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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南离开的第二个月末,阮雾接到了阮夫人的电话,听筒那边的阮夫人泣不成声,说阮明嘉病的很重,让她赶紧回国。
阮雾听到的时候,止不住的一阵心悸,失去亲人的钝痛恐慌不停地包围着她,像深不可测的彼奇湖最深处密不透风的沥青一样,窒息感深深扼着她的咽喉,干涩的嗓音顺着电流传到京港。
“好,我尽快赶回去。”
第69章 chapter69
◎姜还是老的辣◎
从苏丹回京港的飞机最近少得可怜, 最后还是陈井跟上级打了报告,几经协调过后,正好有一趟班机短暂的在喀土穆停留, 可以送她一程。
阮雾临走前, 陈井亲自开车载着她去机场,临走前陈井把送给她的那把小巧精良的手qiang收了回来, 温声嘱咐, “后会无期了, 阮雾。”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回过头沉默的看着远处苏丹的大片黄土, 太阳光大片大片的洒在上面,凄凉又悲壮, 机场门口的旅客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两旁随处可见摆摊的小贩。
陈井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一路平安,回家记得报一声。”
上飞机后,机舱内空空荡荡的, 随处可见的都是装在箱子里的药品之类的东西,她随便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海拔渐渐升高,黄沙遍地的苏丹与滚滚而流的尼罗河慢慢淡出视线, 然后消失不见。
阮雾偏头靠在窗上, 垂下眼帘, 始终绷着神经一门心思只想着阮明嘉的病情。自从阮夫人打过电话之后, 阮雾再往回打对面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 她也想过是不是阮明嘉故意装病骗她回去, 但是阮夫人哭的实在是撕心裂肺, 她实在是拿不准真实病情到底是怎么样。
飞机径直落在京港机场,机场大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说话带着地道的京味儿,如今正值初春,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她在非洲呆惯了,一年四季短袖长袖,上飞机前还是陈井递给她一件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件到脚踝的深色风衣外套。她戴着墨镜,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紧紧收拢着外套,大步流星的往出口走。
这次回来,她除了阮明嘉谁都没通知,刚想在出口随便打个车回城西,结果老大远的看见阮明嘉的秘书。
谭秘书得了阮将军的指令,不确定阮雾的落地时间,在阮雾发了微信告知阮明嘉上飞机时,他就驱车前往机场门口等着, “满满,这里。”
谭秘书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帮阮雾把行李箱抬上车,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点点收紧,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不自觉的轻咳一声,“满满,待会回家,好好陪陪将军。”
阮雾听着谭秘书带了点讨好的声音,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心想她爸病的得多严重,连医院都不住了,抽抽噎噎的开口,“谭叔,我爸每年都定期体检,天天都跟院里的叔叔们一起锻炼钓鱼,还去健身房......”
谭秘书自从工作以来就没撒过这么大的慌,心底不禁叫苦连天,眼底闪过一抹为难,只能苦着一张脸干巴巴的安慰,“满满,别哭,放宽心。”
阮雾不听,自顾自的低头抹着泪,黑色奥迪车在她回来前特地被改装过,车窗全都换成了单面的,一路畅通无阻的驶进城西大院。隔着窗户,阮雾看着和她走前并无半分区别的院子,一幢幢红墙小楼整整齐齐的落着,阮家的那栋房子和从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连锁都没换过。
她拎着行李站在门前有些无措,谭秘书生怕大周末的被院里那几个小崽子看见她回来,脚步匆匆的走上前替她摁了门铃,阮夫人开门后,谭秘书四处张望了一番,赶忙把人推了进去,好生安抚着,“赶紧回家吧。”
房间里的陈设和原先并没有什么分别,花瓶的位置好像还是她临走前摆放的,她粗粗扫了一眼,松开捏紧箱子的手,见不到阮明嘉的不安仿佛要渗透她的四肢百骸。
“陈姨,我爸呢。”
阮夫人瞧着瘦的不成样子的阮雾心里也不舒坦,抬起白皙的手指虚虚指了指书房,“在书房等你呢,快去吧。”
她心生狐疑,不是说病的很重,怎么还在书房。她抬脚踏上楼梯,一阶一阶的往上走,有什么念头飞速的从她脑海里闪过,她迫切想要去验证。
而后脚步匆忙的走到书房门前,弯起骨节轻轻叩了叩门。
“进。”声音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
阮雾愈发确定自己的想法,推开门看见坐在椅子上低眉处理公务的人,阔别七年,阮明嘉早已年逾半百,双鬓微微泛白,穿着部队统一发放的白衬衣,低着头翻看文件,时不时的轻咳一声,总之没有半分病态。
她喉咙发紧,看着眼前白了头发的父亲,强忍的泪意憋红了眼眶,透着浓浓的哽咽艰难出声,“爸。”
阮明嘉握着钢笔的手有些恍惚颤抖,俯在桌案上的腰背定住,半响,他抬起头,脸上动容,“回来了?”然后又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慢慢从书桌后的椅子上起身,一步步走向七年未见的女儿,不管视频和照片带给他的慰藉有多大,都不如站在眼前活生生的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长,阮明嘉却走的极慢,一步一打量,从她微红的双眼划向凹陷的脸颊,再到单薄的脊背,开口时声音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苍劲浑厚,“怪不怪爸爸装病喊你回来?”
阮雾摇摇头,他没事对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她不能,也无法承受再度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打击。
阮明嘉想要伸手碰碰他的女儿,在即将碰触到她脸颊时又僵在半空,一个劲的自言自语,“怎么跟照片上不一样,怎么跟照片上不一样。”照片上明明都是笑着的,也没有这么瘦,怎么回来才发现,人都成了纸片。
“是不是爸爸不生病,你就打算永远也不告诉爸爸,你其实一点也不好?”为人父母,总是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好一点,再好一点。
她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在军区意气风发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如今白丝增生,眼角有了好多皱纹,她眼泪不停的滚落,快速濡湿眼睫乃至整张脸庞,阮明嘉的话,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停的抽噎着,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心酸压抑全都发泄出来。
阮明嘉大手落在她薄薄的后背上,一下下安抚着,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他看着连哭泣都是无声麻木的女儿,后悔不迭,眉间挂着哀痛,“是爸爸不好。”要是当年他能再坚决一点,把阮雾留在自己身边,或许事情就不会像今天这么遭,又或者,他能第一时间就察觉到黎雅月的回来,是不是他的孩子也不用背井离乡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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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阮雾已经回来两个周了,刚回来的前几天,她和阮明嘉父慈女孝了那么几天,她看着精神十足熬夜到凌晨的阮明嘉实在是担心他的身体,两个人抽空去了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父女两个的检查报告交叠在一起被谭秘书送到家,阮雾略带尴尬的坐在沙发上一笑,检查结果清楚明了的显示,阮明嘉的身体比她还要好,各项指标正常的不得了,反倒是她,低血糖、贫血,神经衰弱一大堆的毛病。
阮明嘉粗粗看了眼检查报告也没说什么,扭过头到了晚上,桌上大鱼大肉各类补汤,她连着吃了一个周。
某天她拉开凳子准备吃饭时看着放在她面前的满满一盅补汤,终于忍无可忍了,无奈开口,“爸,我要回非洲。”
阮明嘉撩起眼皮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淡淡说了声随便,然后又往她碗里夹了好多菜,“食不言,寝不语。”
临睡前,阮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她回来整整两个周了,她爸连单位都不去了,直接把办公桌搬到了家里,整日盯着她吃饭。她半分睡意都没有,窗外夜色正浓,她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箱,打算趁着夜黑风高逃出京港。
凌晨去非洲的机票早就被售空,下一班航班要等到早上八点,她穿着厚厚的棉服瑟缩在候机厅,偌大的候机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天蒙蒙亮时给阮明嘉发了条短信,大概意思就是自己一会就要踏上去非洲的航班了,去意已决,如果他舍不得自己的话,可以现在来机场送送她之类的话。
直到语音播报提示她登机的时候,阮雾都没收到自己亲爹的半分消息。
正等她拉着笨重的箱子过安检时,安检人员仔细对照了一下阮雾的证件,像是早有准备一样露出歉意的笑容,“对不起,阮小姐,您于今天凌晨已经被限制出行,高铁飞机等大型公共交通一概不允许乘坐,您购票的相关费用将在1-2个工作日原路返回您的账户。”
安检人员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她周围的乘客听到这番话频频好奇的注视着她,阮雾冷着脸戴上墨镜,礼貌道谢后拉着箱子就往机场门口走。
出口处谭秘书早早的就站在车前了,瞧见阮雾之后连忙上前问道:“回家?”
阮雾负气嗯了一声,关车门的动作咣咣作响,谭秘书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摇了摇头,车辆径直前往阮家。
“谭叔,是不是我爸让你这么做的?”
谭秘书答非所问,“将军从你拉着箱子走出家门的时候就打电话通知机场了。”
原来如此,她以为她爸是看见她消息之后才下的通知,结果姜还是老的辣,饭桌上笑意盈盈的给她夹菜,模棱两可的打法她要回非洲的话,然后大晚上不睡觉专门盯着她看,她前脚出家门,后脚他就打电话。
她看向窗外,城西大院的风光近在咫尺,她仿佛看到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十全大补汤。
“谭叔,您说我爸这么拴着我有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走不出京港,破罐子破摔的问道。
谭秘书车子开的极稳当,过了门岗之后,车子缓缓停在阮家门口,“满满啊,你爸年纪大了,不想为你担惊受怕了。”
“年年军区派出去的维和部队说零伤亡是假的,回来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受了伤差点牺牲的。能提枪上战场的都避免不了受伤,更何况你一个拿着手术刀的小姑娘。”
进门之后,阮雾也不去房间,箱子就那么堆在玄关处,她气冲冲的看向在客厅里看书的阮明嘉。
“爸!”
阮明嘉翻了一页手里的书,打了个哈欠,昨夜盯着她到了半夜三更,一直等她出了家门他也没睡好,现在大清早的还得看着她回家他才能放心。
见阮明嘉不理自己,阮雾那点小性子又开始作祟,坐到他身旁忍不住央求他,“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我保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然后一年回来一次。”
半响,阮明嘉合上书,背着手往餐桌边走,“抓紧断了你要回非洲的心思,等什么时候你好成原先那副样子,再和我谈你要走的事。”
他态度强硬,阮雾也没办法和他拗,只要阮明嘉不松口,别说非洲,城西大院的大门她都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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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雾是彻彻底底的被拴在了阮明嘉身边,她每天在家无所事事,除了吃饭养身子就是看着阮明嘉处理公务。
她试图跟阮明嘉讲道理,“您都在家快一个月了,军区工作人员老给您往家里送文件多麻烦,要不您去单位吧,我保证老老实实在家。”
阮明嘉点了点头,似乎在思忖她话的可行性。
翌日,阮雾还在睡梦中时,就被阮夫人喊起来吃早餐。她迷迷糊糊的往嘴里塞了几个蒸饺之后打算回房间再睡个回笼觉把咸鱼的名号彻底坐实。结果阮明嘉大手一挥,“换衣服,跟我去军区上班。”
她瞌睡一下子就醒了,双眼瞪大看向她爸,一眨不眨的再度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阮将军穿好军装,精神抖擞的看着脸色红润的女儿,回家一个月,她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些,人也胖了点,总归闷在家里一个月了,他也怕给她憋出什么毛病来,正好借着跟他上班的名义,把她回来的消息往外散散,他倒是看看军区那群小子有什么动作。
“愣着干嘛,赶紧换衣服。”他看了眼手表,催促她。
门口的黑色奥迪车的防窥膜不知道何时被揭开了,阮雾坐在副驾驶上卷着发丝思量着她爸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打她回国以后,买个菜这种小事阮明嘉都不让她出门,生怕有人知道她回来了一样,现在居然大摇大摆的带她去军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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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办公室,阮将军带着闺女来上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军区,正在试炼场上训新兵的张南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中气十足的看着东张西望的新兵们,扯着嗓子就开始嚎。
“全体都有,五公里负重!”
张南掏出手机,赶忙给江凛打了个电话,“凛哥,你听说没?”
江凛正在和纪眠之商讨着最新的飞机制造图,当着一众同事的面眉来眼去的。
“什么?”带着痞气的嗓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张南心急火燎的开口,“刚在我在大操场上正练着新兵蛋子呢,我听说阮叔带着闺女来上班了!他家老大还在外交部上班呢,这个点总不能跟着阮叔来军区吧?”他越说越激动,觉得江凛肯定难以理解自己的话,“得得得,我不跟你说了,你让眠之姐接电话。”
“眠之姐,你待会忙完替我去阮叔办公室猫一眼,或者你直接去问问谭秘书,带点凛哥的好烟好酒,谭秘书从来不会说谎,你套他的话,一套一个准。”
纪眠之正忙着画图,敷衍的应了几声之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没等到纪眠之去办公室探探虚实,中午吃饭的时候,阮明嘉直接带着阮雾去了军区大食堂。
两个人直冲冲的迎上张南。
第70章 chapter70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张南看着原本应该在非洲的人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虽然早早的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见到真人还是忍不住的激动了一下,端着餐盘的手控制不住的偏了一下, 菜汤顺着餐盘边缘滴到地板上, 整个人呆呆愣愣的问道,“满满?”
阮雾看见他黑色军靴边上也染上了些许汤汁, 忍不住开口提醒, “小南哥, 餐盘, 拿稳啊。”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餐厅中央不尴不尬的聊着,正赶上中午吃饭的高峰期, 食堂里人头攒动,乌泱泱的,放眼望去全是人。有张南的战友走过来打趣, “南哥,女朋友?”他看着阮雾也没穿军装,清艳艳的一张脸, 从来没在军区见过。
张南歪头笑骂了一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在这碍眼,战友觉得两个人指定有什么弯弯绕绕,死活站在他跟前不走。
与此同时, 阮将军也打好饭端着两个餐盘过来了, 把餐盘递给阮雾, 瞧了眼张南, “小南, 监督她吃光。”一旁的战友简直惊呆了, 脚步匆匆的去宣布他刚刚发现的惊天大秘密。
阮雾看着满满当当的餐盘止不住的头疼, 看着阮明嘉离开的背影小声对张南吐槽阮明嘉这几天的“恶行”。两个人边说话边找了张空桌子,她掰开筷子一个劲的往张南碗里夹菜,“你多吃点,我现在看见饭菜就直犯恶心,被我爸这一个月在家投喂的已经快疯了。”
张南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你回来一个月没声没息的?”
阮雾拿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说我出不去你信吗?”
张南把她夹过来的菜原封不动的全都夹了回去,淡淡瞥了她手机一眼,双手抱胸,脸上写满了“我看你继续编,被关在家里又不是被切断了通讯信号。”
阮雾精神明显比在苏丹的时候好多了,也不嫌麻烦的把饭菜又给夹了回去,来来回回这么一倒,两个人都没了胃口,张南扯住两个战友,让他们把没动的饭菜帮忙吃掉,自己带着阮雾到了军区小卖部吃泡面去。
热气腾腾的泡面在阮雾眼里跟人间美味没什么区别,张南看着这姑娘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发进了群里。
【这次是真回来了。】
【舒窈:我操?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