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带着主管安排学习,迎接这一季度的环保检查组。
郑静瑜一边画图,一边念叨:“林总,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福兴正在强化环境保护内控管理。”
林颂盯着电脑屏幕,无意识接话:“建立完善环保管理体系,根据公司生产作业和产污环节……”
“这些是福兴梳理并制定的环保规章制度,《喷砂、涂装作业检查指引》、《福兴环境保护红线清单》等,一方面是粉尘治理,引进高压除水锈,一方面是水处理,水上作业设备生活污水收集治理……”林颂站在台上,开环境保护管理会,身后的屏幕慢慢展开相关文件。
台下坐着专家和检查组,听林颂介绍VOCs的收集治理项目。
梁真跟郑静瑜低声吐槽:“学渣文具多,规模不大的工厂还投了这么多钱在这上面。”
郑静瑜眨眨眼,也小声回答:“可是就是做了这些,才能得到官方的肯定,林总说了,她不想恶性竞争,我们是要跟福兴一起长大的……”
“船东和市场的肯定才重要。”梁真说。
林颂最近觉得,她是一个身体上长出了四五个头,朝着不同的方向,多核处理工作。
陈凤经理提醒林颂:“不要忘记引航站,要是港口那边的引航服务出了点问题,稍微一卡,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我们的招聘。”
林颂一边盯着招聘名单,快速扫过研发设计师、生产设计师、质检师、作业长、生产管理员、船舶铜工、电焊工的招聘要求,一边说:“好,等下,陈经理,设计师、质检师、作业长必须懂基础英文。”
梁真说:“这艘船的维修期很短,工期紧,林总还是要多费心多联系各部门,有些单位重复登轮,很影响修理进度。”她被修理进度逼得有些着急,“船方希望按期交船,总共才给了12天,林总,这么短时间怎么赶质量?”
林颂被梁真看得有点心虚,因为当时她着急接单,不好低价接,就疯狂压工期。
她抱住梁真,试图以撒娇蒙混过去。
梁真越说越气:“这艘破船船龄23年了,林颂!你疯了是吧,什么破烂都接回来,钱没赚到,搞一肚子气,你做生意专门亏本?”
林颂脸颊贴着她,安抚着她:“我们试一次好不好?总要先接到一艘船,这老船我们要是能修好,不得了,名声就打出去了。”
“内船业务都是我给你接的。”
“是呀。”林颂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因为有你带来的业务,所以我才有底气嘛,真真,你可千万别离开我。”
梁真气笑。
关青松也对林颂道:“林总,我们得去海关那申请降低修理物品总担保函保函额度,海关给了正荣入境业务一企一策便利政策,而我们外轮修理的危险品入境申报还没通过。”
林颂对他露出笑容,保证道:“好,我来安排。”
郑静瑜跟在林颂的屁股后面,她关心的是游艇设计:“颂颂姐,游艇,你看我的图,我问了我老师,他2000年初去过Benetti公司,那时候意大利的游艇制造商都说我们一定会是游艇生产大国,不过游艇市场认可品牌,可以先从游艇的维修保养点做起,老师给了我几份图纸。”
“好,过段时间会有新设计师来。”林颂想在制造游艇前,先让福兴恢复造船能力,从鹭城承接一些分段制造。
郑静瑜抱着林颂,话痨道:“颂颂姐,我们会成功的。”
“嗯。”
“我们造船师才是船厂的核心,对不对?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野心和勇气,让我们拿出最好的船。”
林颂笑:“小心被梁经理和关青松听见。”
“我才不怕,他们两眼里只有钱。”郑静瑜说着,更是抱紧林颂,“我们才是真正的苦行僧,伟大的船舶工程师,我们俩最好,颂颂姐,你最近回复我的消息都好少了,我需要你的鼓励。”
“好好好。”林颂怕被念经,连声应道,“我们鲸鱼就是最棒的。”
她心里也有点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因为伊爸去世后,她就不可能只是个造船师了。
但她想为纯粹的造船师创造更纯粹的环境。
郑静瑜的纯粹就在于热爱,不管修船还是造船,只要林颂把船东的意见和要求反馈给她,她就能积极地利用反馈修改设计图纸,甚至能举一反三,为船东提供更多的选择。
等到这艘新加坡籍船舶入坞检查后,项目组给林颂反馈:“林总,污水处理装置坏得太严重了,没办法再修理了。”
林颂登船去看,梁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没忍住叹气:“所以,你明白为什么你能接到订单了么?”
因为有坑,不管是林颂的脑子,还是这艘船龄23年的船。
原先做好的图纸设计、材料准备和生产制作计划,几乎都不能用了。
项目经理摊了摊手:“要么现在跟船东说,延长修理周期,要么就直接退船了。”
而船方那边态度强硬:“我们等不起,林小姐,你可是跟我保证一定准时完成,我们才选择了没有外船维修经验的福兴,我们不接受延长船期,要延长,就是违约。”
他们要福兴赔偿违约金,再无偿维修。
林颂拿着图纸解释:“这些修理项目原始状况很差,装置无法维修了,只能整体换新,船舶进厂前,你们没跟我们沟通……”
对方脸色沉沉,就算合同有规定,他们也不认。
梁真几人一致认为,这船东就是故意拿老船碰瓷的。
“跨国碰瓷啊?不至于。”合同是周其均拟定审核的,林颂不觉得会有这么大的漏洞。
她可怜巴巴地承受着几人的冷眼,再告诉他们:“嗯……项目组还发现了个问题,船方提供的辅机增压器型号也是错的。”
“林总!”
林颂继续:“我问过了同学,再去国外重新购买原类型增压器的话,差不多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而船期只有12天。
这一回的林颂心里却没有多少慌乱,大概是因为她不断地遇到问题,不断地累积着经验。
林颂深呼吸,笑着安抚他们:“别紧张,我来处理。”
她也没有自我责怪,因为她不觉得时间倒回重来,她就能接到更好的外船维修单。
“你拿什么来处理?”
“我还是个船舶工程师,工程师这个物种是很神奇的……”
林颂话还没讲完,郑静瑜就高兴起来,从椅子上跳起:“就是呢,别小瞧我们,伟大的造船师,工程师万岁!”
项目经理带着技术、物资和生产部门重新开会设计出图,准备物料,林颂去跟船方继续沟通,船方也清楚,林颂不可能这时候不修船的,毕竟为了迎接一艘外籍船舶,她前期联系了多少个政府部门。
所以,船方看着新图纸,还是只有一句话:“我们不能接受延长船期。”
林颂都听麻木了,脸上还带着笑意:“处理装置必须换新,更换产生的费用要另外计算,以保证船期为前提。”
“另外计算?”对方似是冷笑,“林总,你当时联系我们来维修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颂没回答这个问题,说:“你们提供的增压器型号也是错的。”
“承诺12天修完的是你们。”
“是啊。”林颂微笑,“我们都想12天修完。”
她想,对方应该也明白她的意思,船方不愿意在时间上让步,只可能是因为他们这艘船还有很重要的运输任务。
因为着急,就会不断出错。
船方依然咄咄逼人,想施压林颂,言语内外都是福兴更需要这次的维修机会。
这位华商笑着:“林总,你还年轻,团队也很年轻,费用我们在合同里已经谈好了,没按时完成,损害的是福兴的口碑。”
林颂语气温和,却不让步:“原本都是很常规的修理项目,大舱钢质工程换新,甲板克令吊塔顶滑车轴承换新,换污水处理装置也简单,就是时间问题。现在这种情况,只能金钱买时间。”
船方沉默了会,同样没有立马给出回答,他让法务出来谈,周其均在签约前,就审核过合同了。
对方想从法律角度解决问题,根本就行不通。
“福兴作为承揽人,尽到一般善良管理人的注意义务,发现了船舶污水处理装置的问题,履行谨慎注意义务,而导致的额外维修费用或逾期交船,都不属于福兴的责任。”
周其均出具的合同将几类特殊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船方胜诉的可能性很小。
船方需要讨论,林颂让人带他们去旁边的空置会议室。
出乎船方预料的是,林颂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软弱好说话。
明明才维修第一艘外船,没有经验,团队年轻,很需要订单,还急急承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维修好。
船方很清楚这一艘老船可能会有别的问题,并非碰瓷,只能说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教训。
做生意本就没有公平,吃亏是福。
但这个女孩不愿意吃亏,不想损害自己的利益,反将了他们一军,因为他们拿来威胁她的船期,也是他们的命脉。
“对方应该知道我们还有一批货要运,等不了,虽然福兴也等不了,但这位林总,似乎并不害怕搞砸。”
法务说:“就算法院认定福兴违约,结合我们船舶的吨位大小、市场行情、折旧等等因素,船期损失的赔偿金额也不高,合同上违约金为修理费总额的百分之七,虽然法院也有可能酌情将标准调高,但耗时很久,诉讼难度也大。”
“这位林总说有办法保证船期,她看起来挺有诚意的。”
“她能有什么办法?你订错了型号,至少要耽误一个月,原本是想从这个小船厂这边,要回这笔船期损失费!”
“不然相信她一次?她也只要我们出污水处理装置的钱,增压器她不可能现在就订得到,压力就转到她那边了。”
几人的眼前都浮现了林颂的样子,一个曾在研究院设计船舶的年轻继承人,小富二代,总是笑眯眯的,几次接触下来,反倒像扮猪吃老虎。
……
周其均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林颂,笑了笑:“林总现在很自信。”
林颂在看修船合同,说:“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我搞砸了事情,我觉得我的员工们也是能接受的。”
修内船都被偷过船,修外船逾期又怎么了?
“而且,我觉得他们比我更不愿意起诉,他们的船不修也不行,只会更影响下一批运输。”
这些人就爱玩你猜我猜,然后讲在商言商和博弈。
不过比起这些,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想办法解决增压器的问题。
林颂不懂法律,但每次看周其均修改过的合同,都只觉赏心悦目的干净、利落和详尽。
周其均见她看得认真,还给她分享了一篇文章,是他去年写的。
分析了几种常见的承揽人赔偿责任情况,如修理延迟交船,承揽人是否承担赔偿责任,承揽人完成船舶修复工作,以船舶法定检验规则作为标准是否太过苛责?
大部分内容援引的都是各地高院的判决案例。
只除了最后一条。
“因第三人行为导致承揽人丧失对修理船舶的占有,侵害承揽人的留置权行使,承揽人可就定作人应支付的修理费向第三人主张修理费的补充责任。”
这一条的分析没有高院判决,用的是林颂被偷船的案例,描述时却没用承揽人甲、定作人乙这类的官方代称,而是—— “某位林女士”。
经常看周其均文章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不一样。
评论区有留言道:“林女士是谁?今天这篇文章有点小气泡。”
“周律女朋友?”
“林女士是承揽人甲,那她有船厂,当律师就是为了攀富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