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均笑,跟妈妈说了晚安后,往厨房走,路过客厅时,却发现林颂已经累得睡着了,肚子上盖了一条小毛毯。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看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更显得眼圈沉沉,工作日的下午她都溜去喝下午茶,送玫瑰花给男人了,还能累成这样。
睡梦中的林颂大概是嫌弃灯光太亮,蹙了下眉。
周其均关掉客厅的大灯,换了小灯,又去厨房重新开火。
参汤在锅上烧着,他在一旁的岛台上打开笔电,滑动着触控板,几个客户还在给他发消息,搞诉讼有个不好的点就是,不管是服务法人还是人,都要听客户诉苦。
“我命好苦啊,周律师,拼搏半生,为什么轮到我破产?我全家人都靠着我养,我这么努力,老婆生孩子,都没时间陪……”后面还有一大段。
周其均全当看不见,只提醒他,不要忘记明天下午有债权人会议。
另一个老板,连他老婆出轨要离婚的事都讲,还发了一堆辣眼睛的没穿衣服的小视频。
周其均这会才感觉到酒的后劲,太阳穴疼,直接回复:“需要另案起诉,超出我业务范围了。”
忍无可忍:“别再给我发这些视频了。”他气得直接点了举报淫秽色情,让他跟微信客服讲去吧。
等他再确认完邮件,参汤也好了。
其实林颂一开始也跟这些客户差不多,他们喜欢讲老婆孩子卖惨,林颂是爱讲她伊公,她伊公,听得他神经直抽。
但现在呢?他把参汤倒在碗里,面色平静。
可能还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需要不停开火做饭来解压。
林颂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熟睡的林颂完全听不见,周其均瞥了一眼,是她伊爸。
连着打了好几个,估计有什么急事。
林颂是被周其均捏着鼻子醒来的,她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他把手机塞到了她耳边。
林清耀怒火燎原的吼声让林颂瞬间清醒。
“你怎么不接电话?你也不在家里,你去哪里了?算了,你去哪都不重要,你现在马上去公安局处理一下陈伯他们的事。”
“陈伯?他们怎么了?”
“那个,就是按摩洗脚了,哎呀就那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船员上港口、船工出船厂……”林清耀含含糊糊,“好了,你快去吧。”
林颂挂断了电话,她转头看着周其均,目光真挚又坦诚:“那个,律师啊,现在需要你帮个忙,七星瓢虫们很需要你呢。”
周其均无情微笑:“不好意思,超出我的业务范围了。”
……
深夜的道路上没什么车,林颂的车速就有些快,坐副驾驶的周其均在怀疑她是不是也摄入酒精了。
她心情显然挺好的,嘴角翘起,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还放起了音乐,是那首《舞女泪》,时不时还跟唱几句。
一切事情,在林颂这好像都会变得幽默和戏剧。
周其均说:“你本来就打算给足经济补偿金和协助补偿金,又何必搞这一出,是你举报的吗?”
林颂摇头:“当然不是,不是仙人跳,也不是钓鱼,没人强迫他们,他们自己做的。”
但举报的人的确跟她有点关系,是王丽阿姨,那个油漆工,林颂只让她监督他们,大概上次说的吃香喝辣诱惑了她,阿姨闷声干了大事。
“厂里风气也很差劲,每次内检,职工宿舍的袜子、打火机上都印着各个洗脚城的名字,他们也都觉得无所谓,就趁这一次,一起解决吧。”
林颂语速平缓,继续道:“以前九十年代港口附近的理发店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开船员大会,政委都要再三强调,洁身自好,抓到了就解除劳动合同,船厂也是。”
周其均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林颂又开口:“我的确没有办法直接让陈伯离开福兴,他和张伯在厂里嚣张,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确是元老,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害怕吧,福兴要改革,他们知道自己有可能被边缘化,被淘汰,所以他们必须态度强硬,压倒我。”
“但福兴要存活下去,他们必须离开。”
“至于赔偿,是因为不管他们道德人品如何,他们在福兴大半辈子了,陈伯他们都有点耳聋,铆工职业病吧,风锤冲击力大,打在钢板上,加上空船舱的共鸣,跟射击声差不多,尤其他们老一辈的铆工,操作都不规范,没出事算命大,溅着火星的铆钉也直接扔,另一个师傅直接脱帽子去接十几厘米的铆钉,跟玩游戏一样,接到了就得意大笑。”
林颂批评过他们,她无奈:“他们的态度依旧很无所谓,洗脚嫖无所谓,违规操作无所谓,无防护直接在跳板上也无所谓,真出事了,福兴就直接关门好了。”
周其均没再说什么,虽然他们的处事风格一点都不一样。
林颂有她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尽管几个月过去了,进度堪忧。
她也会焦虑,但她觉得就是这样,她先要说服自己,摸清流程,跟组轮岗,再重组人员,修改制度,确定方向。
她需要意见,但她不需要完全听从,她会自己复盘。
等见到了警察,林颂就让周其均去交罚款。
一番沟通后,林颂见到了即将被行政拘留十五天的七星瓢虫们。
他们一脸惊讶,因为没想到会是林颂来处理这事,这会倒知道羞耻了,毕竟嫖娼这事一点都不光彩,但也没办法,只能紧紧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小林总,我是冤枉的,我根本没进去,我坐大厅等着结账呢!”
“小颂啊,陈伯一大把年纪,哎哟……哪会干这种事?”
“伊伯我,就是好好洗个脚,警察就把我抓走了。”
“小林总……”
林颂心中无语,面上却气得脸颊绯色,一副不敢相信他们会做这种事的模样,很失望地看着他们,痛心疾首,看得他们老脸通红。
“你们对不起老婆孩子,对不起家庭,对不起福兴,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陈伊伯,你……你都快有孙子的人了。”
周律师的作用就是冷着脸解释,拘留是法律规定,以及通知他们违反了厂里的规定,拘留15天后,必须签《协商一致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和《离职结算表》。
陈伯讲:“颂颂,你真是寒了我们的心!”
林颂说:“你们也是寒了你们全家的心!”
张伯在警局里不敢大吵大闹,否则早拍桌子了,但他也不稀罕了:“呵呵,我倒要看看厂子接下来怎么活,你嫌弃我们老了,厂子就不老了?等着关门吧!”
等林颂要离开时,陈伯又道:“我们签了,这事就不通知家里吧?”
林颂答应了。
再回去,就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林颂住在了周其均家里,但一人一个房间,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有卖换洗的内裤,她洗完澡出来,床头还有一杯补气参汤,是温的。
林颂在喻宁家里喝到过,是喻宁伊妈煮的。
她趴在床上,捞起手机,给隔壁卧室的周其均发了个消息:“均均妈。”
周其均:“?”
可颂:“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均均妈了,谢谢你的参茶!”
周其均:“?”
可颂:“均均妈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送你。”
周其均:“……不要花。”
可颂:“为什么?你花粉过敏?那榕城这么多花花草草。”
周其均:“选择性过敏。”半真半假。
林颂狐疑,她问道:“其实你想要花?”不然为什么莫名其妙提起了花。
一周后,周其均回到办公室,发现另一侧的阳台桌子上有一束玫瑰花,被修剪后放在了装了水的瓶子里。
午后的阳光在水瓶里晃荡,折射出漂亮的光线,风吹来,玫瑰花也跟着摇曳。
秘书笑着告诉他:“是个叫林颂的客户送来的。”
周其均的卷宗上有一张卡片,写着:周律师,过敏的话,可以隔着玻璃看,玫瑰花漂亮吧。——颂颂
周其均缓缓地笑了一下。
而林颂那边遇到麻烦了,倒不是工作的事,而是林屿,她完全忘记了要帮林屿见老师的事,她最近又都在外面忙,没有回家。
林屿是真的伤心,没在微信上跟林颂联系了,所以,林颂连他的伤心,都延迟了好久才知道。
第24章 喜欢
林屿的反抗叛逆就是染了个火烈鸟红的头发,还要戴冷帽,复古窄框墨镜,左耳朵上挂着小小的圆环,也不穿校服了,换了一身破洞低腰牛仔裤,无袖背心,克罗心银饰。
林颂觉得还挺帅的,千禧辣弟,她看了眼林屿一副眼睛朝天的冷酷模样,假装看不见他止不住瞟她的余光。
叶玲难过得落泪:“你说你好不容易进了一中,你这是做什么?”
林屿哼声:“我不上学了,反正你们都觉得我没用,花钱寄读,学籍都不在,老师还一直拿林颂跟我对比,我比不上她。”
“你怎么会比不上?人家都说了,男孩子发力晚,你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她那么厉害,我怎么比啊?”林屿仍旧用余光瞧林颂,“不过有一点,我比她好,我说到做到,不像有些人,言而无信,只会撒谎骗人,而且还没有愧疚心。”
林颂坐在沙发上,剥了个山竹吃,全当听不见。
叶玲气急:“你爸马上要回来了,他看到你染发,肯定要生气的。”
“气吧,打死我算了。”
“呸呸呸,你爸怎么会打死你?他这么拼就是为了你这个宝贝儿子。”
林颂没再听下去,起身上楼。
林屿就跟在她身后,声音飘来:“骗子,你知道我那天跟老师等了多久吗,你还把我电话拉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师解释,我也不想找你了。”
林颂怔了下,才想起来:“你现在用的号码是你妈旧号码吧,之前拉黑的。”
“那你现在放出来。”林屿闷声道。
林颂是真的忘记了:“你班主任是谢老师,他以前也是我老师,我会跟他解释的,重新约他见面。”
她停下脚步,抱胸看着台阶下的林屿:“摘下帽子。”
“我不。”林屿几个大步绕过林颂,蹿上了二楼。
林颂冷笑:“红头发是帽子自带的吧?耳环还是夹的,看你耳垂红成什么样了。”
林屿嘴硬:“我染的!”
林颂要去拽他的耳环,林屿一边弯腰配合,一边嘴上鬼哭狼嚎:“疼疼疼,好歹毒的阿姐,谋害亲弟。”
“我不是你姐,你也不是我弟。”林颂嘴上这样说,另一只手猛地摘下他的帽子,果然还是一头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