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明白,而且毫无头绪。
可是陈茉绝不会问,事关尊严,她绝不会问。
第19章 吐泡泡的鱼游走了
虽然公司情人节是不放假的,但是上海的分总人还不错,通知大家只要是想请假都可以提交,不用找借口他都懂,好好过节。
市场部不到四点人几乎全部走光,大厅本来平时人就少,现在更是只有周遇一个人坐在那里。
一个人坐着,就连键盘的击打声都清晰可闻,周遇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做了两个小时的表忘了存,临近下班,只好从头再来。
明明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可是从早上出门开始——地铁的广告、朋友圈的刷屏、今日新闻的推送、路边出现的黏腻情侣——所有人都会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一天。
玫瑰花到处都是,购物广场大屏上的广告热情洋溢地鼓励人们去表白,有人在这一天领证结婚,有人在这一天开始恋爱。
就是这么霸道,节日带着它不加隐藏的特殊含义硬生生地拍到人的脸上,你想要忽略都难。
就连下班后来做卫生的保洁阿姨都要开口搭话:“小伙子情人节还要加班啊?不陪女朋友的哦!”
周遇摇头礼貌地笑了一下:“我没有。”
“想有就能有!”阿姨热心肠,马上凑近打量打量,笑眯眯地说,“你这条件,找阿姨给你介绍,明天就能谈上!”
“谢谢阿姨,不用。”
周遇刷到了陈茉的朋友圈,看到照片里餐桌上的玫瑰,也看到了配图,陈茉说:“有点羡慕我妈了,呜呜。”
他们两个有不少共同的同事好友,但是这条朋友圈下面却没有点赞也没有回复,十有八九是仅一人可见——仅他一人可见。
周遇当然知道陈茉在期待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在这个日子里,在这个只适合表白的日子里,他什么都不能说。
一旦说不出陈茉想听的话,他们连朋友都做不了。
南京之行之后,陈茉向周遇开放了全部朋友圈和私人生活,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分享,那个在夜色中看着秦淮河水的女孩变得越来越鲜活、完整、落地、真实可触,但是遥远。
陈茉是省会独生女,而他是小镇做题家。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止从上海到江城那么简单。
陈茉的父亲体制内下海和人合伙,有一个小生意,陈茉的母亲是事业单位有编制的科员,陈家在江城市区有一套自住房,一套投资房,在老家也买了一套闲置,平时出租,节日自住。
另外还有一套位置在一环的期房,过两年交付,陈家只有一个女儿,这套房子大概率是为女儿准备的。
而周遇只能自己攒下首付,然后逐年还贷,才能勉强买下一套一线城市的房子——大概率还在郊区。
他尝试着把这些情况告诉陈茉,并且做好了对应的心理准备,可是陈茉似乎浑然不觉,仍然对他很有期待。
他的确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的人,总是狠不下心来把话说得更分明更直接,他和陈茉是截然不同的人。
陈茉希望尽快获得结果,行或者不行,给个痛快,而周遇尝试逃避,是因为他知道不行,又不舍得接受不行。
但是他没办法无止境地拖下去,陈茉的电话打了过来,他不能再逃避,即使舍不得不做朋友,也不能再逃避。
他也不配一直拖着她不放,幻梦会结束,陈茉把他删了。
周遇真正意义上喜欢的第一个人将这样从他的生活和期待中消失,他把手机里所有在南京拍下的照片都上了锁。
周遇上班几年,从来没有被打过 0.8 的绩效,上海分总找他谈话,周遇垂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分总越看越气:“你到底怎么回事?!”
“本来上海的考勤就靠你撑着,现在好了,你也开始迟到,全军覆没!”
周遇终于开口,低声说:“我的问题。”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分总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一遍,“失恋了?”
周遇摇头:“没有。”
他又说:“我的问题。”
分总叹了口气:“尽快调整,尽快解决。”
周遇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但是他解决不了。
没有失恋,还轮不到他失恋,只是失眠,把手机放在床边,每隔十分钟就想睁眼看一次,如果拿远一点就更是完蛋,周遇也试过故意放到客厅去,结果就是更加困意全无,总是幻听有微信消息发来的气泡声。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周遇的好友本就寥寥,平时联系不多,都是异地,上海没什么朋友。
前同事很少聊天,现同事根本不熟,偶尔也跟着去喝过几次酒,满场的 DJ 声轰得他神经跳动,没坐几分钟就逃了出来。
他的生活原本就是很简单的两点一线——上班、下班,回家自己做饭,然后看看视频或者球赛,偶尔玩会儿游戏,寂静而沉默的像一个遥远自转着的星球,直到遇见陈茉。
过去的几个月,陈茉的消息像是一串气泡,咕嘟咕嘟地占满了他的整个晚上,那些气泡亮晶晶的,天马行空,什么都有,从工作到生活,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
有周遇之前了解的,也有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然后他就去查,花上三五分钟才能接得上话,然后陈茉就会抱怨说:“回的好慢,你在干嘛?”
“和你聊天。”
“那你不认真!”
“我很认真。”
他的确很认真,因为太认真,所以知道不合适,因为不合适,所以即使开始了也不会有结果。
过年回家,周遇和家里隐晦地提了一下陈茉的情况,当然没说细节和名字,他只是说,可能喜欢上一个人。
父母却说,算了吧。
周遇想了很久,点点头。
父母要安排几个亲戚介绍的女孩见面,条件合适,周遇也说,算了吧。
如今算是真的“算了”,吐泡泡的鱼游走了,水面恢复一片寂静,两点一线的生活却突然变得难以忍受。
有的时候周遇会很怨念地想,如果她这样来过,就不该这样轻易的走掉,为什么不能做个朋友?
不要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可是他不能那样自私地要求她,周遇知道自己是一面平湖,是平淡至极的人,拿不出能够留下她吸引她的东西。
他们之前的聊天也大多是陈茉在找话题,在不停地说,咯吱咯吱地笑,而且她有很多朋友,很多活动。
虽然陈茉已经把他删掉,但是周遇还是能从其他同事的朋友圈里看到她,她还是那么明亮,就和他偶尔梦见的一模一样。
第20章 就说不可能搞不定
三月,江城的樱花开始陆续开放,陈茉也陆续接到各地的同学和朋友要来江城旅游的邀请和通知,陈茉一律回复:“吃饭可以,我请,樱花不看。”
“为什么?”
“人太多!”
就像不少北京人没爬过长城一样,陈茉也没有去过黄鹤楼,而且现在的黄鹤楼已经早就不是千年前的那座,甚至换了位置装了电梯。
在她出生以前,为了长江一桥的修建,黄鹤楼从长江边的原址迁走,花了四年时间在蛇山山顶重建,所以不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而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比起这些所谓的城市地标——什么黄鹤楼、樱花,陈茉觉得江城之于她的独特之处,除了生长在此地的滤镜之外,其实还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那就是水。
长江边总有人在看水,看路过船只徐徐驶过,看对岸起伏的远山,又或者什么也不看,只是看水,盯着起伏的江面,心潮也慢慢宁静下来。
江面不像海面,很少有波涛汹涌的时刻,天气好的时候,水面平静无波,陈茉甚至能在江边默默无言地坐上一个下午。
她如今看起来并不像很沉静的人,可只有陈茉自己知道,童年时那个喜欢关在屋里看书的小女孩仍旧住在她心里,外向活泼的性格只是修炼出来的一层外壳,她依旧敏感而脆弱。
周遇身上有一种陈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吸引力,也许就像水,周遇就像水一样,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沉默地流淌着,就能让她获得宁静。
所以,在冷静了一个多月以后,陈茉逐渐开始觉得后悔,她想着也许做个朋友也行,于是某个在江水边的下午,陈茉接受了周遇重新发来的好友申请。
申请通过之后,周遇迅速发来消息。
“还剩三天年假,想来江城,你有空吗?”
“看樱花?”
“嗯……”在对方正在输入中闪动很久之后,周遇说。
“也来看看你。”
哎呦……陈茉原本垂下去许久的尾巴现在又昂扬迫切地翘了起来,自信心爆棚——就说不可能搞不定嘛!
两年前的陈茉还太年轻太自我,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的魅力,即使她已经隐约意识到周遇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一类人,也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
周遇既然要来江城,那么就是自投罗网,这次她必须占尽上风,哪怕是把他睡服了,陈茉也绝不接受自己再被拒绝一次。
上海的分总要气死了,他让周遇去调整,等来的却是周遇的年假申请,他把人叫进办公室又训一通,周遇面不改色地说:“我打算解决问题。”
“你解决什么问题需要三天时间?”
“嗯。”周遇想了想说,“个人问题。”
分总明白了八九分,轻啧一声。
“年轻人。”
再沉稳的年轻人也难免如此,如果什么都不试就放弃,难免会不甘心,周遇想好了这次自己能接受任何结果。
什么都行,唯独不再想要后悔。
周遇的本意是等陈茉下班,吃个饭见个面就好,但是陈茉也请了年假,积极无比的要带着周遇逛江城,她说什么他听什么,没有异议。
本来这座城市对他来说,除了陈茉,也没有其他目的地。
陈茉可谓是尽心尽力,不仅挤进人堆看了樱花,还去了黄鹤楼,甚至跨过长江,整整穿越了三个行政区,带着周遇去吃她小时候杨兰单位附近的串串香。
自从搬家之后,因为林凤君留下的心理阴影,陈茉好多年没有再回过这里了。
老店还在,味道没变,又辣又香,沸腾的汤锅冒着泡泡,好像某些人焦躁不安的心情。
陈茉眉飞色舞地安排了一遍明天的行程,周遇只是安静地点点头,帮她摆好餐具,很细心地刮掉劣质木制筷子上面的毛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