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杳然难得带了眼镜, 他度数不深, 镜片纤薄,没有扭曲他漂亮的五官, 反倒为其平添一分内敛的书卷气, 配合侧脸明晰的下颌骨线, 温稳清润,如琢如磨。
面前这个好看的人开口:“家里没有乌龙茶了, 喝点橙汁吧。”
常矜回神:“...哦, 没关系。”
“对了, 你托福考得怎么样?”
顾杳然是这学期才考语言,他点点头:“108分, 够用了。”
常矜:“去你想去的学校肯定没问题了!”
顾杳然也坐了下来,闻言笑了笑:“你呢?丘成桐比赛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常矜捧着茶杯,叹了口气:“别说了,写这种论文真的太费脑细胞了.....有几个地方我怎么也证不出来,已经熬了两个大夜了。”
“别熬夜,”顾杳然闻言蹙了蹙眉,叮嘱她,“你的身体熬不了夜的。”
常矜:“知道,我今晚一定早睡。”
话是这么说的常矜,当晚却又熬了一次夜,因为一条她突然有了灵感的数学式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常矜方一睁眼,就感觉大事不妙。
喉咙里熟悉的肿痛挤压着她的嗓门,她慢慢坐起来,拿过窗边的杯子凑近唇边咽了口水,甘凉的液体熨过,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常矜顿时苦瓜脸。
完蛋了。
对于着凉生病这种事已经颇有经验的常矜麻木地躺在了床上,她已经能预见自己今晚的结局。
常矜看着天花板上的圆形花瓣灯,喃喃道:“...事已至此,先把昨晚那个方程证完吧。”
夜空萧条,星也稀落,天幕盖了一袭深蓝的袍,仅碎缀明珠几颗,光芒黯淡。
给顾爷爷端去茶水的顾杳然回到房间,长指摁开台灯,光晕柔和地笼罩了这一片书架和长桌,被黑暗掩埋的琴谱和笔记本褪去浮影,映入眼帘。
顾杳然单手捻了眼镜的银丝边,将眼镜摘下,长睫筛过温暖的光线,落了一片稀疏的影。
手机里还是没有新消息。
从今早开始,常矜就没找过他。
顾杳然拿着手机,指尖轻轻地敲击屏幕,斟酌了许久才发出去。
“还在忙吗?”
他放下手机,在书桌前坐下,写了一会儿琴谱。
时间分秒流逝,黑色的音符穿梭在五线谱的缝隙间,渐渐编织成曲。
顾杳然时不时地看一眼旁边息着屏的手机,眉眼低垂,有几分心不在焉。
“杳然。”
顾杳然正拿着手机,闻言抬眸看向门边,顾奶奶穿了一身深砂红的长裙,探出半边身子,正笑着喊他:“你在学习吗?方不方便和奶奶说两句话?”
顾杳然扶着椅背起身:“奶奶找我吗?”
顾奶奶笑吟吟地伸手招了招,示意他出来看,顾杳然跟着顾奶奶来到楼梯角的阳台边。
夜幕疏朗,别墅内外却灯火明堂。他一眼看到家门外停的运货车,工人正循着管家的指示,从车内搬几个被包装成礼盒的箱子出来。
顾奶奶笑眼看他:“你许伯伯给我送了几箱水果过来,美洲今年瓜果季第一批空运来的粉凤梨。”
“我想着我们几个也吃不完,怕放坏了,你明天要是去找矜矜,记得让管家搬一箱到车里,你顺路给她带过去。”
顾杳然单手扶着阳台的黑漆栏杆,闻言顿了顿。
他垂下眼,抬起拿着手机的左手,屏幕上的消息框空白。
两个小时过去了,常矜还是没有回他的消息。
爱吃水果的顾奶奶已经开始犯馋了:“就和你说一下这件事,你回去继续学习吧,待会儿我让小张切一个送上来给你......”
顾杳然忽地开口:“我今晚就去吧。”
顾奶奶转身的动作一滞,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点惊讶地看着站在阳台边的孙子:“嗯?”
少年人的骨骼修长秀丽,挺拔在一片雾蒙蒙的夜色里,月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顾杳然看着奶奶:“我正好今晚要去找她借本书,顺路带去给她。”
顾奶奶:“这样啊,那奶奶和管家说一声。”
顾杳然目送着顾奶奶下楼,他微微倾身,趴在栏杆上,任由风吹开遮住他眉尾的鬓发。
他拨通了常矜的电话,一声一声的音乐铃,宛若洪钟,愈发响亮,渐渐和他的心跳重叠。
电话终于接通了。
顾杳然抿了抿唇,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干涩,他张口:
“常矜?”
然而那头传来的,却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常矜的声音。
陌生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谨慎:“你是....杳然同学吗?”
……
常家别墅内,灯火通明如昼。
李姨站在玄关处,无意识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看一眼楼上常矜房间的方向。
蓦然响起十分急促的两下叩门声。李姨脚步停住,连忙去开门。
眼熟的黑发少年站在门外,发丝轻乱衣角微皱,看得出是匆匆忙忙赶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口便是询问:“常矜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李姨喊他进来,合上门:“杳然同学,你跟我来。”
“小矜的状态不太好,她这次高烧得厉害,晚饭也没动,六点那会儿去到40度了,我急得不行,就喊刘医生带着人来给她吊了水。”
李姨一边和顾杳然说明常矜的情况,一边往常矜的房间走,她声音忧虑,“刚刚吊完,现在已经好多了,但还是在38度5左右,怎么也不下去。”
顾杳然拧着眉:“.....医生有说什么原因吗?”
“就说是普通的着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那么严重。”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门口,常矜的房间门刚好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顺手带上门。李姨走了上去,声音急切:“刘医生,小矜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医生看过来:“已经比下午的时候好多了,但还是烧。”
“待会儿九点的时候再吃一次退烧药,然后今晚再看看温度有没有降下去,不排除可能是流感。”
顾杳然走了过来,开口:“她最近一直在家里学习,没怎么外出过,应该不会是流感。”
“她这段时间经常熬夜,会不会这方面的原因?”
刘医生这才注意到顾杳然,闻言摸了摸下巴:“那倒是了,小矜的话,她身体不好,不能熬夜的。她最近睡得晚吗?”
李姨忧虑:“确实这几天睡得要比平常晚....但我以为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数,就没有来喊她。”
刘医生看了眼一旁站着的顾杳然,目光又移回李姨:“这位是.....?”
“他是小矜在学校里的朋友,听说小矜病了,刚刚从家里过来探望她的。”
刘医生:“这样,那你要进去看看她吗?”
“她现在睡着了。”
象牙白的房门被推开,顾杳然回手掩上门,慢慢走到常矜的床前。
常矜穿着睡裙躺在床上,在被子外面的一条手臂纤细,手背上贴了医用纱布和创可贴。
顾杳然坐了下来,目光从始至终落在常矜的脸上。
她是侧着睡的,双眼紧闭,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额角不断地沁出一颗颗汗珠,洇湿了发际线,几缕黑发黏着她的脸颊。
顾杳然眼睫低垂,伸手将那几缕头发拨开,顺着常矜脑后的黑发梳去。
常矜睡得迷糊了。
高热催人发蒙,她沉在热海里,怎么也睡不踏实,好像置身于一艘摇摇晃晃的游船,碧波滚滚而过,撼动她的温巢。
因为异常的体温而变得不太灵敏的鼻子,恍惚间嗅到了熟悉的香气。
热浪里,忽然开了一株温柔的鸢尾花。
顾杳然微微俯身,手心轻盖在常矜的额上。那一处如他料想的一样炙热,几乎将他烧化。
他垂眼,就要把手移开。
常矜却似乎被惊触,她眼睫忽然不稳地轻颤起来,顾杳然注意到她的不安,动作便迟缓了一瞬。
他回过神来时,常矜已经仰起脸,脸颊缓慢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似乎是觉得安稳舒适,她卸了力气,紧贴着他的手心再次睡去,睫羽也不再抖动,两尾黑蝶静静停栖。
房间里只点了盏床头灯,开到最小的亮度,散发着生怕惊扰到人的柔和光线。
近在咫尺睡去的女孩,和掌心里滚烫柔软的触感。
顾杳然没有动作,他僵在了那里。
有什么东西顶破了心脏的壁垒,慢慢缠绕着伸探出来,它攀扎得太深也太紧,以至于他觉得好像被扼住呼吸。
他停滞的指间,被女孩逐渐平稳的鼻息染得温热。
第19章 所谓爱
凉。
被高热包裹的常矜, 本能地去靠近那些她觉得可以让温度降低的东西,缓解她的困苦。一开始,她感觉到有人触碰了她的脸颊, 那双手的指尖带着薄茧, 很凉。
于是她凑了上去,轻轻扒住,像寻到心爱的枕头的小猫。
那双手先是僵在那里, 后来便想要离开,她还伸出无力的手指勾住了那人的手心。她以为杯水车薪的挽留, 却成功地让那人拉远的动作停止。
那双手还是很凉。像是春寒未尽的溪水的温度。
常矜闭着眼, 又慢慢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