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青梨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刮出了办公室,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抬手掀翻了面前的一个水晶摆件,发出一声巨响,摆件也裂成了几块。
梁津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什么都没说,默默将残局收拾好就准备出去。
“梁津,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岳峙问,平静地看不出他刚才发作砸坏了东西。
“兰斯·金这大半年都没有来过东南亚,一直在欧洲行动,加诺真也一样,除了上学和来公司兼职,没有其他异常的行动。”梁津说。
“盯着他,别让他和阿梨单独相处。”岳峙淡淡道。
青梨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ICU离护士进进出出,她咽了口唾沫,在门口踟躇了一下。
“进去啊,愣着干什么。”啄木鸟看着也轻松了不少,“不进去别在这儿挡着。”
青梨跟在啄木鸟身后走进病房,就看到辛哥塔另外一只没有被包扎在绷带里的眼睛半睁着,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没什么神采,看着有些茫然和呆滞。
但是那抹湛蓝色是熟悉的,仍旧透明澄澈。
青梨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咬住了嘴唇。
啄木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可别哭啊,我只会骂人,不会安慰人。”
青梨无奈地笑了一下,她走到病床边,“辛哥塔,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辛哥塔干瘪消瘦的脸颊都被罩在呼吸罩里,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转动眼珠,朝青梨看了一眼,整个过程都是迟缓呆滞的,似乎并不认识她,甚至不知道辛哥塔是谁。
青梨刚放平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他这是怎么了。”
“昏迷了十二天,总会有点后遗症的,而且他很虚弱,还需要好好的修养。”啄木鸟解释,“完好如初是不可能的,在我看来,他活着都是个奇迹了,也多亏他身体底子好。”
青梨点点头,“你说的对。”她不该再奢望什么了,只要辛哥塔活着,就算他真的不能自理了,她也会负起责任照顾他的。
辛哥塔没有清醒很长时间,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但很快他就会转入普通病房,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青梨的情绪因为辛哥塔的清醒轻松了许多,甚至每天能够主动和岳峙说几句话,虽然都是在报告辛哥塔的状况,而岳峙也根本不想听。
基地的人和加诺真隔三岔五也会在闲暇的时候去医院探病,病房里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
青梨想问问加诺真要她说什么,竟一时找不到机会,但她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也并不是很在意。
辛哥塔转出ICU后恢复得很快,过了几天就能从病床上下来了,不过他一条腿被房子压断打着石膏,一条腿被子弹打中过,都需要静养,所以基本不能走路,只能撑着拐杖在原地站一会儿。
饶是如此,青梨走进病房看着他直立的背影,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昏迷十二天,清醒后到现在又过了一周多,前后二十几天,她都快忘了辛哥塔站起来的样子了。
“辛哥塔……”青梨叫了他一声,但辛哥塔撑着拐杖看着窗外没有任何反应。
“辛哥塔?”青梨放大了声音。
辛哥塔这才愣了一下,缓缓回过头,神色淡淡,“你来了。”
青梨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从辛哥塔恢复意识到现在,她总觉得对方反应迟缓,有些呆滞,但以为是大脑感染的后遗症,怕对方多想,所以她也没有问过,但今天她却觉得不是这样。
“他怎么回事。”正好啄木鸟进来,青梨迟疑着问,啄木鸟看了辛哥塔一眼没说话。
辛哥塔叹了口气,“过来扶我一把,我要躺一会儿。”
青梨没有看他,盯着啄木鸟,“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儿?”
啄木鸟烦躁地挠挠头,“他失聪了,准确地说是做了眼球摘除手术那边的耳朵基本完全失聪,另外一只耳朵只剩下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听力,以后会恶化还是会慢慢恢复一些也不好说,而且感统神经受到影响,他现在走直线都困难,生活会受到各种影响,不过也都是可以靠复健来适应的。”
青梨想起昨天,她给辛哥塔送饭,给他买了一个果冻,放在他病床的小桌板上,他应该是想去拿那个果冻的,结果手却不小心伸进了旁边的汤碗里,被烫得通红。
她对医学方面的知识仅限于紧急处理外伤,从来没想过这是因为失聪和失明加上神经后遗症造成的空间认知障碍。
“辛哥塔……”青梨看着辛哥塔想问对方为什么要瞒着,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可最后出口也只是颤抖着说了句“对不起”。
“我就是怕你这样。”辛哥塔撑着拐杖自己走了两步到床边,摸索着床沿把自己挪到了床上,“我没有怪过你,倒不如说,要是你和蒙格玛他们没有回来找我,我的遗嘱都要执行完了,所以你真的不需要道歉。”
青梨眼神痛楚,“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差一点就丧命,为什么会失去一只眼睛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
“我知道。”辛哥塔语气平静。
青梨抬眼看他,“什么?”
辛哥塔看着她,依然是那副疏离冷漠地样子,微长的浅金色头发搭在额前,下面那只湛蓝色的眼睛就像无波的浅湾,“我知道的。”
在他联络不上青梨的时候他就猜到是梁津在指挥中心动手脚了,梁津肯定是听从岳峙指示的,目的就是引导自己深入战场,青梨应该是安全的,但他不敢赌,因为他眼里,岳峙是会牺牲青梨的那种人,所以他必须亲自去确认。
青梨瞬间就想明白了辛哥塔未出口的话,她只是眉头微微皱在了一起,看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可心已经碎成一团,堵在胸口让她难以呼吸,她来回踱了两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病房。
啄木鸟是个急性子,往常他一定会追问辛哥塔知道什么,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可今天他坐在沙发上抖着腿,一脸烦躁却什么也没问,甚至在看着辛哥塔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忍和无奈。
青梨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拿出手机搜索感统失调和空间认知障碍的复健,背后传来加诺真的声音,“阿姐,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什么。”青梨回头,收起手机,“怎么了?”
加诺真回头看了看,VIP病区,走廊非常安静,除了不远处的护士台,没有其他人,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青梨点点头,“你说。”
“之前我在学校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通过我的一个老师找到我的,国际长途……”加诺真朝青梨走了两步,口袋里的东西几乎要掏出来了。
“你俩在那干什么呢。”啄木鸟从病房里探出头来,一脸烦躁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行为很厌烦,说话的语速也比往常更快“加诺真,你去帮我买个东西,青梨过来看着辛哥塔,我去找康复科的医师讨论一下后续的康复计划。”
加诺真僵了一下,笑着回头,“那我待会儿去。
“现在就去,和我一起过去。”啄木鸟朝他招招手,“过来我跟你说买什么。”
青梨想起前两天也是,她从病房出来,加诺真也跟了出来,刚要说什么,本来在病房里的蒙格玛就追了出来,拉着加诺真说要去买东西。
太刻意了。
“你去吧。”青梨说。
“阿姐,你在病房呆着吧,今天多呆一会儿啊,等护士换班后帮我问问护士台有没有见到我的蓝牙耳机,一定啊。”加诺真道。
青梨点点头,“知道了。”
她回了病房,看着啄木鸟和加诺真离开,已经是下午六点,距离换班还有一个小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订餐。”
辛哥塔随口报了两个菜,“那天那个果冻,挺好吃的,再买两个吧。”
青梨打电话给餐厅订餐,并让对方去超市带了几样零食过来,等辛哥塔吃过晚饭,护士们就来查房换班了。
加诺真阳光帅气,嘴甜又会来事儿,来了几次就和这里的护士都相熟了,其中一个还问他怎么没来。
“他来了,不过有事先走了,他让我问问你们有没有见他落在这儿的蓝牙耳机。”
那个护士笑了笑,“有,你待会儿来找我拿吧。”
过了一会儿青梨去护士台,拿到了一个沉甸甸的信封。
她回到病房打开,里面是一部智能手机,基本上就是出厂状态,里面什么都没有,唯独有一条通话记录,国际长途,号码她很熟悉,是兰斯。
“打过去吧。”她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辛哥塔也看到了,对她这样说。
青梨看着手机就好像看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不知道打开会得到怎样的痛苦与绝望,她甚至应激般地害怕起来。
如果不知道,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这样平静地待在岳峙身边,只要足够麻木和迟钝,好像也可以获得一定的幸福吧
“打吧。”辛哥塔说,“我以前说有些事情不用想得太明白,但自己不想明白,和被人故意蒙骗是不一样的。”
青梨看了他一眼,回拨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兰斯的声音中气十足,“我的神呐,你终于有消息了,我他妈以为你被卖到南极洲去了呢,你要死啊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为你挺聪明的,你真是没脑子啊你!你手机被人动手脚你察觉不出来吗?!”
青梨看向辛哥塔,死寂的神色不掩眼神中的受伤,手机信号被人动手脚,只有辛哥塔能做到了,她在基地关系最好的的朋友,她甚至还拿着手机去给他修。
辛哥塔垂下眼眸,“抱歉。”就像西极要杀他,其他人刻意隔开加诺真和青梨一样,岳氏是老板,他们只是武器,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执行命令。
青梨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痛了,她好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可却不得不面对事实,她甚至还催了兰斯一句,“说正事。”
“我就知道岳峙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我查到你父亲瓦连京·耶格尔的消息了,我甚至还找到了他这么多年一直呆着的疗养院。”
“他……还活着?”
“嗯,活着呢,我一直联系你想让你过来看看的,就是联系不到,打电话去岳氏都不行,三个月前,瓦连京又被转移了,现在彻底没有消息,而且我父亲接了岳峙的一通电话把我揍了一顿,让我不要再管这件事,还把我护照给扣了,我想去找你都不行,我跟你说,岳峙那家伙就没安好心,他根本就不想让你们父女见面……”
后面兰斯又说了一堆岳峙的坏话,青梨已经听不见了。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窗外,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争先恐后地拥挤着出来,沾湿了她苍白的脸,冲刷出一条条痛苦又绝望的沟壑。
第73章 73.碎裂(九)
现在的青梨是靠着六岁前虚假的幸福回忆撑过来的。
六岁后她没了母亲,父亲也名存实亡。
坚持到十八岁,她遇到了岳峙,后来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光没有了母亲,以为是父亲的人也根本和她没有关系,只是将她母亲害死的凶手之一罢了。
她到底是谁呢,她的母亲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她的父亲又为什么不来找她,父母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像这个世上每一个孤儿一样,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渴望着能够搞清楚这一切的疑问。
梁津曾经说过,如果在岳峙身边都不能查清楚当年的真相,那么这个世上就没人帮得了她了。
她也是这么想的,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岳峙确实做到了,他找到了她母亲的老家,她的外公外婆,可是他们并不想见她,更不想要她这个外孙女。
她那个时候很难过,但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外公外婆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岳峙还在呢,还会帮她找到她的父亲,她还是可以有亲人的。
他也确定了她父亲瓦连京的真实身份,可之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可今天她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连她的电话都可以控制,又有什么事不能控制的呢?
她最爱的人,她甚至愿意为之放弃生命的人,嘴里说着爱她的话,手却将利刃一把把插在她的心上,痛得她恨不能在四年前就死去。
如果一开始没有遇到就好了……
辛哥塔的事情她虽然失望又生气,但觉得自己也有错,她不该瞒着岳峙和辛哥塔暗中行动,岳峙控制欲强,才会为此发作。
可这件事她又该怪谁呢,难道也该怪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岳峙帮忙吗,怪自己对他太过信任吗?
“耶格尔家族现任当家,是从旁支抱养过来的你堂叔,你父亲名下有很多财产和股票,基本都是被冻结的状态,如果你回去,就可以合法继承你父亲的财产,对耶格尔家族的发展非常有利,他应该是想和你合作,让你继承财产,然后履行婚约,总之对他来说你回去好处多多。”
青梨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涌出,将她的脸都沾湿,在衣襟上留下了一个个深色的印迹,她整个人都成了一个空壳,灵魂和身体痛到分离,灵魂声嘶力竭地大哭,苦涩的眼泪像是要把她淹没,身体却静静坐着做不出一个应对情绪的表情,僵硬地举着手机,还在听兰斯的话。
“但上任家主,也就是你爷爷,他是个非常极端的血统论者,能把自己儿子关起来几十年,肯定是不想你回去,也不愿意承认你的存在,这一点和岳峙不谋而合,岳峙应该就是和他直接联系的,他施加了压力,你堂叔一时也没办法,你父亲也被他转移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他新的地方。”
“喂?你给点反应啊,你该不会恋爱脑觉得他这是太爱你了吧?!当然你要说这是爱我也无法反驳的,但这种爱太可怕太畸形了啊,喂?!青梨?!”
辛哥塔看着青梨,垂眸掩下眼中的心疼和愧疚,坐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她现在情绪不太好,以后再详说吧,手机我会偷偷藏在医院,机会合适再让她联系你……除了相信我,你也没有别的办法,有事情可以发消息,我会告诉她的。”说完也不管大喊大叫的兰斯,就把电话先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