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认错眼前景象的话,这是一片正在开发的荒地,而眼前此时正在动工,周母没有因为身体而有所迟缓,下了车,便利落地来到建议搭设的临时住房中,那像是基地的办公室。
周母引导着她:“你先坐下,有几分文件你可以细看看,看清楚了再签字。”
温宁手中突然多了一份A4印制的合同,她一知半解:“这是?”
“本来想等你生了孩子再转增给你的,现在看来,没必要拖这么久。”
周母和初见时一样拿出了她难以企及的砝码,只不过这一次的姿态和十五年前截然不同,“你既然解释清楚了那十万块钱的用场,我没有理由再去质疑你的品行。如果你不觉得这是负担的话,那么这片土地的归属权之后就在你。”
“我受不起。”
温宁面对这么大一笔巨额财产,她不是没有心动,任何人对于财富趋之若鹜的心理她本身也会有过,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接受这笔资产的合理人选,“就算要给,您也应该给周寅初。”
“这块地的位置,他未必看得上,因为母子之间涉嫌的亲属和土地关系,我们还要办各种证明文件,若是等死了,遗产方面交税就更麻烦了,”周母的话题轻易地跨过生死,“我的建议是,你最好现在就收下。”
“阿姨,你未尝不可以再考察一段时间?”
温宁数着合同标的原本拍下的数额,一般大的她还见到过,这么多一串0的闻所未闻:“万一我真的招摇撞骗,为的就是贪图周寅初的钱财……”
年长的女人似乎再说一件十分通俗易懂的事情:“那你就不会为了前夫而千里迢迢过来了。”
“我心中自有判断。”
她神色从容:“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可这份礼实在太过贵重了,我要打电话问问周寅初的意思。”
在周寅初得知这件事的始末以后,他的答复言简意赅:“你收吧。”
“不过在合同条款上注意些,免得踩坑。”他还发出一记警告,似乎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有着天生的防范。
反而是周母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她不用听便知道她儿子留下的心眼。
“温宁,如果不放心的话,你大可拿回去让你的律师朋友帮忙看看。”
“我……”
“等真正办理公证登记的时候,你再找我吧,”周母没有急于一时,这并不是什么故意寻得的考验,就算是她给这对人波折这么久的一丝补偿,眸光缓和,也不催促,“我会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
盛情之下,温宁也不知如何回绝:“我们去吃饭吧。”
-
温宁一路上都在手机软机上看地方江浙菜,好不容易在老城区找到一家,出了这片空旷的工地,她们的返程重新回到原本的区。
四季家常菜,总是清爽、干净的。
两人倚窗而坐,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路过的步履蹒跚的路人。
温宁为周母摆放着碗筷:“您暂且将就下吧。”
“毕竟要考虑您的身体情况,我觉得吃清淡些总是好的。”
“医生说,是基因作用,”周母并不格外讲究,宽慰她,“和我本身吃什么没多大影响,你倒也不用这么挂心。”
“怎么可能不挂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衬衣,听从温宁的安排,一路将纽扣扣至靠近喉结的地方,落座后,分明有些不适应般地松了松领口。
他直言:“差点还温宁一晚上没睡好了。”
温宁顺手也给他烫了烫碗筷:“你中午怎么会抽空过来?”
男人顺手将台面上冲涮锅的热水倒向垃圾桶,挑出目光范围之内最干净的餐具给温宁,“我听林助理说你们在这里,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会被她为难。”
有些话,温宁也从不明白,周寅初怎么就胆大妄为到直接在他母亲面前开口了。
“九合的哪块地,我记得有不少人问你要过,怎么舍得给我们宁宁?”
温宁拉扯着她的新婚丈夫:“你别胡说八道。”
周母吭声:“不给她,难不成给把我气死的你?”
“怎么,不敢做手术,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
温宁制止了他说这些不吉利的:“周寅初。”
“无妨,我儿子什么货色我自己心里有数。”周母面色不改,探讨手术真正带来的可怕效应,“不是不做手术,目前的阶段要切掉完整的胃,也就说,我就算侥幸活下来,一辈子也只能吃流质,你能明白了?”
“天天喝粥有那么难吗?”
温宁明知周寅初是好意,却也听不惯他的冷言冷语:“是啊,阿姨您看上去也不像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我觉得周寅初之所以之前那么说,多半也是因为想激您早日做手术。”
“不想动刀。”
周母清醒得过分:“都这把年纪了,没有必要在病床上硬撑着。”
他的母亲并不容易说服,她固守己见,优雅的深蓝色套群上没有半点褶皱,确实很难想象之后要是被各种流质物打湿的画面。
“不关你们的事,温宁,你照顾好你的小家庭以及我不懂事的儿子即可,不必有多余的负担。”
第62章 v46(设计)
一时间, 没有人了解着实能让老太太更改心态的办法。
温宁并不死心。
她交托给了自己新婆母一件事:“澈澈暑假在即,之后能不能麻烦阿姨帮我去接啊?”
这确实是个省心的做法。
但问题在于李澈是自己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交付给新任的婆母, 这便不大合理了。
更何况, 以周母的身价背景,一般也不可能情愿去带别人家的小孩。
“温宁,你这是何意?”周母自然听得出这言外之意。
温宁并没有因为自己今日站在周母面前而变得局促, 时光足以让那个高中女生内心平和:“我和阿寅可能要出去一阵子, 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孩, 就想着……您不是一路都想着帮我,为什么连那样的地皮都舍得给我, 真需要您的时候,总不会想着推脱了吧?”
“我的确有理由推脱, 我这身子骨……”周母生来是个体面人, 有些话注定是不会明说的。
譬如,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自己澈澈和她并无血缘之亲, 她莫名其照顾别人家的小孩并不合情合理。
且周母爱清净,素来不喜欢别人家小孩的吵闹。
“他又不是三五岁的孩童,您不用费尽心思照料。”
温宁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但她想方设法地让周母去“帮她一个忙”。
周母素来是觉得温宁懂事的,可能是和周寅初这种人相处得久了,胡搅蛮缠的习性自然也就沾染了一些。
竟然指望自己在暑期替她照顾小孩。
她依然婉言谢绝:“恐怕没那么大的精力了。”
不是说温宁有什么不好的, 然而她实在无法真心实意地去陪伴一个小孩, 纵使是自己亲生的,如周寅初 , 他们母子之间相处留下的印象,也是负面居多, 更别提有意为之的沟通和交流了。
温宁当然没有继续滔滔不绝,没有为此表露不安,仿佛这一刻的拒绝也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一走出那家普通老餐馆的大门,国营饭店的红木大门这些年虽然修缮,但仍然保持着那个年代厚重而又坚实的感觉。
男人一手扶在红木钩花的拱形门框上,气定神闲地问:“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妈带孩子的?”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擅长做这些事。”
周寅初同样并非不知晓温宁打的主意:“还是说,你希望让澈澈劝劝她?”
“我希望她好,也保不准和澈澈这样的小孩多相处些时日,她也会感到世上的一些朝气蓬勃的风貌。”
周寅初与她成婚以后,说话总是不着调的,难得正经得过分,“但我觉得这对李澈有失公平。”
“万一她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李澈未免受到心理影响。”
作为继父,周寅初并无什么差错,甚至于优先考虑孩子的健康成长。
“我会先问过李澈的意思,”温宁并非分不清轻重,她已经从老人手里拿到地皮了,也完全没有理由去利用自己的孩子攫取更大的利益,她只不过听任自己内在的直觉,“也没有想过让他整日整夜陪伴你妈妈,只不过想着看看万一小孩有什么劝导老人的办法。”
周寅初深谙母亲的个性:“说不动她的。”
又接着从温宁的口吻中嗅到别的气息,不紧不慢地衡量她考虑接受的可能:“对了,你说要跟我出去,是什么意思?”
他轻柔她腰间细腻的柔软,却又不舍得用力掐:“既然做戏,那不是就得做足了?”
“你这是要同我去美国的公寓看看了?”
“谁说要和你到哪里去,我这不就是找个借口,”温宁懒得理会男人的心思,“实在不行,我们在邻市转一圈便得了。”
周寅初欲不妥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黑色衬衣的领口解开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而细微的红色抓痕也就完整露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突出展示,深刻提醒着她指尖犯下的罪行:“这可不行。”
温宁想过找个借口,也只把这出远门当一小小插曲,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么说的话,会遂了男人的心愿:
“去这么远,来回会不会太折腾了?”
含蓄内敛的女人与男人恳谈道:“而且你公司的事务这么多,我不想影响和干扰你。”
周寅初:“已经影响到了。”
温宁小声嘀咕:“可这也不代表我要为此负责。”
“看来我多虑了,谁应该为此负责的事,”周寅初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不再游离,而加重了其无法被推开的力道,“我们宁宁一清二楚。”
……
周寅初和温宁一走,周母真开始左右为难起来了。
她已经没了为难破坏儿女感情的心思,现如今已自顾不暇,可谁叫这两人徒留下条信息给自己,二话不说就踏出国门了。
真当自己反应过来、有所戒备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新安国际的校门外了。
她叹了口气。
这毕竟又不是自家的孩子,如何焕发她心中有关生的执念。
碍于新进门的温宁似乎也没有别的过失,当年的事也有她的手笔在,两人的姻缘一度因为自己而折断,周母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接别人家的孩子放暑假。
老人与孩童的见面本就是尴尬的。
看上去乖巧懂事的小孩一脸发了好几问:“真的是我妈妈拜托您来接我的吗?”
“没错,是我。”周母不苟言笑。
她这把年纪,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小男孩了,平常他那些老友的孙辈或许会亲切地和她问个好,多半也不过是为了手中的红包,交谈没两声,流于表面的客套已经过去,自然也就不再刻意和她这原本就不好凑近的老人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