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是福兴元老,她虽不在物资部门,但早年厂子没细分职责,她也做过采购,现在看这些依据指标对供应商进行排序的判断矩阵,计算总目标权值的公式符号。
她摆了摆手:“头晕,以前没这么复杂,有经验的采购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最多匿名投票,挺好的,年轻的老板,带来了年轻的船工,我本来都苦恼,厂内职工年纪太大,没人学习新技术,精度管理他们都听不懂,未来要怎么办,这次招了这么一堆90后,下一代主力军呐。”
两人忙到半夜,这才往职工宿舍楼走。
九十年代的宿舍楼略显老旧,隔音不好,一些还没睡觉的船工赤裸着上身,披着毛巾,拿着塑料盆去洗漱,到了楼道,还是能听见吐痰干呕声,交织着厂内轨道车、过跨车隆隆辗过地面的噪音,更不用说现在为了赶工,两班倒,彻夜叮叮作响的敲击声。
“这里跟你从小生活的家,是不是像两个世界?隔音差,吵闹,床板硬,不方便,还有点霉味,我一直以为你会不习惯的,你现在住宿舍楼的时间,都比在家久吧?”
她的意思是刮目相看。
一个大小姐来船厂能做什么?可这个大小姐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能吃苦又能干,让船厂活了下去,又继续发展,应该说,她根本就没在乎过,她住的环境好不好。
林颂想的却是,陈伊姨是不是在点她?
她抿起唇,承诺:“等再赚到钱,我会重修宿舍楼的,年代太久,隔音就差,船工们应该都睡不太好。”
陈凤怔了下,看着林颂微微泛着血丝的眼睛,缓缓笑起来:“林总,去睡觉吧。”
不是没有触动的。
就算林颂是演出来的尊重,她也认了。
还有很多船厂的工人都是睡在铁皮房里,相比之下,福兴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但就这样,林颂还是能第一时间推己及人,关心船工。
……
林颂推开宿舍门时,还在睡觉跟背单词之间犹豫,因为她今天的英语、意大利语修造船单词还没背,等上半年的外船维修稳定后,她就要出国考察游艇厂了。
虽然会请翻译,但她也要在语言上多下苦功夫,把福船的故事跟游艇捆绑在一起,思考着之后该如何营销。
明天还要上船维修。
她怕什么困难,怕的是解决不了困难。
越是曲折,越能有机会,她想好要怎样利用这一次曲折的海外老船维修故事打广告了,如果船方配合,是不是还能联系海事宣传部门搞一搞?
至于梁真……
林颂累得不想打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微光,想要爬上床。
可她的小床上有人,这是她的厂子,倒不至于被吓到,她现在也是半个资本家了,还有人往她床上塞男人了。
“周律师……”
林颂依然没有开灯,话音未落,就被黑暗中的那人一拽手腕,倒在了他身上。
太过突然,疲倦的人大脑空白,条件反射地扬起手,巴掌落在他脸上。
其实应该不重的,因为她落下时想起这是周其均。
林颂其实是个好孩子,就是被伊公宠得无法无天的时候,她也不会动手打人。
那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后,她略显慌乱。
幼儿园时她不小心把喻宁弄哭,害怕喻宁的哭声引来大人,想也不想,用嘴巴疯狂亲她:“哎呀,对不起行了吧,不要哭,再哭我……我打你!”
现在也如此。
等她回过神来,她早就捧着周其均的脸,亲在他挨了一掌的地方,没有什么缱绻,跟小狗弄一脸差不多。
而周其均偏过头,重重地辗轧着她的唇,热烈的,手上的力道越拥越紧,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漾了过来,周遭的空气渐渐稀薄,仿佛有无形的罩子笼在他们之间,船厂略显嘈杂的敲击声、洗漱声、鼾声、说笑声也变得模糊。
林颂想避开,周其均的手指不安分,解开她裤子的扣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往里探。
“我疼。”
这不是林颂说的,是周其均说的。
他在微暗中沉沉地盯着她,好像有几分委屈:“你得补偿我。”
这一巴掌不能白挨。
第59章 真爱
周其均的脑袋抵着林颂的额头,绯红色弥漫在两人的耳尖、脸颊,彼此的呼吸都是克制的,在他手指的抚弄下,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黏糊糊、滑溜溜的鱼,被他捏在了掌中。
在这个狭小简陋的宿舍里,外面的一切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地加剧她的紧张,大概因为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可她在这里,就只有工作和休息。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居然堕落到把男人带回了厂里,她的思维胡乱发散,一会想她怎么好意思禁嫖,不对,他们关系正当得很,虽然已经是前任了,一会又觉得这是“包夜”,她就是个油腻小厂土老板。
深吻绵长,她脸颊上潮红缠绕,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周其均太久没做,进出的节奏稍稍停顿,有那么一瞬间在怀疑她在嘲笑他,可他分明有认真学习,精进技巧。
“你笑什么?”他声音有些哑。
“没……唔。”
周其均恶作剧般地用力捏住她的臀,惩罚似的拍了两下,林颂毫无防备地轻哼出声,喘息着颤抖,无力地趴在他的胸口上。
用力掐了下他精心锻炼的胸大肌,气道:“谁让你打我?”
“你也可以打我。”
周其均克制着动情,比起掐的疼,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胸肌上,才是另一种难熬的折磨。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脸,看她脸颊潮红,眼眸湿漉漉的,意乱情迷,房间里只余下两人暧昧的喘息和水声。
虽然这不代表林颂原谅了他,可再次和她毫无距离地相贴包裹,莫名的情意满得溢出。
“颂颂。”
他把她换了个姿势,俯身往下,舔吻时她的手指插在他的头发上,轮到他趴在她柔软的胸前,窗外不知是船舶流光还是明亮月色,总之是温柔的,酣畅淋漓的。
那一句话就在他的嘴边,又是只喊了她的名字:“颂颂。”
他想说,我爱你。
就是来自本能的冲动,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可是不该在床上讲。
林颂的宿舍有独立的淋浴室,周其均抱起她,往浴室走,林颂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宿舍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一条狗。
小白乖乖地趴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林颂一股气直冲天灵盖,是羞恼,小白只是一条无辜可爱的小狗,做什么要被人类这样折磨。
“周其均,你罪大恶极,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白也在?”
“我以为你知道。”他轻笑。
“我怎么会知道?”
“小白是跟着我们一起来厂里的,它肯定得跟着我们的。”
“不是我们,这是你的狗……”
“小白会听见的。”
林颂心虚地朝小白趴着睡的位置扫了眼,生怕这只恶霸小狗真的被她伤了心。
淋浴的水流从两人的头顶落下,浴霸的光耀眼明亮,赤裸肌肤上的暧昧痕迹泛起红色,面对面地站着,他给她洗头发,抹沐浴露,顺带按摩放松肌肉。
她手臂线条流畅,黑了不少,只要跑制造一线的,身上就不可能没有任何伤痕。
周其均心疼又欣赏,白皙、娇嫩和漂亮都不是吸引他的元素,他手指摸着那些疤,大概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消失。
他被吸引的一直都是皮囊之下的她,爱情是他不能理解的情感,因为能衡量的因素太少,像林颂从头到脚都不符合他的要求。
或许爱情本身就不归秩序管辖,允许一切的混乱和缺点,从初见开始,反复试探、口是心非和潜意识抗拒,就早已拉响警报。
林颂不想动,懒懒地靠着他,享受着他的按摩服侍,吹风机的暖风轻柔地烘干着湿发,头皮松散,消散去她连日工作的疲倦。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种房子里。”周其均说。
墙皮脱落,因为漏水而泛黑,铁栏杆,腐蚀的窗户,潮湿的地面,楼道略显脏污嘈杂。
“九十年代这房子很豪华的,那时候大家都以来我伊公厂里干活为荣,第一批厂区商品房。”林颂说。
周其均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回忆,就是一次次地看到她的工作方式和环境,就更觉他狭隘,林女士明明比他要求的更好。
有些人做生意把自己全副武装,林颂不是不知道怎么武装,而是她在清晰的自我认知下,选择保留柔软。
理想主义实干派。
他们两还有一点相同,就是都不愿意在感情中掺杂利益,不懂什么是相爱相杀,也不懂什么猎物理论,更厌恶互相猜忌利用。
周其均摸了摸林颂的脸,手指触到她濡湿的唇,进去又退出。
两人挤在不大的木床上拥吻,身上是同一种香甜的沐浴露气息,她的手臂如同蛇一样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种莫名其妙的临时工地夫妻氛围,反倒更有了倾诉欲。
“我老公在老家带孩子,我一个人出来打工赚钱,你呢?单身对吧,我不要乱搞的男人。”
周其均沉默了会,没法接上林颂的胡说八道,只问她:“要是我真的注资,你会跟我结婚吗?”
“不会。”林颂找茬,“你也不会注资的,不要把自己假设得那么大方哦,周律师。”
她的想法一直都不变:“只要是出于利益,就不可能有真的感情了,或许这样说太绝对了,可我不会重复我父母的路,我爸可能是爱我妈的,但他更爱我妈带给他的利益,感情是他的投资,低俗又恶心,让他身边的每个人都痛苦。”
周其均本来就不信有真情,自然更不可能接受感情里的利用了。
林颂笑了声:“那你会觉得,我一开始在利用你吗?”
他好笑:“那是我的工作。”
“那超出工作的部分呢?”
“那得问你,林女士,你那时候在玩感情游戏么?”
林颂正气凛然:“我才不做这种事,我是老实人,是利益我一开始就会明说,没说那就代表着喜欢。”
喜欢。
周其均垂目笑,把她的头发勾到耳后,微热的手摸着她的耳垂,听她低声开口:“只是我觉得,感情不会长久。”
在这一点上,两人又同频了。
周其均没再重复他那显而易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