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辗转
叶玲和林屿一见到林颂脸上的抓痕,母子俩左右围着她,嘘寒问暖:“疼不疼,出血了都。”
林颂说:“再晚点回来,就看不见伤口了。”
“你帮小……你朋友,被打了吧。”叶玲了如指掌。
林屿只听到“被打”这两个字眼:“报警啊,管他为什么打人,不然我喊一帮兄弟……”
他话还没说完,就收到林颂如刀眼风。
“你读高三,还是去混社会?”
叶玲跟林颂站在同一战线,恨铁不成钢:“一中就是这点不好,学校不管,全靠自觉,都高三了,还是走读,学校没用的社团一堆,考前还有温书假期,周六日也不补习,林屿每天中午都跟同学,不是去西湖玩,就是在东街口吃饭,再慢慢悠悠在两点半前到学校上课。”
林屿说:“伊妈你不懂,现在讲究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心理健康比分数重要。”
“我不懂?你伊爸没了,你自己要争气,你前几天中午去津泰路KTV干什么?”
眼看着叶玲要去找鸡毛掸子,林屿赶紧躲到了林颂身后。
他澄清:“中午小包厢只要二十几块一小时,我们小组是去吹空调午睡的,这样下午才能有精力学习……妈妈妈,别打,你以前都不打我的。”
“以前你伊爸在,你学习不归我管。”
林颂笑起来,她有点记不清她高中是什么样了,反正没有什么鸡飞狗跳。
她成绩一直很稳定,正好又赶上船市最好的几年,她爸忙到没时间回家,偶尔抽时间去参加她的家长会,高考后,是她自己决定要报考的院校和专业。
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林清耀宴请了好多人,不管是合作伙伴,还是同宗亲戚,横幅和易拉宝挂了一酒店,还在福兴厂里挂了近半年,人人都知道福兴船舶的林总女儿考上了最好的造船专业。
“虎父无犬女”是那时林颂听到最多的话,她说他虚荣,他说她太年轻。
林颂现在苦于订单,也好想有一个这么好的打广告机会,看似宣传的是父爱,其实就是当时福兴要从沙滩船厂转型,转型就需要技术和品牌,她爸宴请过后,表面上的诚意和未来他们都看见了。
林颂洗完澡,打开电脑,看着设计图的线条,粗点、细点、点划线,她有条不紊地标注上NC切割顺序。
线条有粗细,爻卦有两面,她在福兴的经营上是不是也该这样?经营的本质是跟人打交道,能屈能伸的双面人才是生意场上最受欢迎的类型。
她以前常常自认是两面人,可放到现在来看,她第二面除了跟自己较劲,跟家人较劲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打开日记本,写了几句话,又把剩下几个月到年末的工作计划都理了一遍。
关了电脑后,她看见周其均给她发了一句话:“你也有懦弱拧巴的伪装吧,口是心非的人应该不止一个,有人是三分爱讲到十分,也很害怕别人看到真实狼狈的自己。”
大概见到她很久没回,试探性地发了个两人之间很久都没再用过的龇牙的表情,又说:“没有拉黑。”
他以为这样讲,林颂就不可能拉黑他了。
林颂面上风轻云淡,内心被戳痛了下,回复道:“我比你勇敢,你是胆小鬼,你是拉萌
笨蛋
,让别人用心去感受,其实你还是享受我主动的时候,这样事情就不会脱离你的掌控了,我可控,有规律,你就有安全感了。”
“你以为你谁,还想掌握我?”
她发完,就把他拉进黑名单,但她还是能发消息的,连发了好几个贱兮兮的表情,而周其均的消息一发出去,就是红色感叹号。
没过一会,周其均就打来了电话。
谁不接谁懦弱,林颂秒接:“您好,周律师,请问有什么事吗?”
“您好,林总,很抱歉打扰您,有个事情需要跟您确认下。”周其均也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您讲。”
“分手的原因,就只是因为我不说爱吗?”
林颂沉默了很久,她说:“不知道,反正那天我只知道我很伤心,谈恋爱,是为了快乐的。”
周其均也静了许久:“颂颂,我需要学习。”
“老黄瓜刷绿漆,装纯。”林颂觉得好笑。
她想起李峤,他对每一任都说,他在学怎么爱人,但不影响他对做爱无师自通,问就是男人有性欲需要纾解,不做会死,但至少李峤从不乱来,正常谈恋爱。
而她认识的一些男的,还把自己睡过的人多当成一种人格魅力。
周其均礼貌地纠正她:“是老黄瓜,但本来就是绿色的。”
他从学生时代开始,都在严格按照规划学习、竞赛、工作,剩下时间都在跟别扭的自己拧巴,经常觉得人吵,他不喜欢人很多的人肉味道,没有工作的时候,他都把自己幻想成一棵树,只愿意一个人待着。
“没有别人,只有你。”
林颂愣了愣,过了会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迟疑:“是因为你怕别人爱的不是真正的你?”
她还想安慰几句,其实已经很优秀了,没有周家,人格魅力也无可抵挡,就算当年没被收养,你现在也一样会足够强大,更何况,你被领养,肯定你好巴拉巴拉……
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林颂就听到他轻嗤:“你当我来者不拒?”
他语气淡淡:“确定喜欢的类型,都花了好长时间,一开始没想过跟你有什么,也很难相信,你会接班船厂。”
林颂也想到了,中间人传达过他看不上她,胸口火气有点往头上冒了。
“你眼光这么高呀?”林颂微笑,“你讲讲你喜欢什么类型,我给你去于山相亲角举牌子。”
周其均还认真回答了,只是那一堆词,没有一个能听明白的。
“矛盾,既想躺平,又是事业驱动型,势均力敌,让人气得睡不着,夜里辗转反侧,什么规则秩序都没有了。”
他平静的嗓音就响在林颂耳畔,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耳垂才不自觉发烫起来。
她镇定道:“我要睡觉了。”
“你睡吧。”
“我要挂电话了。”
“嗯。”
他在等林颂挂,但林颂没有挂,就放在枕头旁,她躺了下来,一片黑暗中,她依旧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的细微杂音。
似乎是翻阅纸张的声音。
“你还在工作吗?”林颂问。
“嗯。”
“你今天过敏,需要好好休息。”
林颂被他的努力搞得有点心虚,他比她卷,那她现在还怎么睡得着?她也有一堆工作要做呢,但她现在犯困了。
林颂翻了个身,假意关心:“工作的前提是健康,你不要太拼了,透支身体是不对的,听我的,我们现在一起躺下睡觉,闭上眼,最重要的是,效率工作。”
“比如说,抓住碎片时间,睡前就可以在脑子里把计划过一遍,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需要准备什么,你也要知道抓大放小,你不是手下有其他律师吗,学会放手,学会沟通,不要所有事都你自己做……”
她讲了这么多,周其均终于放弃工作了。
他只听进了一句话,微微一笑:“好,听林总的,我们一起睡。”
林颂怀疑他被夺舍了。
“明天我要让余伊姨请大师作法,驱邪。”
可挂断了电话后,又觉得,其实还是那个周其均,他不想说的话还是不会说。
他说的也有道理,说了也无法改变实质。
她表达的爱意,是不是有点泛滥了。
林颂落入梦中前的最后一个意识是,那她再真诚一点,对朋友,对亲人,对福兴厂的船工。
梁真想赚钱,而林颂更多的是出于情怀,她希望能聚齐一群对船有热爱的人一起造游艇,有心之向往的品牌,是一个快乐的造船俱乐部。
谁也不比谁高贵,因为判断的标准不一样。
认真说起来,梁真比她厉害多了。
上大学背负贷款,勤工俭学,为了申请学院助学贷款,还要当着全班的面陈述家境如何贫穷凄惨,为的就是比过其他申请者,拿到更多的钱。
林颂看见过很多次,梁真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梁真说,她痛恨这个申请制度,可她又需要这笔钱。
她平时再努力、优秀、自尊自爱,都会在这一天,成为众人眼里的要饭乞丐,麻木地扒开血淋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再亲手撒一把盐。
为的就是多拿到一两千块。
而林颂送她的自行车都不止两千块,她不想欠人情,可她同样需要这辆可以去参加远征活动、认识更多人的自行车。
……
梁真跟寥经世的事情还没解决,林颂让她慢慢来,合作不急。
因为这个合作计划,她原本就有好多个备选公司,她最想合作的还是郑总郑棠俪。
梁真要带修船经营人员登门拜访船东,她跟林颂一起走到停车场,说道:“你把郑总当偶像?”
“也不是,就是一个前进的目标。”
梁真说:“正荣也有修船事业部,还有研发中心,又有自己的航运公司,你要跟郑总合开公司,估计挺难的,所以她才不回应你的邀请。”
因为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做。
林颂说:“我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公司,郑总只需要入股就好,不用她做什么。”
梁真提醒她:“正荣还有个股东,叫东环,东环实控人姓周,有个律师很巧,也姓周。”
林颂只笑笑,推着她的肩膀,道:“你去忙吧,真真,冲冲冲!”
梁真听到“真真”二字,一阵恶寒。
林颂没考虑过找周其均帮忙,是因为,她知道她现在想做的是什么,和能屈能伸没有关系。
法律上的继续合作,当然可以,但是合股,她找了他,才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如果是以前就算了,福兴大权在她伊爸手上。
但现在福兴属于她,她只有一个人,她不想要感情和利益互相牵扯,也没有把握,引进周家的资金后,福兴还是不是她想要的福兴。
感情和利益随时可变,福兴一定会受到影响的。
林颂是在林屿学校的跳蚤市场上,遇见了郑棠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