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渔像是一秒被拉回人间。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
原来,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啊。
无论她乖不乖,闹不闹,就算她再懂事,再也不会在雨中踩水,爸爸都不会回来了。
池渔脸上都是水,她不知道这是雨水还是她的泪水,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一个幢大楼前,那里是各学科培训班的聚集地。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三三两两的路人从大楼里出来,有的是爸爸牵着女儿的手,女儿蹦蹦跳跳的,和爸爸比划着方才学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有的是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其中爸爸抱着孩子,妈妈背着书包跟在后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还有是一群小孩子,后头跟着几个大人,他们在讨论等会是吃比萨还是吃火锅好。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大楼里再也没有人出来,雨还没停,远处笼罩着一层灰灰白白、朦朦胧胧的薄雾,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人奔赴山,有人奔赴海,都是好风光。
他们走得坚定,因为他们身后都有一个温暖的避风港,那个避风港,叫做家。
只有她,家已经散了。
池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座火锅城,招牌上几只红彤彤的辣椒明晃晃的,像是在告诉路上的行人,它们的辣味够劲,够辣,快来品尝。
等等,火锅……
池渔突然回过神来,她和凌渊约了要去吃火锅,他说二十分钟就能到。
现在几点了?
凌渊还在等她吗?
刚才因为一直想着爸爸的事情,她竟然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开了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紧接着,手机不断地震动,有未接来电,有信息,还有微信,数十条记录不断地涌入。
全是凌渊的。
池渔鼻头一酸,眼眶发红,水汽蔓延上来,瞬间模糊了整个屏幕。
她动了动冻得发僵的手指,打开通讯录正准备回拨回去,手机一阵震动,是凌渊正打电话过来了。
池渔手忙脚乱地按了接听,却因为手指僵硬没抓稳,手机“啪”得一声掉在地上,同时响起凌渊发沉的声音,很急,“池小鱼,你在哪?”
声音很冷,比今日的寒风还要冷,从认识到现在,池渔从未听到过他用这般冰冷的语气和她说话。
她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似的,一下子突然失了声,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听到回音,凌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很温柔,带着无奈还有担忧,还有重重的呼吸声,像是在奔跑,“池小鱼,你说话啊,你在哪?还好吗?”
凌渊找她都要找疯了,他说二十分钟到就二十分钟到,结果去到图书馆门口不见人影,广场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打电话关机,微信、信息统统不回。
像失踪了般。
不可避免的,凌渊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特别是那些拐卖妇女儿童的恐怖画面,她一个小女生,长得那么漂亮,是那些人贩子最喜欢的下手目标。加上这天突然刮风下雨,他是真的怕她出了什么事。
他打了电话给言柒舞,言柒舞说她们分开好久了。
他继续打她电话,还是关机,他只好去找人帮忙调取广场这边的监控。
广场是他爸爸投资的,调监控还算容易。
在监控里他看到池渔蹲在角落接电话,似乎还哭了,一个劲儿的擦眼睛。
不是被人绑架就好。
他拿着手机沿着她走的路线一路找过来,刚走出广场,再次尝试打她的电话,忽然就打通了。
惊喜的同时,他是想凶一点,让她长长性子的,结果电话通了对方却一声不吭,本就舍不得骂她,这一下吓得他心脏都要停了,担心她还来不及,哪里还记得凶她?
池渔擦掉脸上的眼泪,蹲下来捡起手机放在耳边,“对不起。”
她的声音吵哑,软软的,满是愧疚,“学长,对不起。”
她一开口凌渊便听出来了,池渔确实是哭过,声音沙哑得的不像话。
他心疼得不行,同时,压在心头的大石蓦然落地,他放软语气,像哄小孩一样,“别怕,池小鱼,我没怪你。现在你先看看你站在哪个位置。”
“我在……”她周围看了一圈,“在教培大厦这边。”
凌渊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就站在那儿不要动,我马上就到。”
第117章 不用说对不起
池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凌渊也没挂断,他似乎是按了免提,从他的电话里,池渔能听到他“哒哒”的奔跑声音,路人说话声,摩托车经过的车声,还有少年急促的喘息声,各种透着生活气息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莫名的,浮躁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凌渊没让池渔等很久,他刚才站的地方就在教培大厦附近,现在有目标,三五分钟就到了。
池渔还站在那个台阶上,眼看着少年远远地向她这边跑过来。
他穿着一件冲锋衣,不知是不是出来得急,没打伞,头发被雨淋湿,刘海贴额头,有一丝丝的狼狈,却依然无损他优越的外貌。
白色的鞋子沾了黄色的泥水,他也浑不在意。
她听言柒舞说过,凌渊的每一对鞋价格都不会低于五万。
池渔突然想起,她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和池昭去游乐园玩,玩着玩着,她独自跑到游乐场的另一头,结果池昭找了半天找不到她,后来她借了一个阿姨的手机打电话给池昭,池昭也像凌渊这般,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身上穿的那件他平时宝贝的不得了的西装外套,在跑的时候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都顾不得捡,直到看到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凌渊跑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她鼻尖红红的,眼眶湿润,看起来有几分委屈,他抬手用指腹按了下她的眼尾,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在他心底翻滚。
他闭了闭眼,把她揽到怀里。
池渔以为他会问些什么,谁知他什么都没问。
靠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清爽的青柠气息包裹住她,让她感觉到了温暖和安慰,她不由得伸出双手回抱着他,贪恋起他的怀抱来。
凌渊抬手摸了摸她的外套,蹙了下眉头,“全湿了。”
然后少年脱下他的外套,从口袋里抽出一把伞,“把你的外套脱了。”
池渔开口,声音还是沙哑,“你衣服给我了,你穿什么?”
“我不冷。”他说。
“我不要,衣服里面没湿。”
这么冷的天气,不穿外套他会感冒的。
她将外套推回去。
她的手指无意间接触到他的手背,很冷,像冰块一样,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包在大掌中磋揉了几下,还是冷,又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衣服口袋里,他里面的衣服是件抓绒,很暖和。
“学长,你快穿上外套。”池渔催促道。
凌渊没出声,只捂着她的手,直到摸上去暖和了,才放开手,蹲在她前面。
池渔愣了一下,“干什么?”
“上来,我背你。”少年回头看她,“我背你,你穿上我的外套,这样,我们两个都不冷了。”
池渔盯着少年宽阔的背没动。
“快点上来,传递点温暖给我。”
沉思间,她被一股力扯着上前趴在少年的背上,她挣扎了下,“学长,你等一下。”
她滑下来,脱掉外面湿了的那件外套让凌渊抓着,转而穿上他的那件,重新趴在他的背后。
“抱紧了。”凌渊背着她稳稳地往回走。
“哦。”池渔一手抱住他的脖子一手撑着伞,他的外套很暖,全身上下被他的气息包围着,整个人全是他的味道。
她将下巴懒懒搁在他的肩头,突然觉得,他的背比爸爸的还要宽阔有力。
凌渊一路上都没说话,也没问她爽约的原因,可她知道,他是在等她主动提起,如果她不说,他也不会追问。
如果是往常,率先开口的肯定是凌渊,可这一次,却是池渔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沉默的气氛,她想了想,低声说,“学长,你看过大海吗?”
“看过。”
“大海漂亮吗?我爸爸说大海很漂亮,等他有空了就会带我去看海,本来今年暑假我们已经计划好了的。”池渔声音低低的,“我能想到很多关于海的名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沧海先迎日,银河倒列星。可是,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感觉所有的文字都很苍白无力。”
凌渊声音很轻柔,“漂亮,很漂亮。站在大海面前,会感觉自己很渺小,就是沧海一粒粟。”
他停了一瞬,轻轻地问,“又想你爸爸了是吗?”
池渔没说话,过了很久,突然“嗯”了一声。
“学长,我爸爸是个很好的人。”她说。
“我知道,能将小鱼教得这么好,你爸爸肯定是很好的爸爸。”少年回她。
“可是,他受了很多委屈,他们都欺负他不能说话,不能为自己辩驳。”她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他们骂他是男小三,抢人家老婆,泼他脏水,连他死了都不放过。”
“可他明明没有什么都没做过,他只是路过,单纯的救了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这世界会有这么坏的人?为什么他们可以为了一点利益,就歪曲事实,编造谎言?”
凌渊听着她的话,已经在脑海中拼拼凑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背她直接回到车上,帮她扣好安全带后,他轻抚了下她的脸,柔声道,“别担心,没人会饶过他们的,法律不会。”
他也不会。
池渔眼眶红红的,眼睫轻颤,“那个人说,他们都得到惩罚了。”
她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我爸救的那个人。”
“嗯,是她惹你哭了吗?”凌渊问。
池渔点头又摇头,“我就是想我爸了。”
她突然想起,她还欠他一句解释,“学长,对不起,我接完她的电话心太乱了,想自己静静,就关了机,然后……忘记了跟你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