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劳伦,是Ray的室友!”劳伦看出她的不自在,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就是回来拿个琴谱,我马上又走了!然后Ray做的饭,你和他说帮我放电饭煲里保温,或者套个保鲜膜放冰箱里就好。”
常矜暗暗松了口气:“好,好的。”
“久仰大名,我一直很想知道Ray这种冷漠无情的家伙会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当女友,”劳伦一脸严肃地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现在看到Jane你,突然就理解了!”
常矜却被他话里的某个词吸引了,她十分惊讶:“冷漠无情?你说Ray吗?”
终于找到可以说这个话题的人了,劳伦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开始痛陈顾杳然冷漠对待新室友的罪行:“对啊,你都不知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连着一周一次也没见他笑过!他每天一到晚上就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反反复复地弹着同一首曲子,我就是从那时开始,误以为他是个那种特冷酷且眼里只有钢琴的男人。”
“反反复复地弹着同一首曲子?”常矜复述了一遍,问道,“是哪首曲子?”
“这我知道!是《鬼火》!我还缠着他教我弹这首呢,但他答应了之后到现在也没时间教我!”
常矜愣住了:“《鬼火》?”
别人不知道,可常矜是非常清楚的,她了解顾杳然的习惯,如同她了解顾杳然这个人。
顾杳然只有在心情非常非常差的时候,才会一直弹《鬼火》这首曲子。
第55章 平衡
顾杳然在处理案板上的鱼肉, 厨房内的蒸汽袅袅上升,水沸腾的声音宛如一首节奏递增的鼓乐曲。
他没注意到厨房外有人来了又去,也没注意到常矜走了进来。
直到一双手从后面伸来, 揽住了他的腰。
顾杳然停住了手, 侧过脸,眼角余光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他试探性地喊道:“矜矜?”
“怎么突然进来了?我还拿着刀, 你小心一些,不要把手伸得太远。”
常矜从背后搂着他, 额头埋进他背后的衬衣里。
她声音沉闷, 像雨后的树林:“.....杳然。”
顾杳然还在切菜, 应了她:“嗯?”
她说:“刚刚你室友回来了。”
顾杳然有点意外, 动作迟了, 落下刀尖没有马上切断葱根, “劳伦回来了?”
常矜:“嗯,他说他只是回来拿落下的琴谱, 让我和你说, 给他准备的饭帮他保温,放在电饭煲里。然后他和我说了几句话, 就走了。”
顾杳然察觉到重点:“和你说了几句话?”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惹你生气了吗?”
常矜:“没有啦, 他和我说了你刚来美国时发生的一些事,也没说什么特别的。”
水蒸汽还在呜呜地叫着, 常矜沉默了一会儿, 才轻声道:“杳然, 是不是因为我,那段时间你一直都很不开心?”
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停住了。常矜睁开眼, 顾杳然已经放下了刀,带着薄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常矜知道他在听,眼睫轻颤,继续说了下去:“劳伦说,你那段时间每晚都在琴房里呆很久,总是弹《鬼火》,反反复复地弹。”
常矜是知道《鬼火》背后的故事的。
顾杳然的第二任钢琴教师是个性格非常严厉古板的人,偏偏顾杳然那时年纪小,定力还不是很好,经常被他言语训斥,甚至打手板。顾杳然那时以为学钢琴就是这么苦的,即使时常有负面情绪,但他都懂事地默默消化了,加上年幼表达能力差,家里人便以为他的学习状况一切良好。
在那个老师负责教导他的期间,顾杳然虽进步飞快,却一直很压抑,很不开心。
最难受的一段日子,也是最终矛盾爆发的契机,就是这首《鬼火》。
《鬼火》作为李斯特《十二首超技练习曲》中的第五首,一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难弹奏的钢琴曲之一,技术难度极高。
在五种技术类型中,该曲有四项达到“非常难”的级别,一项达到“难”的级别。
当时的钢琴老师要求顾杳然反复练习这首曲子,直至能够熟练地弹奏出来,他认为以顾杳然表现出来的钢琴天赋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即使顾杳然天赋过人,这样的要求对于年纪尚小、手掌还未发育完全的琴童而言,显然也已经是种接近为难的挑战。
顾杳然被迫反复练习这首钢琴曲,一开始练习的成果不佳,老师动辄便会斥责他的不用功,甚至会说一些难听到接近辱骂的话语。
为了达到老师的要求不被训斥,他常常练到半夜,为此多次磨破了手指尖的皮肤,即使如此也还在坚持练习。
直到顾爷爷发现顾杳然在弹琴时偶尔会突然掉眼泪,细细问过顾杳然之后,才明白孙子经历了什么,很快便换掉了当时的钢琴老师。
钢琴老师走的时候,顾杳然已经可以流畅地弹奏《鬼火》了,可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主动弹过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代表的记忆是痛苦的。顾杳然只会在发泄情绪时弹奏《鬼火》,这是一种接近自虐的宣泄,他逼着自己回顾那些最坏的情绪,然后把情绪留在这首曲子里,音乐结束,琴键停止,他的坏情绪也尽数剥离。
但劳伦不会知道这些往事。
她知道,所以她才那么难受。
高压锅发出“叮”的一声响,水汽不再喷出,水奏的鼓乐也慢慢平息成寂静。
顾杳然启唇,似乎听出常矜的情绪不佳,他故意用了更轻松的语气:“当时确实是有些难受,但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
常矜却无法如他所愿地释然。
她甚至回想起了顾杳然在排练厅看到她时的表情,包括后来牵着她手时的沉默,还有在休息室里那个急促的吻。
带着一点无措和惊喜,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惊惶。像是以为注定会离开的人又回来了,于是突然松了口气。
“我说,你先不要来旧金山找我,其实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到费城了,”常矜脸贴着面前人的背脊,听着他的心跳,声音低低地,“我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才好,又不想让你提前知道惊喜,干脆就直接那么说了。”
“所以你当时难过了吗?”
顾杳然紧紧地握着常矜圈抱他的手。
短暂的默然过去,他轻声道:“我那时候在想,你会不会是因为当时被我的表白感动了,才答应我的。”
“现在你冷静下来了,就后悔了。”
常矜虽然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他这样说,又觉得心里好像被尖细的针刺了一下,疼得要紧。
她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顾杳然笑了一声,“抱歉,是我太患得患失了。”
常矜心口一窒,手臂狠狠收紧了:“才不是!”
顾杳然的手背覆着她的手,清咳了下:“矜矜,我要喘不过气了。”
常矜干脆松开禁锢他的手臂,改成拉他的手,把人转了半圈,面对自己。
她和转过身来的顾杳然对视。
这人脸上看不出一点点情绪的不对,他依旧用一双温柔的眼看着她,仿佛无论她做错什么事,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爱她。
常矜握住他的双手,心尖被人胡乱揉捏了一样疼。她抿了抿唇:“你会这样想,肯定是因为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顾杳然闻言却握紧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她:“是因为我们对爱的需求不一样。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我把感情摆在太高的位置,甚至高过很多对于人生而言同样重要的东西。”
“而你不是,你心里,爱情和其他东西一样重要,没有谁高谁低。”
关若素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委婉地提醒顾杳然。因为她和顾杳然都非常了解常矜,了解她的性格和原则。
常矜独立坚定,虽然天性开朗善谈,看上去朋友很多,但她心里对人和人的亲疏远近划分得非常清楚,也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是目标极其明确的那种人。从她选择一个人到美西读书就能看出来,她虽重情义,但每次做大选择时总是清醒理性到极点,几乎不被感情所左右;
顾杳然相对慢热疏离,朋友比起常矜似乎要少得多,但和他做过朋友的人都会非常喜欢他。他心细如发,总是很快注意到朋友的情绪,并且给予适当的关心和帮助。
有时候只是一些对旁人而言微不足道的细节,顾杳然却会记住很久,然后默默地回报到这段关系中去。
加上他自小学习艺术,情感丰沛、敏锐且纤细,只是不轻易表露出来。他实则是个非常感性的人,那张沉稳温柔的面孔之下,潜藏的情感总是非常剧烈,如同平静海面下翻涌不息的暗流。
换言之,常矜不是会为了爱情放弃学业,放弃事业,放弃机会和其他重要事物的那种人,但顾杳然是。
天平从一开始就倾斜了,这样的差别,可能意味着两个人的感情注定有一天会失衡。
“我都明白,但我并不难过。因为我能感受到的,就像现在,你会为了我而请假,从旧金山飞到费城来找我,只是为了见我一面,你就这样跨越了四千公里的距离。”
“你知道吗?在这之前我根本不敢想象,你会为了我这么做,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为了什么人放下正事。虽然你总说你只做对的选择,但却会为我破例。”
这样骄傲的她从未对任何人妥协过,只有他是例外。
“矜矜,你不知道你来找我,我有多高兴。”顾杳然弯下腰拥抱面前的女孩,他轻笑着,听上去,似乎是真的,已经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了,“你已经给了我你能给的最多的爱。我知道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要的太多太多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常矜能给他的爱,可能永远不如他给她的多。除了爱情之外,她还在乎很多其他的东西,她注定拥有璀璨的一生,会飞得更高更远。
他们看似合适,相知相伴半生,从好友成为情侣,彼此知根知底又般配得无可匹敌;但他们其实又不合适,爱情观的不同是致命的,这会不断消耗两个人之间的爱意。
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相爱。
既然爱了,就再也顾不得其他。
常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紧紧地抱着他:“顾杳然。”
顾杳然吻了吻她的鬓角,应道:“嗯。”
常矜埋首在他肩头,声音沉闷,像夏日的蝉鸣:“我会越来越爱你的。”
她说的不是,我会永远爱你,也不是我会更加爱你。
而是,我会越来越爱你。
顾杳然无法克制自己情绪,眼眶微微热了,他笑了一下掩饰下去,开口的声音却比平时哑了些:“好。”
他抱着她,两人紧紧相拥,两颗心脏那么紧密地贴合。
仿佛互相倾听到对方最赤诚的那片心意,一下下搏动的心跳声,也随之变得温柔坚定。
第56章 校内
常矜如愿以偿地吃到了顾杳然做的豆豉焖鸡。
吃完饭后, 两个人躺在沙发上,常矜枕着顾杳然的肩膀赖在他怀里。顾杳然一只手圈着她的腰,慢慢拍着她的背。
常矜奔波了一天, 这时也有点累了, 却被顾杳然抬手轻轻撩她发尾的手指又蹭得清醒。
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杳然,他垂下的眼睫纤长, 掩藏的情绪平和柔缓,莫名让她心安下来。
摇摇晃晃的心脏落回温暖巢穴。
常矜伸出一根手指, 摸了摸顾杳然的鼻梁骨, 沿着眉骨衔接处下落, 顾杳然被摸得闭上眼, 他揽着常矜的手不动了。
他轻笑一声:“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