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发问让岳峙不知是喜还是悲,“已经是九月三十号了,离十月十号还有十天,我们八号下午就过去,九号最后确认场景布置和流程。”
“嗯。”青梨眼神有些痴痴地看着医院外面,“婚礼后得去趟印尼,玛莎姐的骨灰还供奉在雅加达的一座庙里,把她带来和加诺真葬在一起或者供奉在一起也行。”
“我在马来柔佛的净业寺旁已经买好了两块相邻的墓地,之后会好好安葬他们姐弟,让他们好好往生的。”岳峙走到窗边,理了理她的发丝,轻轻抓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起来看了看,“就算我不在,我也会安排好人处理的,你放心。”
青梨慢慢抬头看他,“你不在,你去哪儿?”
她深灰色的眼眸反射出窗外的光,显得通透又明亮,眼神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有种天真的纯稚和孺慕,她在真心地问岳峙会去哪里。
岳峙被她看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他想说他哪也不去,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像以前一样,无限留恋又温柔地揉着她的眼角,“你真的是,你去看维多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表面坚强,太柔软了会一直受伤害的。”
青梨嘲讽地撇了撇嘴,眼角耷拉着,罕见地露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你心硬,最硬了,我心上那些口子几乎都是你划拉的,谁能比得过你。”
岳峙笑着抱着她晃了晃,“对不起,我保证不会了,等婚礼结束后,就真的没人能再伤害你了,我现在哪还舍得再伤害你啊。”
这种带着点温情的相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青梨吸了吸鼻子,“我听到你说让加诺真不要上车了,不然我真的……我和你同归于尽算了。”
岳峙用下颌摩挲着她的额角,“我以前真想过,不过真舍不得,你得好好的,好好的……”
之后他们也没有再回庄园去,干脆住在了新加坡这边的豪宅里。
岳峙的工作忙得几乎要住在公司里,他和李潮科的针锋对决几乎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两艘油轮被封,积存的货物每天光是保险就要赔付几百万美元。
李潮科所在的政党成员不断被爆出黑幕,党派支持率下跌至历史新低,不光是云升,好几家关联的实体企业都受到了波及。
可以说除了最后给对方的致命一击,两个人已经红了眼,不择手段了。
青梨几乎不出门,每天就是呆在宅子里,还有蒙格玛和托马斯专门来保护她,住了几天院,她精神状态反而好了很多,像是很多东西都被抛开了,也不愿意再去想了,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开始学着下厨,上来就是高难度的甜点,一天要做好几种。
只是她于这方面实在是没有天赋,试作品都要蒙格玛和托马斯来吃,害得两个人每天热量摄取爆表,轮着泡在楼下的健身房里。
岳峙表示很羡慕,因为他想吃还吃不到,青梨说不会把做失败的给他吃,一定要做出自己尝着也能合格的才给他吃。
结果就这么拖到了八号下午,前后一共十辆车,基地里空闲的人几乎全部出动,他们去了预订好的滨海酒店。
“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岳峙看着窗外说。
他们住在离三层酒店主楼最近的一栋滨海别墅里,楼顶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可以将周围的风景一览无遗。
这里不像是其他带着柔软沙滩和炙热阳光的那种休闲海滩,整条几公里的海岸线几乎全是峭壁和岩石,海浪一次次不断拍打,把崖岸冲刷得嶙峋又壮丽。
主楼就是建在一整块崖壁上,一半伸出七八米高的崖岸,很有中世纪石头城堡的风格的白色外壁顺着往下,他们甚至能看到下面好多坚固又粗壮的承重柱深入海水中,牢牢扎在海底。
“看着不太柔美,但挺有情怀的。”岳峙说完回头,看青梨在床上用左手生疏地点着酒店配备的平板,“你在干嘛,肚子饿了?”
“我定点做蛋糕的材料。”青梨头也不抬地说。
“做上瘾了?等婚礼结束让西极给你报个烘焙班好不好。”岳峙小心地把被她半边身体压着的右手拿出来,检查了一下上面的纱布。
“为什么是西极?”岳峙不说她也不再问了。
晚上的时候,青梨总算做出了一个还能看的纸杯蛋糕,装在酒店提供的粉白色还有镂空花边,上面扎了白色蕾丝蝴蝶结绑带的纸杯里。
她神情很是有些开心,插了一支蜡烛拿上楼。
岳峙刚洗完澡,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我帮你洗澡吗?”
虽然青梨手上的伤口表面基本已经愈合了,但几乎不能做什么动作,还要一直用绷带固定将手称平,手指伸直,以防挛缩变形。
“等会儿吧,看,我做的。”青梨盘腿坐在床上,拍了拍对面,“过来坐。”
岳峙盘腿坐在她对面,“怎么还插根蜡烛?”
“后天不是我生日吗,可是要举办婚礼,那咱们这会儿提前小小的庆祝一下,我先把生日愿望许了好不好?”青梨说。
岳峙少见她这么有童心的时刻,欣然点头,“好。”
青梨点燃蜡烛,他就为她温柔地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虽然有些不在调上,但他带着腔调的英文发音很标准,整首歌唱得很动人。
光线昏暗,他们隔着蜡烛小小的火光看着彼此。
“许愿吧。”岳峙托着她的手柔声道。
青梨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
岳峙用遥控器打开灯,“许了什么愿望?”
青梨依偎进他的怀里,跨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他的喉结,声音平和乖顺,“下辈子人生要是还这样,我希望能够早点遇到你,你救救我,我也救救你,我们好好的,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好不好?”
岳峙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一瞬间心脏的疼痛让他难以呼吸,他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一下,几乎想弃甲投降,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好,好。”他声音艰涩发哽,“一定,下辈子我就等着,早早我就去找你,让你从小就幸幸福福的,不让你吃苦。”
青梨抿了抿嘴唇,咽下酸涩的眼泪,抹了抹脸坐起身,拿过一把勺子,“尝尝蛋糕吧,这可是我做得最好的一次。”
其实还是不够好,蛋糕坯偏硬,奶油又没有打发够,有点稀,已经不成型了,可他们还是很认真地把这个小蛋糕吃得干干净净。
岳峙给青梨洗完澡,两个人相拥着躺在床上,青梨扒拉开他睡袍的领口,摸了摸他肩头一个圆圆的伤痕,这个她是知道的,李潮科有一次亲手一枪打的。
“这道伤是哪儿来的?”她以前没有问过,但今天她却很想知道岳峙身上的那些伤到底都是哪里来的。
岳峙这段时间瘦了很多,反而给他带来了一些文弱儒雅的气质,线条漂亮的肌肉也更明显了,青梨在他身上划拉着,他又些痒,但还忍着。
“南非的时候留下的,为了给梁津争一瓶青霉素,和人决斗,被刀划的。”
但更多几乎都和李潮科有关,她听着也更清楚地拼凑出了岳峙的童年,是上法制新闻都会让人发指的程度。
“没事儿,以后有我。”她拍了拍岳峙的背,把自己嵌进他的怀里,“来做吧,好不好。”
岳峙早就忍不住了,但他顾忌着青梨的右手,听到这句,他红着眼难耐地抬头,看了眼她的右手,抓住固定,欺身而上,吻住了她的脖颈。
空气变得潮湿又黏腻,窗外传来海浪一下一下击打崖壁的声音。
青梨觉得自己就在海里,被浪潮一次次推动着。
她一手攀附着岳峙的肩膀,也不管对方在没在听,喃喃道:“我卧室书桌的抽屉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记得去看。”
岳峙闷哼了一声,含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
夜色越深,没有月亮。
第二天,岳峙是被身边的动静弄醒的,昨夜太美好,他连梦中都在回味,睁眼都罕见有些发蒙,“阿梨……”
青梨在床边已经穿好了衣服,习惯性的一身黑,海边风大,还加了件黑色的夹克,唯有手上一抹白。
那是岳峙专门从法国订的,工匠连夜赶工出来的,几米纯手工的六七厘米宽的白色蕾丝,是要代替白色的手套,在她穿婚纱的时候缠在她手上绷带外面的。
她练习了好几次,已经能自己熟练地缠好,扎出一个还算不错的蝴蝶结了。
“这么早?过来再睡会儿。”岳峙看着穿好衣服,正在扎蕾丝的青梨,拍了拍被子,不想失去她的体温,“会场还在布置,彩排也到下午了。”
“我要提前去确认会场情况。”青梨挽了挽袖口,顺手在后腰的刀扣上插好一直跟着她的,岳峙送的那把军刀,回头看着岳峙,“先生,再见。”
岳峙从来没这么睡不醒过,他甚至没有听清青梨说了什么,等到关门声响起,他才好像瞬间清醒了过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想了想,他打电话给蒙格玛,“阿梨出去了?”
“嗯,就在这儿,刚上来,在那边看刚送过来的玫瑰……又出去了,好像去旁边的休息室了。”蒙格玛说道。
“嗯,看着她点,我马上就上去。”岳峙翻身下床,刚穿好裤子,门就被敲响了,他过去拉开门,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谁让你来这儿的,你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吗?西极让你出院了?”
梁津脸色很难看,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他越过岳峙的肩膀看向房间里面,“刚来,青梨呢?”
“去主楼那边三楼的婚礼会场了,怎么了?”岳峙疑惑。
梁津回头就走,“我去找她。”
“梁津!”岳峙喊了一声看他没反应,随手抓了一件黑衬衫,边穿边追上去。
路上他怎么问,梁津都不说一句话,就这么一直到了主楼三楼,会场旁边的休息室里。
青梨站在窗户前,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岳峙道,“我还以为你在隔壁呢,你在这儿干什么?”
隔壁才是新娘的休息室,面积更大,婚纱也刚送到。
“因为我不想弄脏我的婚纱。”青梨低声道,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移动了一下。
“别动!”梁津喝了一声,对着她举起了手中的枪。
岳峙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头雾水,他一把抓住梁津的手,想把枪卸了,“梁津,你要干什么,你疯了?!”
“那个视频在她手里,而且是原视频,她现在要把它发出去!”梁津挣扎着要推开岳峙。
岳峙整个人都瞬间冻结了,“什么叫那个视频在阿梨手里?”
“上次她被李潮科抓走,是我和她设计的,她潜入李潮科的宅子,搜集李潮科的犯罪证据,拿到了那个视频的原件,她现在要把它发出去,发给媒体和李潮科的政敌。”梁津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摊牌道。
岳峙已经不知道到底该质问这段话里的哪一句了,他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和当成弟弟从小护到大的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他盯着青梨,喉结几番滚动,良久才道,“阿梨,不行,那个视频是绝对不能流出去的,你不要任性,你先把东西给我,有什么事我们再商量。”
青梨举着手机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给你,就是这个束缚了你二十年,如果它不再是一个秘密,那你也不用再怕它,更不用被李潮科拿捏掌控了。”
“不,不行,我会想办法的,但这个视频不能流出去。”岳峙偏执固执地拒绝。
“你想什么办法,这么多年了你没有冲上去杀了李潮科,不就是忌惮这个吗,你有办法你早用了,不会等到现在,你就是怕他死了这个视频就再也不受控制,所以才忍了这么多年不是吗?”青梨笑了笑,“我来帮你下这个决心吧。”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手指点了两下,“很快的。”
岳峙一把拿过梁津手里的枪,瞄准了青梨,表情麻木茫然,喃喃道,“别逼我,阿梨,你把手机给我。”
青梨叹了口气,红着眼角摇摇头,“不行,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我不需要!你松手!”岳峙低吼,也红了眼睛,像困兽一样,“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这段时间一直在麻痹我,让我以为我们已经和好了,你就是在等这个,你知道这个视频发出去会怎么样吗?”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你妈妈,为了你外公外婆。”青梨温柔道。
“那你就更不该这样了,阿梨,阿梨!”岳峙盯着她的手,几乎要崩溃。
“来不及了。”青梨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手指轻触屏幕的声音几乎和枪声同时响起。
子弹贯穿青梨的肩膀,疼痛让她面容扭曲,但她还是在因冲击力而倒地前,利用惯性把手里的手机扔出了窗外,丢进了海里。
岳峙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开枪了,他扑上去接住青梨的时候,视频什么的也已经无所谓了。
“阿梨,阿梨,对不起对不起。”他用手压着她的伤口,想阻止汩汩外流的鲜血,慌得手脚发麻,“别这样,别这样……去找人啊!叫啄木鸟来!”他冲梁津大吼道。
青梨看着他神情沉静平淡,没有什么情绪,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嘴角甚至带着浅笑,她握着住他按在自己肩头血迹模糊的手,“我不生气。”
她看着他的脸舍不得错眼,从第一面她就觉得这张脸好看,现在仍然这样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爆炸声传来的时候,她看着岳峙把自己拥进怀里护着,再次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