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岳峙打电话找我来的,我负责安排车,送你过去。”兰斯看都不想看岳峙一眼,一边带着青梨往前走,一边伸手,“包给我吧。”
“不用。”青梨拿下双肩包自然地递出去,那边岳峙立马抬手接住,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一身标准的西装三件套,板板正正,但背着风格完全不搭的运动型双肩包,似乎也并不违和,尤其是他脸上淡定从容的微笑让兰斯非常不爽!
不过这种不爽延续到上车就消失殆尽了,因为青梨为了从他这里多听到一些关于瓦连京的消息拉着他坐在了后排,岳峙脸色几乎瞬间阴沉,但又不能放任青梨和兰斯,所以只能憋屈地坐在了副驾上。
“你知道我父亲在哪里吗?”青梨问。
“之前查到了那家疗养院,我还没来得及赶去看看情况,你父亲就因为某人的关系被换了地方,现在这个地方是某人和你那个爷爷交换来的。”兰斯一边说一边瞪着岳峙的后脑勺,他也想借这个话题提醒提醒青梨岳峙的所作所为,给他上点眼药。
但青梨好像已经完全放下了岳峙欺骗她,隐瞒她父亲行踪的事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上去拍了拍岳峙的肩膀,“先生,你和老耶格尔先生达成什么协议了吗,他怎么同意我来这里,还把地址给你的?”
老耶格尔就是她的爷爷,但她知道对方不想见自己也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所以都这么称呼。
“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而且我跟他保证过,不管你堂叔怎么干预,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岳峙说起这个话题也是有些忐忑,生怕青梨情绪不好。
但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父亲的期待和喜悦撑着,青梨完全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莫斯科很大,他们的车子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郊外一个看上去风景非常美丽的地方,在苍翠的针叶林的掩映中,山坳里有几栋典型的红色屋顶的俄式城堡一样的建筑。
“这家疗养院也很不错,是以前沙皇的旧别苑改造的,虽然是有些年代的老建筑,但其实是耶格尔家族的私产,被租出去以后,改造成了疗养院。”兰斯说着,车子就停了下来。
青梨深吸了一口气,才下了车。
厚重的金属大门开着,几个穿着白大褂和护士服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为首的男人看到青梨明显愣住了,半天都没说话。
“伊尔科维奇先生,岳先生,请往这边来。”缓过神,男人不卑不亢地用英语说,淡漠地引导他们往里走。
青梨抓着岳峙的手不自觉地收的很紧,掌心全是冷汗,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岳峙将一切看在眼里,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主动问男人,“耶格尔先生的状态怎么样?”
“今天算是很好的,我们也提前和他说了有访客的事情,他没怎么听进去,但也并没有表示抗拒,一直沉默着。”男人说道。
青梨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在疗养院?”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惊讶,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这位小姐还不知道情况吗,瓦连京先生患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已经保守治疗二十年了。”
什么?
青梨的脚步滞涩起来,几乎是被岳峙拉着往前走,她一直以为她父亲是因为生病,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得不疗养,但从来没想过是精神问题。
明明从照片上看那么俊美倜傥的一个人,怎么会得上这种病呢?
“到了,这就是耶格尔先生的病房了。”男人在一个雕花的实木双开门前站下,轻轻敲了敲门。
几秒后,一个护士从里面拉开了门,用俄语道,“耶格尔先生刚用过晚饭,请进吧。”她说着看到了青梨,也和之前那个男人一样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看着青梨,等她迈出第一步,可她却站在门口半天都没有动作,只有呼吸轻而急促。
“阿梨,别怕。”岳峙捏了捏她的掌心。
青梨心跳如鼓,深呼吸两下后,终于往前迈了一步,从护士让开的半扇门里走进了病房。
房间很大,装修复古典雅,就好像电视上城堡里王子的会客厅,充满了洛可可风繁复慵懒的装饰,没有病床,入目是沙发茶几套组和满墙的书柜。
窗边还留着这天最后一点暖橘色的天光,那里坐着一个人,低头看着一本书,被光包围着,就好像被封进了一块琥珀里,停滞着漫长的岁月。
“你、你好。”青梨艰涩的开口,用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的俄语说道。
男人听到动静缓缓地抬起了头,像是在琥珀上凿开了一道裂痕,透出时间的洪流。
他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像是疑惑声音从哪里传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好。”青梨声音颤抖着又说了一遍,她眼眶通红,含着水光,倔强地睁着,不愿漏看那人的每一个动作。
男人明显震了一下,像是被陌生的声音吓到,半天才缓缓转过头。
他看着门口的人,眼神茫然疑惑,还有些惊惧,最后落在青梨的脸上定定看了半天,混沌的灰色眼眸变得异常清澈。
“啪嗒”,他站起身,腿上厚重的书砸在地上他也不管,只是看着青梨。
青梨的胸口起伏,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进嘴角,但她竭力维持平静,睁着眼睛看着男人的面容,“你好。”
男人笑了一下,“ALi。”他说。
没有任何奇怪的音调,他叫出了青梨的名字。
第88章 88.尽头(八)
在瓦连京走近她,笑着叫出她名字的时候,青梨感觉自己灵魂好像被从中间撕裂了。
她泪流满面怎么也停不住,可脸上却做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只能睁着空洞洞的双眼,透过扭曲的泪幕奋力地去看对方的脸。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个男医生和刚开门的护士看到她的时候都表现的有些惊讶了,因为她的外貌几乎全部遗传自这个父亲。
长手长脚的骨架,眼尾挑起的清冷灰色眼眸,近似雪白的皮肤,甚至是黑棕色的头发,除了面部的线条要略微圆润秀气,五官更为精致意外,她几乎和瓦连京一模一样。
他极瘦,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却看着只有一百斤过一点的样子,西装穿在身上显得很宽大,颧骨凸起着,脸色病态的苍白,有点老态,却无法掩饰他相貌的俊美,就好像一个终年不见天日,隐藏在古堡深处的吸血鬼。
青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叫出来,“父亲”太过疏远,“爸爸”又太过亲昵,她到底该叫什么呢。
可是瓦连京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伸出枯柴一样细瘦的手指,眼神慈爱,动作温柔,像是逗弄小婴儿那样,掏了掏青梨的脸,看着没有婴儿肥的脸颊,用哄孩子的语气,操着别扭的中文道:“阿梨小乖乖,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饭啊。”
就好像他面前的还是两三岁的小女儿,而他们也从来没有分开这二十年一样。
青梨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她剧烈地抽泣着,声音越来越大,眼泪一颗颗地涌出,模糊了瓦连京的面容。
瓦连京慈爱地擦擦她的眼泪,将她搂进怀里哄了哄,拍拍她的背,“宝宝不哭哦,肚肚饿了是吧,爸爸这就给你冲奶粉哦。”
说完他转头去柜子里找奶粉了,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动作急躁又慌乱,把里面的书都扒拉了出来,可怎么也找不到奶粉,用极快的俄语不住地念叨,“奶粉了,没有奶粉不行,阿梨肚子饿了要喝啊。”
“耶格尔先生,这是书柜,没有奶粉的。”护士吓了一跳,怕他把自己弄伤,赶紧上去阻拦。
瓦连京很瘦,看着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可他着急要找给女儿喝的奶粉,情绪比神经都紧绷,一把就把护士给推开了,“别拦我,阿梨肚子饿了在哭呢。”
青梨泣不成声,哭得直打嗝,浑身发麻颤抖,在岳峙的怀里几乎要瘫倒下去,她看着瓦连京的样子,心痛如绞。
之前的男医生又带了几个护士进去,想要控制住瓦连京,可瓦连京更加焦躁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别,别拦我,阿梨和Виви(薇薇)还在等我呢,让我去呀,你们放手好不好,你们听不见阿梨在哭吗……”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已经没了愤怒,更像是哀求,求这些人放他自由去找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的女儿。
青梨重重擦了擦脸,咽下口中咸涩的泪水,努力稳住情绪,用仍在颤抖的嗓音和生涩的俄语道:“纯牛奶,我想喝纯牛奶。”刚才瓦连京拉开角落的冰箱,她看到里面有瓶装的牛奶。
瓦连京果然安静下来,他转头看向青梨,“阿梨,说什么?”
“纯牛奶,妈妈说我长大一点了,可以不用喝奶粉了,纯牛奶就可以了。”青梨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护士赶紧道,“纯牛奶有的,在冰箱里。”
瓦连京歪着脑袋想了想,赶紧往冰箱那边走,“你等爸爸拿给你。”
他拿出瓶装的牛奶,过来拉住青梨的手往沙发那边走,嘴里的话又变成了中文,“阿梨小乖,我们要喝奶奶了。”
青梨跟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拿起牛奶混杂着眼泪喝了几大口。
瓦连京一脸欣慰,用手温柔地抹去她唇上的奶渍和眼泪,“看把我们阿梨都给饿哭了,都是爸爸不好。”
他把青梨搂进怀里,靠在柔软的抱枕上,轻轻拍着,嘴里哼着柔和的曲调,“喝了奶奶睡觉觉,阿梨乖乖要睡觉觉了。”
青梨埋首在他肩膀,咬着手指哭得头晕。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医生走过来,“瓦连京,明天的飞机要去接阿梨和薇薇呢,你得早点睡。”
瓦连京抬头愣了一下,茫然地放开青梨站了起来,又变成那副神经质的模样,“对,你说的对,明天很重要,我得去接阿梨和薇薇。”
他抚了抚自己西装上的褶皱,跟着护士往里间的卧室走,“我早点休息,早点起。”
青梨看着他一步步离开,最终还是没忍住叫了他一声,“爸爸。”
瓦连京回过头,他的眼神又变得麻木了,皱眉看了青梨一会儿,就好像不认识她这个人,也没有听到她叫的那句爸爸,转头跟着护士走了,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青梨站了一会儿,瘫坐在沙发上,一点劲都没了。
岳峙看得心疼,坐到她旁边安慰她,“总归他还是能认出你一会儿的,或许以后病情会好转的。”
青梨看向他,“我本来可以更早来见他的。”
话虽说完,意却未尽,若不是岳峙从中阻拦,她本来可以更早和瓦连京相认,瓦连京的病情或许早就好转了。
岳峙不后悔,但他怕青梨翻旧账,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只能沉默。
男医生从卧室里走出来,坐在他们面前,“他今天情绪有些激动,喝了药睡了。”
说着他递出一张名片,“我是他的主治医师。”
青梨接过来看了眼,名字是英文的,“克罗宁·费奇先生,那我父亲换疗养院之前的主治医师您能联系到吗,我想问问我父亲的病情。”
“就是我,从二十年前我就一直负责他,他一共换过三个疗养院,我一直跟着,没有别的医生。”
青梨抬眼打量了他一番。
克罗宁看着和瓦连京差不多,五十岁左右的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显得有些冷淡,一米八几,略微清瘦,能看出年轻时也是风采夺人的人。
“你和我父亲是旧交?”
“算是吧。”克罗宁随意应了句,单刀直入的问,“今天太晚了,你们住在哪个酒店,我明天去找你。”
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冒犯。
青梨愣了一下,看向了岳峙,“我们住哪儿?”
岳峙说了酒店的地址,本来不是这家的,但是考虑阿梨来回方便,他刚才又让梁津换了离疗养院比较近的一家。
“手机号。”克罗宁拿出自己的手机。
青梨报上号码。
克罗宁站起身,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把灰色衬衫的领口拉开了一些,“你们回去吧,继续呆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之后要来最好是白天,他晚上情绪本来就不是很稳定。”
“好。”青梨跟着他起身,“医生您住哪儿,晚上有人看护吗?”
“我住隔壁,全天二十四小时看护,他要是半夜又跑出去,我还得打着手电筒把他找回来,顺便揍他一顿长长记性。”克罗宁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
“什么?”青梨的心吊了起来。
克罗宁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开玩笑的,要是揍他就能解决问题,我早几年就把他打死了。”
青梨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完全没有感受到开玩笑的要素,两个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几秒,她移开视线,“那就不打扰了,恭候您明天到来。”
克罗宁随意地摆了摆手,就把她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