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服了自己,坦然地舒了口气。
裴河宴不知道她在心里瞎琢磨什么,车在超市门口停下,他解开安全带,看着了了:“一起去吗?”
他这么问,了了也没法说不去啊。
她自觉地解开安全带,跟他一起下车。
这家超市是重回岛上最大的综合体超市,即便是暴雨天,客源仍旧十分充足。
裴河宴拎了购物篮,先带了了去生鲜区买今晚的食材。
食材自然以素食为主,番茄、豆芽、黄瓜、豆腐等等,裴河宴还买了几束挂面:“大暴雨可能会下到明早,有备无患。”
了了看了看他拎在手里的蔬菜,转头趴在烤鸭炉前疯狂流口水。
唔……好馋。
其实,了了也是开过小灶的。
她和了拙吃腻了法界的员工食堂,偶尔也会分开点外卖。有一次,她实在馋肉,就点了一份猪脚盖浇饭。
外卖到时,那叫一个芳香四溢。
她坐在脚手架上,边吃边晃腿。了拙愣是从她吃饭开始,从她身侧一路退至窗口,险些翻窗而逃。
了了和他隔了这么远,也能听见那小和尚双眸紧闭,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她虽然吃得挺开心的,但见了拙这么挣扎痛苦。她后来还是考虑了一下两位出家人的感受,再没点过荤菜。
饿得太狠的后果就是她现在一看见肉就馋得走不动道……
裴河宴见状,倒是贴心地问了一句:“要吗,给你买一只?”
“然后你们三个看我吃?”了了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连忙摇头:“我还能再忍忍。”
“早期,和尚也是可以吃三净肉的。”裴河宴把计好费的青菜放入购物篮里,“只要不是自己杀的,不是自己教唆别人杀的,也不是为自己杀的,就算三净肉,可以吃。”
他这么一说,了了都有些分不清他是考验自己还是故意教唆自己。她可耻地动摇了几秒,随即斩钉截铁:“不吃!”
只要她拒绝,她就肯定上不了当。
裴河宴看了看她,点头:“嗯,那我尊重你。”
了了:“……”不是,说真的啊?
挑完食材,裴河宴特意带了了去了零食区。
了了起初没理解他的意思,跟着他逛完一个货架,还疑惑地问他:“你来这买什么?”
“给你买零食。”他说这句话时,语气特别自然。像是安抚一个得不到气球的小孩,既然没有气球,那你可以挑选糖果作为补偿。
了致生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这样明显哄小孩的招数来对待她了。而她最无法招架的,恰恰好就是摆在明面上的被偏爱被在乎。
她没作声,只是忽然看着他。
裴河宴对吃的要求仅限于三餐,没条件的情况下他甚至可以不做要求。零食对他而言,确实有些陌生,他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这些有你喜欢的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吃零食,很早就不吃了。”
十三岁以前,她是不能吃。练舞要保持身材,连吟枝从不允许她吃垃圾食品。即便她偷偷买了藏在床底,也会被她揪出来,当面扔进垃圾桶里。
她最奢侈的时候,反而是在南啻那个物资匮乏的小卖部。即便她一掷千金,包揽了货架上全部的廉价零食,了致生也不会多指责她一句,顶多就是盯着她好好刷牙。
后来零食自由后,她就彻底失去了对零食的渴求。如今,零食已经变成了她缓解情绪的补给站,她把吃零食当成了生活里的奖励,不再轻易施舍自己。
了了越想越觉得凄凉,那点心酸和悲凉酝酿到一定的程度,让她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裴河宴瞧着,有些想笑。她这点倒是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总是天马行空到忽然陷入自己的情绪。
他不问显得太冷漠薄情,可问了……在得知答案后,又哭笑不得。
他想起超市门口的甜品站,问:“那你想要一个冰淇淋吗?”
了了瞬间眼睛一亮:“要。”
裴河宴点点头:“走,带你买。”
他话落,了了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他看着她几步小跑跳后似乎才想起要矜持,可老老实实地走了没两步,又回身用眼神催促他。
刚才那点被生活搓磨的可怜劲,短暂得像是昙花一现。
裴河宴无奈失笑。
若是可以,他倒真的希望,她曾经的苦难也可以这样一笔勾销。
买完食材,从超市出来时,有交警疏通的道路终于顺畅了不少。
回小院的路几乎没怎么堵车,一路坦途。
了拙提前得了信,下米煮饭。饭菜在三人的忙碌下,很快端上了饭桌。
吃完饭,照例是了无和了拙刷碗洗锅,收拾厨房。了了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也没能帮上忙后,只能溜达着去了客厅。
她被一根冰淇淋收买,见到裴河宴也忘记了要避嫌的事,见他在煮普洱,还伸手讨了两杯茶喝。
普洱有些苦,热时还有些茶香味,放凉了就彻底只剩下苦味。
她边吹边喝,一杯喝完,茶底已经烫得她握不住了,只能用瓷碟子垫着,小口地抿。
裴河宴觉得她甚是有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的心境和离开前不同,以前总要克制,勿听勿看勿动心。如今虽然也要持戒,可起码对她不用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即便心动,菩萨也难再怪罪他了。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偶尔投来的注视,因为投喂而短暂消失的警惕心终于被她捡了回来。
了了抬眼,和他对视了数秒,脑中警铃瞬间拉响:“我先回房间了。”话落,她茶也不喝了,转身就回了屋。
了无刚洗好碗,来茶室讨茶喝。
见了了匆匆忙忙地回了房间,不解道:“小师兄怎么了?”
裴河宴给他斟了杯普洱,淡声道:“踩着自己尾巴了。”
了无:“……”这是什么新鲜热梗吗,他为什么听不懂?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裴河宴做完早课后,都会和了拙一并返回小院,再和了了一起去法界上班。
有裴河宴在,商务车都是随接随送。
了了每天多了半小时的睡懒觉时间,除了上车时总要比了拙快上一步去抢车尾的座位外,几乎没有任何烦恼。
她享受了裴河宴的便利,自然没脸再说什么保持距离的话。
多睡半小时诶,多香啊!
渐渐的,裴河宴也摸索出了其中的规律。
这就和养猫似的,得顺着毛撸,在她耐心告罄前,要先一步拉开一个让她觉得舒适和安全的距离。等她舔完毛梳理好自己,再趁着她放松防备时,喂点符合她口味的小零食,勾得她即便心中抵触,也难以抗拒。
别的都还好说,唯独掌控尺度是最难的。火候欠佳则无法达成目的,火候过大则容易适得其反。
他生怕再出现像佛堂那一日的情景她不由分说,便给他下了判决书。
以她的性格,当事情开始反复纠缠时,她大概率会选择快刀斩乱麻。真到那时,局面就会变得十分棘手。
第八十二章
晃眼,一周过去。
裴河宴在法界的工作交接全部完成,只等着《大慈恩寺》的壁画完工,就能彻底结束优昙法界的工作,回到梵音寺。
被温水炖煮的了了最近因壁画工期接近尾声,无暇顾及其他,至今没发现自己是裴河宴锅里的青蛙。甚至,因他不计前嫌提供便利,她还很是感激。
至于她焦头烂额的原因,还得从壁画原画说起。
《大慈恩寺》的原画风吹雨打数载,即使有画廊挡雨,但长期暴露在外的颜料在时间与外部因素的作用下仍会与当时有很大的差别。
了了在调色上,总是拿捏不好色彩的饱和度。
壁画的颜色并不如传统油画或现代画那样种类繁多,力求色彩绚丽或写实逼真。
她在脚手架上苦恼到眉头都打结时,终于能理解少年时的裴河宴是如何被填补色折磨到气不顺的。
自己创作壁画时,即便这个颜色不能用或不协调,都可以另寻别的色彩替换,反正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可修复和替补,就不能全然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
眼看着下班时间已经到了,了了没下脚手架,她让了拙先走,自己留下来再待一会。
壁画最后的补色工作了拙已经帮不上忙了,今天了了调不出颜色,他几乎跟着闲了一整天。听到可以下班,他如蒙大赦,先去停车场告诉小师叔一声。
裴河宴交接工作的这几日,早已经没有具体事务了。按理说,他都不用亲自再来法界的办公区,但最近他仍是每天一早就准时出现,兢兢业业得令法界的工作风气都难得清肃了一回。
不过他也不是整天都在,上午待上个把小时便不见了踪影。等到下班时间,又会准时出现。要不是他自己就是领导,这工作作风,高低得被唾弃一番。
也就只有了拙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小师叔压根不是热爱工作,沉迷雕塑,他是为了接送了了,才顺带着来上上班打打卡的。
搁平常?打电话都未必能联系得上他。
裴河宴坐在车内,翻佛雕艺术协会每季度都会发刊的报纸杂志打发时间。
入会十多年,他杂志一次也没看过。还是最近闲到必须找点事做,才从办公室的角落里把历年的杂志都翻了出来,再按时间倒序一本一本地往回看。
倒不是他自视甚高,不屑翻看,单纯是早年一忙起来就没什么时间。
今年,他难得停了下来。
一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花费心思,从俗家弟子彻底还俗,他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除了了了,置办家业,规划未来,这些都是亟需解决的。二是,他的未来带了些看不清猜不明的迷惘,他虽然没有犹豫过他做下的决定,可人生匆匆三十年,一朝改了信仰,谨慎踏出下一步也是人之常情。
他正好,借此机会休养生息,停下看看。
了拙把话带到后,识趣地先行一步。
小师兄没下班, 他就没指望小师叔能想着送他回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