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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玫不知道的公司季度的招商会上多了几张自助的餐券。
外企的部分政策很宽松,多出的招待券非但可以用于商业来往,对私人关系邀请来的客人同样来之不拒。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温宁。
她把话说得极其考虑到温宁的自尊心,生怕她会拒绝一样:“宝宝,这券多了实在可惜,我联系过很多人了,他们都说有事、走不开。”
先是借口说找不着人,之后又顺理成章地引导道:“你说,现在国家也在大力倡导绿色环保,我们这样浪费是不是不好?”
话说回来,就是要喊上温宁一起的意思,温宁又何尝听不出何玫的言外之意。
“可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温宁看似柔软,实则立场坚定,她又从来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蹭人家的饭,通常很难被说服的。
“是我需要你——”
何玫原本根本就不想提及这一层关系的,毕竟和陆忱早就是八百年前的事,翻篇了。
可和温宁相处这么些年,她早已掌握了拿捏温宁的办法,要是直接喊人过来吃一顿,依照温宁的个性,绝对是不肯的,但如果自己有需要她帮忙的借口,那温宁这种人一定会排除万难,想方设法过来的。
温宁就是这种不愿意占便宜、却又不会舍弃别人于不顾的滥好人。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陆忱了,这一次公司的相关招商他也参与其中,”深谙此道的何玫将这技巧玩得炉火纯青,苦不堪言地提及了青春里早已转场的那一位,“我是怕冷餐会上又遇见他,肯定会……尴尬。”
她说得别扭而又窘迫,犹如难以面对心事的少女。
果不其然,温宁说什么大中午也要赶过来,她信誓旦旦道:“你先别着急,我等会儿过去陪你。”
自己感情上的事一团烂泥。
这却并不妨碍温宁想要照顾闺蜜的心理,她果断在午休之前,让小洋提早地拉上了店门,稍作休息。
小洋等她一走,立马拉开店门,一点也不舍得松懈,恨不得多做两碗馄饨的生意。
……
这次招商层次的规格,比何玫上回拉她去的金茂标准更高。
云顶这栋CBD建筑,字如其名,坐拥江城市中心最好的视野,而在这样的天气中,直入云霄。
白云之上,温宁没着急取餐盘,而是想与何玫碰面。
然而,见面的情况却和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何玫安之素若,完全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模样。她大大方方地和她的供应商碰杯,又旋即为他们介绍起自己这一位有着特殊情谊的朋友来。
私下,温宁难免察觉出了猫腻,对自己被喊来一事或多或少存疑:“我看你一点也不紧张,既然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何玫狡黠一笑,她面上的表情就已经出卖了她:“其实我内心可紧张来着,这不是表面上咱们先不动声色么?”
温宁顿时心领神会。
何玫逗弄人的手段还是拿捏得如此精准,也是,她早该清楚地明白,如何玫一样的人,早在外企的环境里耳闻目染了这么久,不可能在人际关系上会是个职场小白,面对起她所谓的初恋远比她举重若轻得太多。
多半是,何玫又一心想着让她吃顿好的。
在她以往贫瘠而乐趣全无的人生里,何玫本就是那个给予她无限乐趣的朋友。
事到如今,温宁认为也没了客气的必要:“那我去拿块芝士蛋糕。”
中国人常说,来都来了,反正就这个意思,温宁也不复拘谨,没有朋友即将面临的感情问题对她造成的困扰。
她所能做的不过享受这个中午而已。
“去吧去吧,这次西点的品控可都是由你了不起的朋友,也就是我一一把控来着,”何玫在朋友面前洋洋自得起来,“保证美味可口。”
正当温宁以为陆忱不过是何玫口中虚假的借口,她却真在大堂看见了陆忱的身影,男人游荡在几个流水转台前。
清瘦挺拔的身姿,一如当年。
水晶灯下,陆忱热情洋溢地和她与何玫依次打了个照面。
当然,主要是与何玫。陆忱没有尴尬地掏出名片,也没有急于介绍公司相关的业务往来,而是定定心心地和他们说起了近况。
他们这群老同学谁也没有刨根问底。
倒是陆忱主动交代:“我和叶姝到底没走到最后。”
说来遗憾。
面容瘦削的陆忱没有掩盖自己经济上比起叶家的窘迫:“她的父母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偌大的江城,处处都是门阀之见。
温宁默不作声。
何玫感慨:“初恋往往难有结果。”
却绝口不提有关她的初恋,她对陆忱,青涩的炙热的情感仿佛已经熟稔地被掩盖得不留痕迹。
温宁并不认为自己从姐妹的脸上看见丝毫的尴尬和难为情。
有的只有历经岁月磨砺留下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她意识到她的存在有几分多余了。
温宁把难得的独处的时光留给他们,体态轻盈地越过这排西式餐桌:“我还想去取一杯朗姆酒,先告辞一步了。”
她鲜少饮酒,尤其是在大中午的时候,但当温宁恍惚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默认站在那堆如小山的酒杯面前了。
一片清透的冒着生机的薄荷叶,气泡从白色朗姆酒精的底部慢慢升腾,柠檬酸涩。
寻思着酒精的比例算不上太高,差不多只能归为碳酸饮料,温宁猛地喝了半杯。
到达她酒精的临界点,她心中有数地放下了酒杯。
却不料,自己有些头重脚轻起来,一时间眼前多了一重的黑影,她想或许是她低估了酒精的比例,又或者从一开始就高估了她自己的酒量。
不胜酒力的女人很快发现面前的重重黑影,并非是自己因为喝酒而产生的错觉。
而是男人真的近在咫尺。
宽肩细腰形成的映像,身材的比例、结构,都与这一天清晨她描绘过的一模一样。
与此前不同的是,她多了一丝微醺时的沉醉,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概率在这种秀色可餐中迷失。
“周寅初?”
“是我。”
……
眼前的那几分不真切突然落到了实处。
周寅初的脾气却不像早上见到的那样好,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是有谁灌你酒么?”
温宁连连摇头,生怕有些人惹是生非。
“没人灌醉我,就是自己好奇这杯酒的味道,”温宁扶额,有意维持清醒,最不想狼狈之际落入眼前男人的眼底,她徐徐解释道,“所以多尝了两口。”
“可你看上去不像是没有节制的女人。”
有些话,温宁差点脱口而出:有节制的女人,怎么可能同他鬼混在一起?
温宁已然皱起了眉头,她绝不容许周寅初在外胡说八道,更不想外人过早看穿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当周寅初拉扯着去一个私密性较好的阳台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尤其是何玫所在的工作地点,她不愿自己的好友失望,看着自己沉溺于一场结局难测的故事,误入歧途。
醉酒的温宁耳朵红得像是滴血,却还咬口死强调:“我们悄悄的。”
“好。”
周寅初难得配合得默契,只是指引着她走向另外一个僻静的巷道,走过顶层花草繁盛、修葺得尽善尽美的花园,他们依次抵达那个阳台。
微醺时,温宁抬眼望去,顶层有许许多多个相似结构的阳台,不似重叠的幻影,立体感与科技感十足。
有钱人总是懂得生活的,哪怕在最商业化的会展中心,一边包含举办参会的场地,一边也设有私人安静的处所。
她站在阳台的时候,明显身后有人力的拉扯、羁绊。
他强势介入:“别离栏杆太近。”
“我不会,只是看看。”
高空坠楼的风险无处不在,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温宁更警惕,她的丈夫正是之前死于一场这样的意外。
她只是静观云海,酒后的反射弧变得很长,她的反应渐渐迟缓,思绪不再被各式各样的琐碎占领,目光逐渐放空。
但周寅初却并没有因此有所松动,始终严阵以待,禁锢着她的手臂。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宁还是没忍住,爆发出了今天以来最大的疑惑。
“总不会是在我身上安装了什么定位器吧?”
周寅初试图一句话带过:“恰好路过。”
温宁摇头,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不信。”
“薛正尧,”周寅初准确地直呼名讳,“他和我说在何玫公司的招商会上看见了你。”
不管出卖人犯不犯法,但只要能摘清自己,周寅初随时都可以出卖他的朋友。
“他也来了?”
温宁纳闷,目光有几分晕眩:“怎么没看到他?”
“谁知道呢?”
好似有些人无人问津与否,对于周寅初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他时刻注意着她是否在安全区域的范围以内,郑重其事地望向她的眼:“你应该关心的人,是我。”
温宁大抵是醉了,又或者她不愿意承认她就是借着她的酒意捧起了周寅初的脸,但下一秒她又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立马怯生生地松开了那张脸。
她不该说她其实也有点关心他,想问问他有没有吃过饭的傻话的。
或者说,在赶过来见她的路上,车况怎么样。
有没有遇到堵车。
可哪怕醉酒,她也不忘提醒自己,在他们特定的男女关系的覆盖范围之内,她不该越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