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看她嫉妒发狂,看她尖声嘶叫,笑得得意又张扬。
她收回视线,回答楼峋:“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在楼峋面前,情绪崩溃。
了致生第一次化疗时,她和老了都充满了信心。第一阶段完成后,了致生的身体状态确实好了不少,可这样的安稳日子在第二次化疗开始时瞬间就被击碎了。
哪怕是第三次、第四次,了了都没有像第二阶段那样,绝望到好像再也走不出迷宫一般。
后来她和老了复盘,都认为是期望放得太高,所以够不着摔下来时才会这么疼。
“我就是从那次开始放不下你的。”楼峋说。
了了回忆了一下,实在有些诧异楼峋的审美。
那夜她等着了致生睡着,看着他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模样,心疼得难以复加。她强撑着从住院部离开,上了楼峋的车。
原本,她是想回家再说。哭也好,发泄也罢,总不能在一个交情平平的人面前,释放情绪。这对他会是困扰,她自己也觉得难为情。
她想的好好的,可架不住他上车后就开始询问老了的情况。
了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别过脸看着窗外,泣不成声。后来可能是觉得哭都哭了,懒得再装,索性痛快地哭上一场。
那一晚的战场,堆满了给她擦眼泪的纸巾。
她是真不知道楼峋把那晚铭记于心,是不是因为心疼他的那盒纸巾。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有同情弱小的圣人心态?”了了重新拿起筷子,剔鱼肉吃。像今晚这样的好日子,她接下来可有一个月享受不着了。
“没有。”楼峋回答得斩钉截铁:“你哪都算不上弱小。”
能陪着亲人度过无数个痛苦的日夜,能眼睁睁看着他挣扎求生却始终不曾放弃,能扛住看不到曙光的绝望长达数年的人,哪会和弱小沾得上边?
这个回答,倒是让了了笑了出来。
楼峋觉得她无比强大,可裴河宴却总觉得她有死志,不好好生活。他们眼里的她,像是完全分裂的两个人。
也不知道她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那延生牌位管不管用。
餐后甜品被服务生端了上来,因是餐厅刚上的新品,服务生多停留了一会做了个简短的介绍。介绍完,还十分殷切的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了了,无声的催促着她品尝。
了了被对方用这种眼神锁住,被迫改了下一口吃牛肉的打算,拿起勺子品尝了一口布丁。她一向喜欢布丁细密甜稠的口感,这个乌龙茶布丁,混了淡淡的茶香,不仅中和了布丁的甜味,风味独特,还有一种很解腻的清香,确实不错。
服务生见她喜欢,得寸进尺道:“我们现在有一个活动,拍照发朋友圈可以直接免价这款乌龙茶布丁。不需要好友点赞,也没有别的附加条件。”他说完,悄悄放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您离店就可以删除了。”
楼峋本想阻止服务生的推销,可了了一听甜品可以免单,立刻兴致勃勃地在对方的指点下,拍照发了朋友圈。
这下好了,皆大欢喜。
等服务生离开,刚才的话题已经被彻底打断,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重新提起。
楼峋送了了回到民宿,看着她进屋,点亮了房间里的灯后,才掉头离开。
了了听见汽车的引擎声渐行渐远,这才掀开窗帘走到阳台上。
楼峋的车在山道上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两盏车灯,她目送着那个车辆,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并非没在了了心中激起过涟漪,只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与楼峋有除朋友之外的发展。
事实上,在今天以前,她一直以为楼峋和她想的一样。
他从未向了了透露过他的家庭情况,也从未对了了说起过他的感情状况,光是这两点,就足以看出他也没有兴趣想和了了有近一步的发展。否则这么多年,早该有所行动了,不会等到现在。
至于涟漪……他陪她经历过了致生的最后阶段,帮她送了老了最后一程,光是这份情谊,她这辈子都会记着他的恩。
一个星期内打了两场直球,了了累得不行。
洗完澡刚准备睡觉,手机还没放下,微信先进了一条消息。
是楼峋的。
楼峋:我到酒店了。
了了看了两眼,在回与不回间犹豫时,他又发了一句:今晚吃的开心吗?
“餐厅很不错。” 了了回复。
怕聊起来没完没了,她赶紧补了一句:“吃得太满足,已经感觉到困了。你明天回去还要收拾行李吧,回程一路顺风。”
了了发完,丢掉手机,翻身搂住被子,把脸埋进去。
可今夜,周公似乎很不待见她。她刚想开始酝酿睡意,微信连着噔噔噔,噔了好几下,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聊天欲这么旺盛。
她叹了口气,捡回手机看了一眼。
了无转发了她朋友圈的那张图片,问道:这是什么!看着好好吃!
了了对他总是很有耐心,不如应付楼峋时的若即若离,立刻回道:乌龙茶布丁,味道很不错。你下回来洛迦山,我带你去吃。
说完,又不确定他们和尚能不能吃甜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能吃吧?
了无:把菩萨的眼睛蒙上,应该是可以的,嘻嘻。
嘻嘻你个头……
了了翻了个白眼,点开另一个聊天框。
意外的是,竟不是楼峋,而是裴河宴。
两人刚加了微信没多久,聊天框里清清白白的,只有那日在藏经阁的画廊下,她发过几条询问,后来也因为她直接上了楼,裴河宴就没再回复。
回来后,虽然说不上闹脾气,可了了确实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他,没再主动和他联系。
就耗呗,反正她还小。
裴河宴是来问她,接不接受晚餐回到禅院吃。
了了记得之前了无有和她说过斋饭是在云来峰的五观斋吃,现在怎么变动了?
她问完,等了一会,裴河宴才回复:五观斋只提供午膳。
了了:那你之前和了无都在哪吃的?
裴河宴:过午不食,一般都是饿着。
了了一个翻身坐起,震惊得无以复加:了无那体格,怎么看都不像是过午不食的啊。
裴河宴笑道:他不是,他是天一黑就到处吃。
这话说的,了了都分辨不出他是在说真的还是在逗她玩。
了了:我都可以,不挑。
再说了,真忙起来,她可能也得过午不食了。在哪吃,吃什么,对她来说也没太大区别了。
裴河宴:嗯。
他发完,摩挲着手机,将手机放在了膝上。
摇椅轻轻地摇晃着,他从屋内的落地窗往外看去。今晚的月色不错,薄薄的一层雾,被海风吹了两下,便散得一干二净。
唯独不美的,是月光太甚,掩盖住了星辉。
他这会有些后悔,当初把事安排得太井井有条,现在想找些话题都找不着。
就在了了默认他们的聊天已经结束时,手机微震。
裴河宴说:你……愿意理我了?
第六十六章
裴河宴虽然不太在乎人情世故,对社交往来也不热衷,但并不是迟钝不知。相反,因为他工作的特性,他很擅长去分析细微的表情,揣摩情绪。
他可以很敏锐地感知到她的心情。这一点,了了很早就发现了。
她没想否认,只是斟酌着该怎么回复比较好。
就凭他上次的表现和处理反应,她有点脾气也挺正常吧?
她不想显得自己小气计较,并且考虑到她的脾气由来也有些站不住脚,思忖再三后,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自暴自弃地丢了手机,卷上被子睡觉。
也不怪她束手束脚,主要还是因为了了摸不透裴河宴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都是成年人,早过了今天说喜欢,明天在一起,后天就分手的不成熟时期。她是这样,那裴河宴更是。
了了知道,他一定是有自己不知道的顾虑和思量。这一点若是无法解决,任她再主动再努力也无济于事,只是给彼此平添烦恼罢了。
她睡着了,裴河宴却没睡。
手机屏幕熄了数次,直到零点,他终于不再等。起身走到书房,揿亮台灯,把用湿巾覆着的细泥拿出来取用。
捏小像不需要绘粉本,胎泥在他手中就如天工造物,轻而易举。
塑出雏形后,他取了压光的工具,一点点将轮廓雕琢出来。
他的心不静。
和了了从梵音寺回来后,便一直纷乱如麻。即便睡着,也是夜深觉浅。根根烦思如剥茧成丝,汇织成一片细密的网,将他从头到脚笼罩得严严实实。
无宴没能成佛,因为对啻蛮妄动情思。
拂宴亦没能成佛。他心动不自知,既违了佛愿又亏欠了昭和,悔恨终生。
师父的那一句“你还想入我佛门吗”犹在耳边,他忽然懂了为什么说他业力未清,尘缘未了,不得归入寺中名牒,而是只能作为俗家弟子行走在外。
可遇见了了,是注定好了的吗?
佛祖是将了了作为考验他是否能堪破红尘的试金石?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手中的压光工具忽然打滑,本有些钝的锥体却因用力过度,戳掠过正在雕琢的眼睛,刺破了他的指腹。
裴河宴还没感觉到疼,鲜血已经涌出,顺着他的掌心滴落在桌面上,很快汇成了一小股,将桌上备用的细泥彻底污染。
他看着面容损毁的泥像,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他捏的不是了了。
了无起夜去卫生间,开门出来时,远远看见书房里还亮着一盏台灯。他揉了揉眼睛,边打哈欠边看了过去。见是裴河宴,他还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