口说的秀珍遇害的,那秀珍到底去了哪里?
贾勇捂着有些刺痛的脑袋一言不发。
“是这样,两个凶手中负责藏尸的那个呢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我们也是遇到了一些瓶颈,但肯定会竭尽全力继续寻找秀珍的。”老吴说道。
“那辛苦你们了,吴叔。”贾勇说话时有气无力,“恭喜你们破了这么多年的案子。”
“哎,有什么好恭喜的,葫芦僧断了葫芦案罢了。”老吴叹了口气说道。
“怎么了?”贾勇马上反应过来老吴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变得谨慎起来。
“就根据嫌疑人一口之言就把案子断了,案发现场缺失了一把凶器和受害人的手机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都不过问的……”老吴掏了掏口袋,“哎,烟抽完了,你这还有存货么,借一包。”
“啊,有,你稍等。”贾勇回到屋里取了两包新烟递给了老吴,“这味道不知道你抽的来么。”
“谢啦!”老吴把一包塞到口袋,马上打开另一包的包装,取出一根点上,“之前抽过,还可以,这烟可真是少见,今天我逛了好几个超市都没找到呢。”
老吴右手夹着烟放在嘴角,一缕青烟缓缓飘起。
贾勇突然想起第二次去钟表店的时候,自己的烟盒曾掉在地上过,当时收拾时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下……
还有昨晚石文斌还跟自己要过烟,那他吐在地上的烟蒂……
贾勇很不自然的看着老吴,他此刻不知道老吴为何突然这么说,而自己又该如何接话。
老吴掐灭了燃尽的烟头,站起来说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回所里了,你放心,我们会继续努力寻找秀珍的。”
“好的,谢谢吴叔。”
关上房门的一瞬间贾勇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吴警官找你说什么了?我怎么听见他说秀珍了?”父亲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贾勇一跳,浑身冒出了冷汗。
“啊,爸你过来坐下,我跟你说件事儿。”
父子俩在餐桌上相对而坐,贾勇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努力让自己不紧张。
“秀珍前几天……失踪了。”贾勇说出失踪了三个字的时候支支吾吾,甚至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失踪了?!”父亲拍案而起,“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父亲的激烈反应程度远超自己的预想,贾勇满脸惊恐的看着父亲,“就是……就是……人没了。”
贾勇说完把脑袋埋在桌子下面,不敢再看父亲一眼。
“人没了?那你一直骗我干什么?”父亲歇斯底里的喊着,瞪大的眼睛怒不可遏,双手拍打着餐桌。
“我之前怕你担心,就一直私下找着秀珍,我也是刚知道秀珍遇害了……”贾勇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上的汗珠却是越来越大。
父亲靠在椅子上,只是用手指指着贾勇不断的摇头,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贾勇慢慢抬起头,与父亲四目相视,良久都没有说话,房间里的变得气氛有些微妙。
谁也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因为顾及面子随意撒了一个谎让他的人生轨迹朝着和预定轨迹相反的方向疾驰,而自己积压在心里的秘密逐渐成了一个顽疾,让自己逐渐无药可救,他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却又无能为力。
直到手指被余烬烫了一下,贾勇才发现手中烟卷已经燃尽,他放到嘴边吹了几下缓解疼痛。
父亲咳嗽了几声,径直向卧室走去,“我累了。”
贾勇应了一声,继续坐在椅子上刷着手机。
复仇的快感只是维持了一瞬,接踵而至的是不断笼罩的迷惘,关于人生、关于家庭、关于亲情爱情……
贾勇感觉到自己仿佛被黑洞包裹,无助感像电流一般从头皮迅速传递到脚趾,他冲进了洗手间里,中午吃的饭被吐了个精光,他瘫坐在地上。
当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了一杯热水站在自己的身后了。
“来,喝点水漱漱口。”父亲把杯子递给贾勇。
贾勇一把抱住了父亲,眼泪再也无法崩住多一秒钟,肆意的在脸颊上划落,他记不清上次这样无助的在父亲的怀抱中寻求安慰是什么时候了,父亲的肩膀似乎不再像印象中的那样宽厚,但它却一直都像是一座可靠的山,让自己感觉到那么的安稳。
父亲轻轻拍着贾勇的后背,“一切都会过去的,总会好起来的……”
贾勇没有说话,擦掉眼泪,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贾勇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有事儿么,这么晚了还出去?”沙发上看着报纸的父亲扶了扶老花镜。
“啊,我去胡同里溜达一圈,要不要一起?”
“不了不了,你去吧,你早点回来。”父亲摆了摆手,把腿盘在了沙发中。
尽管烟花禁令还在,但孩子就像魔法师一样,总是能从父母手里变出各种款式的爆竹,胡同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最近的天气变得干躁起来,胡同中的雾也变得淡了许多。
路边列成一队的雪人好像怕是太阳一出来自己就会不复存在,急着跟自己拜上个早年,贾勇冲他们挤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既是问号,也是告别。
人生就像是一列疾驰的列车,你不可能看到每一幕路过的景象,但也不要为任何错过的惋惜,快乐也好悲伤也罢,终点站处一切格式化,谁也不可例外。
贾勇来到胡同口,搓着手站了许久,一直到路上行人已经零零星星,也没有等到面摊老板出摊。
或者是因为明天就是除夕夜?或者警方跟他说了孙传福被找到的消息,让出摊这件事情失去了它的意义?
贾勇猜不到是哪一种,也不想知道到底是哪一种。
第49章 .字条
“你溜达的够久的啊。”贾勇回家时,父亲正在沙发上闭着眼哼着曲,“来,过来坐。”父亲靠边挪了挪,给贾勇让出来了一块地儿坐。
好久没有和父亲这么并排坐着了看电视了,这种感觉让贾勇熟悉又陌生,他迟迟找不到一个话题来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
“哎,今年你妈离开我们十一年了。”父亲的话题显然有些过于沉重了,连他自己都先叹息了一声。
“是啊,一晃都十多年了。”贾勇抿抿嘴说道,这十一年的时间好像不长不短,不长是因为他时常还会感觉到母亲的关爱好像就在身边,让他每次受挫的时候都有重新爬起来的勇气,不短是因为尽管自己并不情愿,但是关于母亲的一些记忆已经逐渐开始变得模糊。
“你说要是你妈还在的话会不会整天在我耳边唠叨我喝酒呢?”父亲苦笑着端起茶几上的小酒盅轻轻的抿了一口。
“那说不准……或许已经唠叨的你把酒戒掉了呢。”贾勇笑着说道。
“哎, 假如真的有假如该多好……”父亲扭过头看着外面,月亮此时刚刚爬上树梢,驱散了外面的雾气,明晃晃的挂在半空,让人的思念又深刻了几分。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次过年你都给我买上一大兜子的鞭炮,到了除夕就带着在院子里放到午夜,回家时母亲已经把煮好的饺子摆上了桌。”贾勇仰着头回忆道。
“是啊,你妈为了让你开心,把塞着硬币的饺子都做了记号,特意盛到你的碗里。”父亲笑着说道。
“爸,其实你和妈妈藏在茶盘下面的钱都是我偷偷拿走的……”这件事压在贾勇心底多年,因为小时候父母给自己的零花钱太少,他需要用钱时总会从茶盘下拿走一些,现在坦白出来会让自己更心安理得一些。
“你妈都知道,她特意把钱留在那里,就是怕你有时候想花钱又不好意思跟我们要,你妈总是跟我说你长大了总是要有些用钱的地方,从家里拿总比在外面想别的方法搞钱好的多。”父亲慈祥的笑着。
贾勇没有接话,父母的爱沉默却无处不在,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对了,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还没有想好要什么生日礼物么?”父亲又问起了这个问题,不知为何他好像特别在意贾勇的这个生日。
“有你陪着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不需要别的了。”
“那怎么可以,这可是你本命年哎,三十六周岁呢。”父亲把两只手伸出来比出了三十六的样子。
“爸——你没什么事情吧?”贾勇扭过头时发现父亲的眼角有些湿润。
父亲这个北方汉子,印象中很少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让贾勇感觉有些奇怪。
“没事儿,过年了嘛,容易念故人,有点儿想你妈了。”父亲仰头把酒盅的酒喝尽,起身伸了个懒腰,“有点儿困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嘞,晚安。”贾勇用遥控换了个频道,看着电视里往年春晚的小品,尽管每一段剧情已经烂熟于心,但有些笑点还是能让他跟着干燥的笑上几声,一直看到困的不行,贾勇才关掉了电视,回到屋里。
贾勇醒来的比以往晚了一些,可能是除夕的缘故,大妈们今天并没有出来营业,外面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父亲今天也难得没有叫自己起床吃饭,贾勇伸了个懒腰挪下床。
“爸,你今天怎么没叫我啊。”
父亲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等自己,餐桌上的老三样安静的摆在位置上,旁边还有……一个礼物盒和一个信封。
贾勇走过去打开信封,父亲那铿锵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大勇: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请不要找我,我要去做一件自己从心底想做的事情。
秀珍的事情让我也反思了很久,我原来若是对你母亲多关心几分,或许她也不会攒下那么重的病根,错误一旦铸成,结果无论如何弥补也不会改变。
这些年对于你母亲对于你,我始终都是有所亏欠,一直都想为你们做些什么,但始终没有机会。
礼物盒中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父亲也希望你可以从这个本命年开始重新活出精彩,任何问题都可以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当你走出迷雾,世界才会变得灿烂。
即便生活有些许的不如意,那你也要尽量的多保持一分希望和耐心,守得云开见月明,静待花开终有时。
见字如面,当你偶尔想起我的时候,就读一下这封信,他会像我一样在你身边为你保驾护航。
贾勇的泪水如注,他慢慢打开了礼物盒,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赫然入目。
贾勇还记得带父亲来清城那天,父亲对那个嫌弃他们的营业员吆喝的话:“你这怎么说话呢,你凭什么感觉自己高人一等的?”
自己好不容易拉着父亲走出商场后,父亲还是怒气未消,“你说这什么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说罢父亲凑过来问自己:“怎么?喜欢么?爸爸给你买一块啊,你可别心疼钱,我那退休金攒的都要长毛了。”
没想到父亲真的去买了一块,贾勇想象着父亲去柜台买表时一定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给别人的高傲上了一课的同时,也被人狠狠赚了一笔提成。
也罢,至少让父亲过瘾了一把,贾勇的泪水中难过中还有些幸福的味道。
贾勇掏出手机给父亲拨通了电话,却发现父亲的卧室中传来了铃声,贾勇摇了摇头,这倔老头的性子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
少了秀珍和父亲,家里变得格外冷清,何况还是除夕夜,自己生日的这一天。
生活变得百无聊赖,仅仅一天的时间已经让贾勇感觉有些厌倦,他又点燃了一根烟,坐在沙发上读起了父亲的信。
贾勇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读了多少遍,直到他连信上的每一个标点都可以轻松的背诵下来,他才把信塞回到信封内。
窗外每家每户都在门前挂上了爆竹,一连串的噼啪噼啪后便是一顿哄笑,旧的一年在笑声中尘埃落定,无论是酸甜苦辣咸,吃完年夜饭后便又是一年新的开始。
贾勇穿上了外套,从橱柜里翻出来父亲准备的对联,准备去出租屋也张贴上,顺便去打扫下卫生,就算是租来的房子,大过年也得弄得喜气一些。
街上比平日热闹的多,因为社区里住的大多是老人的缘故,儿女们都带着年货早早来家里团圆,毕竟这可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每一个人都是不会错过一家人团聚的。
胡同里的年味一下子变得浓了起来,贾勇把对联张贴在出租屋的大门上,“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横批“春回大地”。
贾勇读过一遍后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符合父亲审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