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辰嗤笑:“不是,你该不会还觉得你有机可乘吧?”
“不然呢,”周寅初并没有矢口否认,对于他的勃勃野心从来都懒得遮掩,“非要和你一样孤独终老?”
邱辰叹了口气,将记录资料的圆珠笔重新插回自己胸前的口袋里,不免回讽:“你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也是一绝,我还以为你不去林蔚那里做心理咨询是因为你已经忘掉她了……”
“没想到,你是觉得你的机会又开始了。”
周寅初失眠症很严重,在回国后的那段特定时间几乎无法入眠,就算入睡,睡眠时间不长且并不算深度睡眠。
那个时候,他自学心理学,并且几乎每周不间断地做心理咨询。
“心理学上说人人都有病,我想我病得不算重,”周寅初没有羞于承认,大言不惭,“况且,我和别人不同,我得到了救治的机会。”
她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那种感觉恍若他又活过来了。
死灰复燃。
自私的人总是更容易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周寅初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并从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实。
“周寅初,好的爱人确实是治愈的良药,我们这样的精神科医生望尘莫及,”邱辰点到即止,“那就祝福你。”
没有继续对他那段“失而复得”的情感评头论足。
约莫着因为这份特殊的几近狭隘的执念,邱辰在时间上完全松了口,“至于那个孩子,凡是在我的下班滞留办公室的空闲时间,欢迎随时来找我。”
周寅初没多作客气:“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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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没有注意到那通被占线的电话。
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李澈的事,李澈学习象棋回来后一个人独自在店面的楼上摆棋谱,看上去还在学习领悟如何收拾残局。
他手中握着一颗“象”的棋子,犹豫着飞象飞到何处。
固定的飞落点,局限性与挑战性并存。
棋桌上,仅剩的一只象保护着他岌岌可危的“将”。
温宁不忍心打断他。
却又意识到道,李澈眸光当中的深沉是大多数人成年以后才会有的,可能是因为这些共同的创伤性的回忆,孩子的内心多少被催得过分成熟起来。
“澈澈,你想不想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啊?”
她率先耐心地询问了李澈真实的想法,以免孩子不能接受去看心理医生受到刺激。
李澈一边落子,将余光扫在楚汉河界中央,一边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温宁和她的孩子解释她这么打算的原因:“可是,妈妈担心澈澈没有爸爸以后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如果妈妈要去看心理医生的话,我愿意陪着你一起过去,我就不看了,”他装出一副大人很容易看穿的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保证道,“妈妈,我没事。”
故作强大的小孩面对破了的残局,脸上洋溢着一抹浅浅的童真的笑容。
不过,很快李澈改变了主意,他似乎敏锐地意识到只有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才能让妈妈安心:“妈妈,我可以去看的。”
只是,李澈不免心疼起妈妈的开销来,“又要害妈妈花冤枉钱了。”
妈妈的辛苦全在这个九岁男孩的眼底,他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他知道新安国际的天价学费,也知道支起这一家馄饨馆的不易。
他眼疾手快地收拾了自己的棋盘,“嗒嗒”地穿着拖鞋就下楼梯替她去擦桌子了。
瘦小的身影伴随着“起锅”的吆喝声,一切又重新投入在他们一家的忙碌当中,小洋表面凶狠的赶走他,他的外婆也劝他回去预习功课,李澈却执着地赖在原地,恨不得包揽了他能力范围以内的所有活。
有新来的顾客调侃他是非法的“童工”,而这位童工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情愿,而是主动推销起能带回家放冰箱里冷冻起来的小馄饨。
也总会有人因此照顾她家的生意。
温宁难得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多少网络视频都是孩子的父母“恨铁不成钢”,检查作业时长吁短叹,可她的孩子正如别人口中天生来报恩的。
可是温宁做家长的,又怎么会不明白,过分的懂事和要强未必全然是一件好事。
他人眼底的懂事,引起的却是做母亲的心酸。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操场上尽情地玩耍,而不是去承担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责任。
那样过早的成熟,抑制自我内心的想法,很容易造成长大以后心理层面的问题的。
好在,就连说心理医生的问诊,澈澈也愿意接受她的想法,这让温宁稍稍放心些,寄希望于几次的咨询能够打开澈澈的心门,能够以更好的状态进入新学校去。
还有半个月,教育局的审批也应该下来了。
还有另外一件令温宁头疼的事情——
范亦瑾要结婚了,可无论如何,自己也说服不了她收下准备的礼金。
她多次婉拒自己的好意:“你人来就好了,我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的,就想人多凑个热闹,你别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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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
温宁带着穿戴整齐的小洋、李澈一起去了一家坐落在江城许多年的老派酒店。
这家四星级的酒店比起江城数不胜数的高档五星酒店而言,流于平庸,但到底年份和地段在这里,价钱也算不得便宜,已经算是江城比较好的人家能够预定到的了,是普通人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最好的。
每个人的脸上都难得的兴高采烈。
小洋是年轻女孩出于对婚礼的好奇,她因为父母连带的关系,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戚朋友邀请她去参加像样的吃饭的场合了;而李澈一听说范姐姐对妈妈很照顾,希望妈妈早点走出阴霾,所以对这场婚礼也抱有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他们就这样来了别人的酒店门口。
温宁开的不过是辆Polo,她也不好意思让门口本就忙碌的小哥泊车,索性自己去地下室停车,就先把一行人放下来。
小洋在酒店的花园从中抓拍了好多张照片,李澈时而主动配合她的摄影。
可从地下室上来,温宁才发现小范是骗人的,今天压根儿没有什么忙要帮,又或者说,该要做的事,她早就提前布置完了。
气球,彩带,无一不都悉心地准备妥当。
范亦瑾还是不肯收钱,她转而给她那位言听计从的新婚丈夫,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指令,这一家人无论如何都不被说动,一意孤行地不肯接受。
而原本说要去帮忙的温宁愈发尴尬了,因为小范希望自己承担的职责可能不止是个普通的朋友应该承担的。
小范拿了身白色的旗袍,二话不说塞到她怀里,虽然顾及她的身份,这旗袍开衩算不上太高,但温宁也找不到自己接受这件礼服的理由。
“你不是有伴娘吗?”
“你懂不懂,伴娘要成双的道理?”
反正,温宁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像样”的道理。
可传统的束缚人心的观念隐隐作祟,原本只不过默认帮忙的温宁硬是没想到小范会毫不避讳地让她充当今天的伴娘。
“可别人要是知道我的婚姻状况……”
“我和我的婆婆都已经商量过了,”范亦瑾条理格外清晰地强调道,“宁宁,我之前不是也和你说过了吗?”
“我结婚,是我把自己的幸福传递给你。”
她又故意闷闷不乐地拖长了尾音:“除非是你看不上我的婚礼,觉得我晦气——”
“我没有。”
温宁的声音压得极低,经不起任何的诘问,她态度又重新软和了下来,眉眼弯弯:“我就是不想你因为我这个伴娘被别人说三道四。”
让丈夫去世的寡妇当伴娘,老一辈人听来就是惊世骇俗的。
“谁敢?”新娘霸气十足道,“我就在婚礼上嚼烂她的嘴!”
“而且,我觉得你穿这身真丝旗袍一定很好看呢,”范亦瑾一脸坏笑,“你的身材这么凹凸有致,不好看是不可能的,多看一眼都是在座各位的福分。”
小范催促:“快去换上,让本新娘一饱眼福啦。”
温宁犹豫过,可她也不愿扫兴。
有人为她这一重伴娘的身份排除万难,如今想想继续推辞便显得不识好歹了。
她原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范亦瑾这位新朋友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又怎么好意思推三阻四呢。
只不过,想来,这身旗袍并不便宜。
完美的刺绣和丝滑的手感,都表明了这绝对不是市面上百来块的旗袍。
温宁暗自又在红包里多塞了几张,红包瞬间变得沉甸甸的。
一楼的宴会厅没有更衣室,被说服的温宁拿着范亦瑾的房卡去酒店客房换伴娘服。旗袍出其不意的合身,仿佛是按照她的尺寸来定制的,她瞅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同样的白色,上回只记得在她婚礼时穿过了。
她不由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已经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事情和李远哲闹了口角,总之,一大堆的琐碎都摆在新婚夫妇之间。
李远哲总是哄着她,这一点,直至他死时都没有改变。常言道,男人婚后总是会变一个人的。可李远哲非但没有变,他或许比婚前所付出的更为多,连温宁有时候也会蛮不讲理地试探他的底线,可事实证明,那个老好人只会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她时而也会挑衅地嘲笑他的“沉闷”和“无趣”,但李远哲不以为意,总会以蠢笨而又拙劣的办法讨好着她。
倘若他在世,必定只会以重复的单调的理科生仅仅懂得的几句枯燥的话来夸赞她今天的美貌。
而周寅初与之截然不同,他是极有攻略性的一个人。
温宁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起周寅初,这个男人和她已经没有了半毛钱的关系,而最后与自己拉扯的方式,不过是抛向她又一对他而言廉价的诱饵。
但既然已经想起了,她只能纵观这两人,得出最后的评价。
总之,周寅初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看上去压根儿就不像是会夸赞她这身温婉的白色旗袍的男人,他只会在轻易的三言两语之后,便开始掠夺底下的风光。这也是极为看得起他才做出的评价,因为他们之间很有可能连三言两语的交谈都不复会有。
只会争分夺秒地直奔主题。
……
怀揣着对周寅初如此“崇高”的判断,温宁和另外一个年轻的伴娘在更衣室外打了个照面,两人约定着省得底下的人搬运喜糖又来回折腾,索性由她们两位伴娘提下去。范亦瑾选中的另一位伴娘是她的发小,一路从辽省赶来,讲起了不少她俩的童年趣事,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
“怎么觉得我们还没长大呢,她就嫁人了呢,而且还嫁得老远……”
温宁轻声细语地宽慰她。
又主动多分摊了一些搬运的喜糖。这几年,她为了开店,没少出力,区区搬几盒喜糖,不在话下。
她想着替另外一位感伤的伴娘多分担些,而对方仗着块头的优势也同样恨不得帮她多拿一些。
意识到迎宾客的安排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