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决定开口。
只是第一句,便叫人不忍再听。
他说:“我妹妹是自杀。”
“她上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她的同班同学。那个男生我见过,不学好,烟酒不忌,满手臂的刺青。我开始也没打算直接反对,但我问的每个问题,我妹妹都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那时我就知道,她口中那个她非常喜欢的人,只有被她爱着这么一个优点而已,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加上我妹妹的成绩在和他交往之后越来越差,还沾染上了很多坏习惯和毛病。我再也忍不住了,去劝阻她,她却让我不要干涉她谈恋爱。她说爸爸妈妈都不管她,凭什么我这个哥哥要管。”
“我父母对我们是放养式教育,我长这么大,能分得清好坏是非已经是不容易,我不想看到妹妹将来后悔。”
“我的阻止微不足道,毕竟我又不能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上学。我知道,她还是和那个男生在一起,和他参加那些疯狂的派对,在学校内外结交些怪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断了她的零用钱没收她的证件,不让她假期和那个男生出去旅游或是开房。”
“但她还是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和那个男生约会了。她独自跑出去的那个下午,市区里发生了那起在当时非常著名的无差别枪击案。”
“我接到警察的电话时才知道,我妹妹和她男朋友,当时就在持枪者所在的那条街道上。”
“结果,她完好无损,而她男朋友身中数十枪。”
“持枪者扫射过来的时候,那个男生紧紧地抱住了我妹妹,用自己的全身护住了她,所有的子弹都打在他背上,我妹妹甚至没流一滴血。”
“我被警察通知到医院接走我妹妹,我到的时候,我妹妹已经崩溃了,她死死地扒拉着已经盖了白布的床沿,嚎啕大哭。”
“在这之前,她还从未见过生离死别。”
“我们都没想到,她人生里的这堂课,会以一种这样惨烈的方式上完。”
奥温:“我理解她。如果是我,我爱的人为我而死,我也不想独活。”
故事就停在这里,他没有再说之后了,只是淡淡开口,仿佛青烟一缕,敲下点灰烬,作了结。
“想死的人留不住,我知道的。”
只是有时候,当他路过妹妹的房间,他会想,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强烈地反对这段感情,如果他没有锁上家里的大门,是否妹妹也不会挑那天出门,甚至选择了翻墙,去到了另一条街道。
是否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常矜无言以对,她发现此时自己说什么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于是只能回以沉默。
奥温拖来烟灰缸,将燃尽的烟摁灭,转头看向常矜:“不聊这些了,太沉重,再说都已经过去了。”
“我刚刚想起来,其实有件事还没和你说。”
常矜怔了怔:“什么事?”
奥温:“昨晚有人给你打了个电话。我擅自接了,还没和你道歉。”
“他说他叫Ray,我说等你醒了,我会让你给他回电的。”
“谢谢你,我知道了——”常矜摆手的动作突然一顿,她睁大了眼睛,“等等,你说是谁打来的电话?”
奥温:“他说他叫Ray。”
奥温看向她的黑眼睛很漂亮,似鸦羽又似烟灰,明明是沉淀万物的颜色,却通透无比,有着仿佛可以看穿她的灵魂的目光。
奥温慢慢开口:“我不会中文,你在电话上给他备注的名字我看不懂,而英文的部分又很明显不是人名,所以我问了他的英文名字。”
常矜的脑袋一空。
但奥温已经念出了那串英文:
“Atopos。”
那是常矜给顾杳然单独设置的来电后缀。她不怕被人看到,因为相熟的朋友们更多时候会给她打微信电话,通讯录上的备注反倒隐蔽得多。
Atopos,古希腊语。意为独一无二的、无法被归类的存在。
她心中那个最特别之人。
奥温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轻了:“Jane,他是你一直喜欢的人吗?”
“你昨晚就是为了他而哭的吗?”
第50章 呐喊
然而常矜现在却很慌张。
她放下水杯, 杯底磕在流理台擦得光洁如新的石面上,发出极其清脆响亮,接近破碎的声音。
“不好意思, 我先去拿一下手机!”
常矜匆匆忙忙回到房间里, 在自己的包里找到了她快要耗尽电量的手机。
一打开,便是一窝蜂涌进来的新消息。
常矜径直滑开其他人和其他无关紧要的信息,点开和顾杳然的聊天框。
顾杳然:“我今晚的飞机, 去旧金山。”
顾杳然:“不用来接我,我直接去你公寓那里。”
常矜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揉了揉眼睛再看, 发现是真的。
常矜:“你明后天没有别的事吗?”
常矜:“你几点到?”
常矜:“为什么突然过来——”
第三条信息发出去, 还没多久, 常矜手指尖一抖, 又将它撤了回来。
常矜捂着额头:这都什么事啊!
看到她走出来, 一直在走廊的房间门口等她的奥温问道:“他给你发消息了?”
常矜颔首,她显然很是头疼:“他说他来旧金山了。”
“我想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虽然就算是误会, 也是他有理, 我真的很难解释。”很难解释为什么晚上十点她的公寓里会有陌生男性,并且还能接她的电话。
但她和奥温真的什么也没有啊!
常矜对奥温的态度从认识的那天开始, 就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把奥温当作一个在旧金山认识的新朋友, 对方和顾杳然性格相似, 故而更让她另眼相待。
她确实有想过,自己可能只是喜欢顾杳然这种类型的男生。喜欢他从始至终的温柔, 喜欢他照顾她, 总是支持和包容她, 喜欢他笑起来时微微弯的眼睛。
但和奥温相处得越久,常矜越明白不是。
她喜欢的, 就只是顾杳然这个人而已。
换成其他与他相似的人,她都没有任何感觉。
奥温:“我和他解释过,我说我是你的朋友,而且你室友也在公寓里。他没说什么,只跟我说他打算来找旧金山找你。”
常矜握着手机的手指圈紧,她吸了口气,收回自己的目光。
于是在奥温看来,她原本紧绷的身体,从肩膀开始,骤然一松。
“说起来,”常矜似乎是轻笑了一下,重新提起刚刚被她略过去的那段对话,“原来你还知道希腊语。”
“我还以为很少有人看得懂。”
奥温:“因为我曾经看到别人用这个备注。”
他在当时处于热恋期的妹妹手机上看到过,她用这个词语备注她的男朋友,那个后来为她而死的男孩。
他不解地询问,而妹妹无比烂漫地笑着说,这是独一无二的意思。
“我爱他,所以他对我来说就是独一无二。”
常矜和奥温站在走廊里,相对无言的下一秒,对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只刚刚苏醒的母狮子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外并排靠墙站的二人。
“嗯......你们怎么都起床了......”塞西娅一副完全在状况外的样子,睡得一团糟的头发到处乱翘。她睡眼惺忪地走过来,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常矜的身上,声音慵懒地撒娇,“Jane,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啊?”
常矜无奈地扶住她,不让她摔下来:“今天我也起得很晚,早餐是奥温做的,你饿了的话就凑合吃点吧。”
塞西娅一下子醒了,她探出头,惊叫:“奥温!你还在呢?我还以为你一早就走了!”
奥温抿唇笑:“反正是周六,就多呆了一会儿,没想到Jane她宿醉还能起得这么早,就和她一起聊了会儿。”
塞西娅叫得更夸张了:“你们还一起聊天了!?”
塞西娅偷偷和常矜使眼色,常矜怎么可能看不懂。但事已至此,她知道她也该把话说清楚了:“塞西娅,我和奥温一直都把对方当作朋友。”
塞西娅蒙了,她张口结舌:“啊??”
奥温也微微点头:“我们刚刚聊过了,我们对彼此都没有那种意思,当朋友就很好。”
塞西娅一觉醒来,感觉全世界都变了。
她拼命地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抓耳挠腮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暗中下注的cp正式在她眼前be。
塞西娅欲哭无泪:“好吧,我知道了。”
常矜被塞西娅挽着手臂走进厨房,奥温跟在她们身后。
就在这时,常矜的手机震动了一瞬。
顾杳然:“下飞机时太匆忙了,没看消息。”
顾杳然:“我快到了。”
常矜被这两条消息定在原地。她握着手机的手掌都开始发麻,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身体反应。
塞西娅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探头探脑地看过来:“怎么了?谁给你发消息了?”
常矜连忙说:“没什么。”
只是下一秒,悦耳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塞西娅发现常矜僵住了,于是提醒她:“电话响了噢。”
常矜看着来电,犹豫许久,还是点了接听。
熟悉的清凌声音语尾上扬,因为熬夜,音质听上去比平时更低沉磁性,有些暗哑。
顾杳然轻声喊她:“常矜。”
常矜默默握紧手机,指尖有点难以自控地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