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们知道福兴换厂长了,特意蒸了一个直径一米大的年糕,赛年糕,年糕越大,意味着福兴船舶和新厂长今年运气越好,他们还考虑到厂里的新榕城人,也煮了改开后引入榕城的“元宵圆”,一般是咸肉馅的,糯米搓圆包着酱肉,在汤里滚着。
林颂最惊讶的是,师傅们还会酿造青红酒,榕城地区特色黄酒,她伊公每年正月十五都会喝的酒。
她还记得正荣船厂浓厚的“家社区”文化,福兴还差很远,她也记得去年萧寂衰败的船坞和车间,福兴已经慢慢在恢复了。
林颂也学着伊公记录她朴素的《厂长手札》,民以食为天,食堂文化很重要,她也要取伊爸的“精华”, 日久见人心,物质见真情,周其均说的也有点道理,人家是来打工的,打工就是来赚钱的,该发开工红包就发开工红包,该发购物卡就发购物卡,每个月从每个班组里各选出一名“明星船工”,发奖金,宣传鼓励……
林颂和周其均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
周其均联系的专家今天特地飞来榕城,虽然林清耀拒绝了,但是周其均还是带着专家过来试试。
专家正在里面给林清耀检查,林屿和叶玲下楼去买晚饭。
周其均说:“现在很多晚期肺癌患者的生存期延长到了五到十年,陈医生治疗过的患者,最长带癌生存了十七年。”
林颂谢谢他,说道:“我也联系了几位医生,但是我伊爸他,不想化疗。”
周其均看着她,没有接话。
每个人对死亡的态度不一样,他亲生父母动不动拿刀威胁彼此,却恐惧死亡,而林总做生意不讲规矩,哪里有空子,他往哪里钻,面对死亡,也跟常人不一样。
林颂没见到周其均的时候,只是有一点想他,但是见到人了,谁让他长了一张英俊的脸,虽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别扭怪,但她原谅他了。
林颂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周其均说:“这是医院。”
“医院只说要安静,医院规定不能拥抱靠肩吗?”林颂逆反,干脆侧身,紧紧地抱着他,“赶紧去叫医生把我抓起来。”
周其均压制着唇角的上扬,他今天来,还买了奶茶,等她安静地倚靠着他的胸膛,他才拆开塑料袋,插上吸管。
林颂就着他的手,吸了几口,是她喜欢的甜度。
她心情更好了一些,问周其均:“你知道你今天来看我伊爸,代表着什么吗?”
周其均不咸不淡地解释:“我要买福兴的股份,大股东生病了,我探望是应该的。”
“那你真善良,还给大股东找医生呢。”
“嗯。”
林颂想起:“去年你还不肯借钱,也不肯投资。”
周其均言简意赅:“今非昔比。”
林颂眼睛明亮:“你也看到了福兴和我的改变了。”
“嗯,有序生产,管理稳定,目标明确,决策果断,攻克难关,节奏加快,增强市场信心。”
林颂很意外这是周其均说出来的话,她有点感动了:“真的吗?谢谢你,周律师。”
周其均笑了起来:“不用谢,偶尔还是能说点违心话的,你想听,及时告诉我。”
林颂收回笑容,不想跟他说话了。
病房门又被打开,专家们走了出来,跟林颂说,他们需要开会讨论下。
林清耀则一脸无所谓,他看见周其均,就厚颜无耻地开口:“你请的医生,不会让我花钱吧?都绝症了,还治病,那就是浪费钱,我的钱一分一毛都赚得不容易。”
林颂:“治病也要抠?”
“不抠怎么养你?怎么养船厂?”
要是周其均不在,林颂就要问他,养她?把她未成年继承的房产、现金都变成自己名下了,这叫养她。
林清耀示意周其均坐下,他准备下床走走,林颂怕他又晕倒,下意识就走过去扶住了他。
相碰的那一刻,父女俩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不久前才吵过呢,但谁都没说什么。
林清耀其实很满意周其均,这才是他认为最适合林颂的结婚对象,他是得意的,多少人骂他是老鼠,可老鼠消息才最灵通。
他早就知道,周其均是领养的,林颂配这个丈夫仔
男孩
,绰绰有余,不然他吃饱了撑的,在第一次吃饭,就跟一个陌生人,怀念什么工业路,这死仔来自工业路,当时听了却半点没反应。
但林清耀知道周其均不缺钱,他没在东环挂职,但依旧手持不少股份,又是那个林律师推荐给林颂的,人品不会差。
总好过,他死了之后,要么没人帮助林颂,要么有捞男骗了林颂的钱。
说来就气,上回他跟叶玲才提到“捞男”二字,叶玲就神色诡异地看着他,险些把他气坏,他捞个屁,就算他捞了又怎么样,他家诸娘仔
女孩
不能被垃圾男的捞!
林清耀又开始胸痛了,是气的。
叶玲气人是无形的,因为她不是故意的,单纯就是她一张开嘴,就自动蹦出蠢话。
他都确诊癌症了,她还查百度,恍然大悟:“果然,男的不来月经,就是不好。”
“什么?”
“医生说,女人活得长,就是因为有月经,有子宫,虽然容易生闷气,但是也是在调理身体啦,你们男的命短,平时过得太好,承受能力不行,很容易死的……呸呸呸,老公,我不是说你会死。”
这会叶玲打着几盒饭回病房了。
林清耀瞪了她一眼,不想理她。
叶玲早习惯了,她笑眯眯地看着周其均,一边嫉妒林颂命好,找了个英俊哥,一边当个热情贤惠的继母:“小均,小颂,小屿,来吃饭了,你们先吃,我得先喂下你们爸爸。”
周其均说:“谢谢,我不饿。”
“要吃的。”叶玲执着。
周其均只好接过盒饭,他发现林颂后妈的话也挺多的,只不过,不需要他回答。
因为不管她问的是什么,林颂都会代替他回答。
叶玲关心地问:“谈多久了?”
林颂:“很久了。”
叶玲:“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林颂:“想结就结。”
叶玲:“那得约个时间,亲家见见面。”她无法避免又想到自己的老公得病了,福至心灵,又是一个蠢主意,“哎呀,你们可以结婚呀,冲喜,说不定这样颂颂爸爸就好了。”
林清耀下意识就想让她闭嘴,但转念一想,又何尝不可?他的确想在死之前,看到林颂结婚。
病房里静了一会,大概所有人都在想怎么回答。
周其均笑了笑,只说:“林总会好起来的,等专家开会讨论出方案,我们再看看怎么治疗。”
他无法回答的问题,就会避开。
林颂现在想要的也根本不是婚姻。
她对婚姻的理解,就是联姻,她如果愿意联姻,她早就结婚了,而周其均就是她去年见的那么多个男的里面,最适合联姻的对象。
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而且理性冷静。
但她胸口依旧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酸涩的。
她在认真地想,她想要的是什么,她和周其均想要的是什么?才认识多久,他的感情应该就只有那么一点。
林屿是个藏不住情绪的高中生,眼睛长在头上,冷哼一声,他刚要张嘴骂周其均,就被林清耀警告了:“林屿,注意言论。”
可林屿实在憋不住,他可以不讲话,但他一定要骂。
他手指指了下自己,又碰了下鼻子,像甩鼻涕一样甩给了周其均。
这个屋子里的人,估计只有林颂看懂了,因为很多年前,林颂不喜欢林屿总跟着她,总碰她东西,就会这么对小林屿。
招不在多,够用就行,小林屿是一定会被她这个动作气哭的,抹着眼泪躲到角落里。
虽然看着像擤鼻涕,但是,还真的就是手语里的“我讨厌你”。
等两人回到了周其均的公寓里,林颂还对凶巴巴的小狗做了这个动作,小狗看不懂手语,但感受得到挑衅,气得小狗“咕噜咕噜”地发声威胁她。
周其均才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讨厌你。”林颂暧昧地提醒他,“你也对我说过呀,在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说,我讨厌你。”
林颂扑到了他身上,像只八爪鱼一样挂着,她慢慢地看着周其均的耳垂变红,而他依旧脸上表情寡淡。
“是吗?我说的?”他还装失忆。
“小狗说的,行不行?”
小白“汪”了好几声,它是无辜的。
这个晚上两人只是静静地相拥,林颂欲言又止,周其均皱眉:“快睡觉。”他又不是畜生,林总生病了,谁都没心情做那种事。
林颂眼神复杂,仿佛在说,承认不行吧。
周其均无奈,拂了拂她的眼皮,低声道:“睡吧,好好休息。”他看得见她眼下的乌青和眼底的疲倦。
他今天说的今非昔比,是认真的。
他承认,去年他太刻薄,林女士还这样年轻,船厂的烂摊子突然砸到她头上,她已经很优秀、很努力了。
虽然,他真的有点受不了工作上摇摆不定又随意更改规划的人。
但是,林女士证明了,只要敢尝试,万事皆有可能,名人传记也能成为她的成功宝典。
第二天一大早,周其均就收到了一个快递。
他那时还在厨房做早饭,林颂代签收,打开一看,一整箱的韩国保健品,元秘D,这什么东西,高丽参成分。
里面还有一张卡片。
“我大哥说,每个男人都必备,畅销几十年,加油,阿均。”落款是,川川。
陈淮川送的啊。
林颂笑了起来,走到了厨房:“还不承认肾虚。”
周其均看着卡片和保健品,静了静,半晌后,说:“川川误会了,这是老年人保健品,他大哥……陈总刚过了五十大寿,是该补补了。”
两人吃过早饭,在停车场分别,林颂上车前,又被周其均从身后拉住。
只是拥抱,身体的碰撞和接触,他吻了下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