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坐在对面的人问道:“很好笑吗?”
陈茉坦率地承认:“稍微有一点。”
罗主管踢了一脚陈茉的凳子,陈茉有点莫名,但还是把嘴闭上了,笑容也收了起来。
冰城顾名思义,冬季游览是最佳季节,虽然最低温度达到了零下几十度,但是由此也造就了冰天雪地的奇妙世界,而且冰城地缘上靠近俄罗斯,晚清时期被沙俄占领,曾经被作为俄、英、日和捷克的总领事馆,遗留下来了不少欧式建筑,有着“东方小巴黎”的称号。
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自建国以来率先发展重工业,冰城是东北三省的省会之一,工业气息浓厚,军工产业实力极强,几种风格混合交织,造就出独特的城市气质,有着发展旅游业的良好土壤。
冰城旅游最近几年热度上升、游客增多,成为很多人感兴趣的旅游目的地,陈茉的公司接到的项目委托,就是要打造一条深挖特色、兼顾热点、又要避免同质化和表面化的精品线路。
也就是说,客户的路线设计需求,不是要追求性价比,而是要玩得深、玩得好,和散客旅游团玩出区别来,否则游客在网上搜一搜攻略就可以去了,何必要花钱报团呢?
主持人按部就班介绍完了基本情况和客户需求,又跟着流程往下讲解,然后到了自由发言环节,每个人依次发言,到了陈茉之后,她说:“我主要的疑问和建议就是两点,一是冰城最好的游玩时段是冬季,我看项目计划里面安排的考察时间是夏季,这样可能收集不到细节和实际问题,我觉得……”
又被罗主管踢了一下凳子,陈茉又闭上嘴。
坐在对面的人却发话问道:“难道我们整个的项目进程都要推后到半年后才开始吗?”
陈茉回答道:“那当然不是,我的想法是可以把工作顺序改换一下,先收集资料做前期案头工作,设计路线策划活动,拿着比较成形的方案冬季再去考察,实地走几遍,修改和补充细节。”
“你的意思是非得冬天去不可?”
本来想说对啊,废话嘛这不是,夏天去连一根雪毛都没有,考察个什么?
凳子一抖,陈茉说:“我还是把第二点建议一起说一下吧。”
“冰城的旅游线可以做周边延伸,俄罗斯已经开放了旅游团免签,以目前的国际大背景来看,未来几年俄罗斯线路的游客肯定会大量增长,趁散客自由行还没有免签,刚好是团队旅游线路开发的好机会,我们可以尽快启动,趁冬季考察的时候一起做掉。”
对面那人插起手臂,神色不悦:“还要去俄罗斯?”
陈茉的凳子都要被罗主管踢掉漆了,但是这次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圆场,只好说:“我就是建议一下。”
对面那人似笑非笑地说:“建议的挺好,还有吗?”
陈茉还想开口,刚说了两句,加速器突兀地滴滴滴滴警报起来,鲜红的大字滚动在 LED 上,主持人做了一个切断的手势,示意陈茉:“好了,不要讲了,会议结束!”
最后总结:“今天这个会议非常高效!同事们都辛苦了,大家散会!”
所有人鼓掌散会,陈茉一头雾水地走出了会议室,问罗主管:“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罗主管一脸很难形容的表情,旁边的设计小哥幸灾乐祸地凑过来:“没有,陈茉,你说的特别好,就是很可能明天因为左脚先进门被开除。”
陈茉大惊失色:“啊?!”
“不要胡扯。”罗主管轻斥一句,对陈茉说,“坐你对面的就是郝总。”
大名鼎鼎的郝总,陈茉入职培训时就被人事专门叮咛嘱咐不要惹的人,大老板的亲夫人,主管行政和财务。
“那个会议加速器就是郝总亲自批给行政让买的,花了一千多!考察时间也是她改的,俄罗斯和朝鲜的周边拓展计划我们之前也提过,我们还提过漠河,都让她否了。”
设计小哥声情并茂地讲解道:“你看,你先是嘲笑了她的加速器,又把被她否过的两个决定都掰了过来,岂不是显得她很蠢,连新员工都看得出来的东西,她非不干。”
“为什么否了?”
“冬天去贵呗,还能为什么,人家自己的公司,自己的钱,自己花着心疼,去俄罗斯就更别想了,舍不得!”
陈茉道歉:“不好意思罗姐,我刚入职参与,之前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罗主管叹了口气:“不怪你,我应该把之前的项目文件跟你同步一下的,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心直口快。”
“新人要么不敢说话,要么说不到点子上。”设计小哥夸道,“精准踩雷,陈茉,厉害啊!”
陈茉神情痛苦地摸了摸脸。
罗主管拍了拍陈茉的肩膀安慰:“没事的,不至于,慢慢熟悉起来就好了,别放在心上。”
“就是,没事。”设计小哥嘻嘻一笑,“明天一定记得,右脚先进公司!”
陈茉自嘲笑道:“我双脚立定跳进来怎么样?”
“可以,天才!”
第06章 久别重逢和故地重游
那天会议后和陈茉搭话解释的设计小哥叫李李,比陈茉小两岁,人很活泼点子很多,设计风格年轻化潮流化,重度互联网爱好者,所以即使很多时候项目还没有进物料出图流程,罗主管也经常带着他参会,主要是为了吸收和参考参考“年轻人的意见”。
李李消息灵通,开完会回来趴在陈茉的机箱上伸出两个指头:“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陈茉想了想说:“好的。”
“你被选中去出差了,郝总亲自点的。”
“那另一个?”
“出差的预算被砍半了,听说你要坐二十八个小时的火车。”
“什么!”
“单程二十八个小时哦。”
陈茉心如死水:“你确定这两个消息里面有一个属于好的?”
“惨和更惨,总有一个是比较好的。”李李同情地祝福道,“旅行愉快。”
预算被砍半,人员也精简,原有的考察小组变成了只有陈茉一个人的考察孤狼,她悲壮地踏上了二十八个小时的卧铺,出发的那天男友去车站送她,陈茉趴在人家怀里假哭,说:“风萧萧兮易水寒!”
男友不是很活泼能配合玩梗的性格,但是也被逗笑,揉了揉陈茉的头发,细细密密地嘱咐其路上的注意事项,陈茉一摆手说没关系,已经和李豆豆约好了下车就来接。
李豆豆也安慰陈茉:“没事,一下车我们就去吃好吃的。”
李豆豆家里是做生意的,毕业之后就在自家公司挂职,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过上了陈茉梦寐以求的、不劳而获的生活,马上又要结婚了,十足的人生赢家。
李豆豆没怎么变,笑起来弯弯的月牙眼睛,出了站看见陈茉就高举手臂,大声喊她的名字,眼神都是那种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澄澈,陈茉很是羡慕。
李豆豆还是像以前一样,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走路,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接下来几天的规划,陈茉本来不好意思让李豆豆陪那么久,但是李豆豆说她想来。
“那你太累了。”
“玩嘛!有什么累的,我可愿意了。”李豆豆说,“你这份工作真有趣,其实我也想去上上班。”
陈茉说:“真上班了什么工作都不会有趣的。”
李豆豆开了家里的车过来,陈茉看了看驾驶位上没人,好奇说:“还以为今天能见到你男朋友呢。”
李豆豆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怎么了,你很想见?”
“没有没有。”陈茉赶紧撇清关系,“我顺嘴问问。”
“我问问他吧,一起吃个饭。”
“不用不用,不用特意安排。”陈茉尴尬起来,她总觉得李豆豆的态度有点微妙,本能地想要避开。
李豆豆却说:“应该的,迟早要见,你要给我当伴娘的嘛。”
又提起这茬,陈茉默不作声,装作正在搬行李的样子。
夏天的冰城虽然没有冬天的独特魅力,但也风情不减,各个时期的各个国家的建筑风格应有尽有,美食也独具特色,因为地缘位置,所以俄餐和韩餐也都十分正宗。
李豆豆带着陈茉来到一家位于地下的俄式西餐馆,神秘兮兮地指着最里面的位置说:“据说普希金坐过那张桌子哦。”
陈茉配合的惊叹点头,但是心里琢磨了一下——普希金好像没有来过中国吧?
但是有什么关系,毕竟是据说,据说能把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陈茉认真记下,考虑着放进规划路线里面的利弊之处。
因为这家店的氛围真的是不错,微黄的灯光下随处可见是带着怀旧气息的老物件,罗宋汤十分正宗,奶油鸡卷的配料也很独特。
让人很惊讶的是店内的手磨咖啡,俄罗斯籍的店员居然推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古典传动式咖啡机,慢条斯理地在她们面前操作。
店员长得很帅,这一幕赏心悦目。
陈茉喝着新鲜的手磨咖啡,突然想到:“说起来我也会一句俄语。”
“无情哈拉少这是一句网络流行语,它源自俄语 "Очень хорошо" 的空耳,意为 "太好了" 或 "太赞了"?”
“不是。”陈茉说,“雅六不六几不亚。”
“什么啊,是Я люблю тебя(Ya tebya lyublyu)!”
李豆豆纠正完了嫌弃道:“你这哪来的东北口音!”
陈茉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陈茉唯一会的一句俄语,这句俄语来自于那个久违的人。
这句俄语的意思是……
我爱你。
抛掉初中高中各种明恋暗恋上头下头偷偷拉手,陈茉的第一段正式恋爱,也就是所谓的初恋,是秦萧楠。
她们那一片都是大学城,秦萧楠是隔壁语言大学的,冰城部分学校可以将俄语作为第二语言,高考时不考英语卷考俄语卷,秦萧楠作为俄语生考进了北京。
陈茉当时所在的宿舍区是十几年前的老楼,刷着半截绿色墙漆的那种老,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开水房,洗澡要去集体澡堂,平时要自己去水房打开水。
每次拎着热水壶回宿舍的时候就是李豆豆最喜欢感叹“我需要一个男朋友”的时候,陈茉每次都说“你还需要锻炼”。
“我不是拎不动,我是讨厌水房人多,还要排队好久。”
她们的水房刚好挨着学校围墙,围墙另一边就是隔壁语言大学的一栋男生宿舍,他们离自己学校的水房很远,但是离陈茉学校的水房很近,于是男生们就在墙上掏了个洞,经常钻过来打水。
两边的学校都严令禁止过,倒不是舍不得水,是围墙上总是一个洞又一个洞的太难看了,也不好管理,次数多了,女生们会调侃男生们说,又来偷水了!
陈茉第一次见秦萧楠的时候,他正骑在墙上,而陈茉仰头看着他,拖着一个板车。
基本属于性转简陋版本的墙头马上。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出自唐代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
“同学,同学!”秦萧楠喊她,“帮个忙!”
而陈茉拖着她的板车,疑惑地问道:“你是来偷水的吗?”
那几天李豆豆生病,陈茉帮她打水,为了省力就找宿舍阿姨借了取快递的小板车,还特意挑晚一点人少一点的时间,而秦萧楠卡在墙上,是因为墙上的洞被堵住了,他只好翻墙。
“你来,你来。”秦萧楠拼命招手,墙根本不高,但是他就是不动,只是一个劲儿的喊。
陈茉到了眼前,他才低声说:“能把你的外套借我用下吗?”
墙上被学校装了一排尖栏杆,为了防止学生翻墙,但防是防不住的,秦萧楠的问题不是因为翻不过来,而是因为他比较倒霉,刚好被尖角钻破了裤子,而且破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