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只有吴邈邈转过头,看了眼钟晚,大概知道资本家为什么突发善心。
这是放过她的意思。
钟晚则全程低着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和态度,机械地在众人之后签了字。
出万泰大楼,一众人分别打了几辆车,前往排练厅。
门口等车的时候,不少演员过来同她寒暄。
“钟晚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上部戏王杰还说呢,女主角就应该你来演,保证上座率能更高,还给琴琴气得够呛。”
“我们正好准备拍新戏,上部戏今晚是最后一场演出了,张老师、莫哥,我提名让钟晚姐来演女主角,赞成的举手!”
门口一群人都很捧场,把双手举起来,其中不少人还颤颤悠悠抬起一条腿,打眼看去跟个老年健身小分队似的。
钟晚扯扯唇角,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的事都处理完了。角色就听张老师安排,保证不缺席排练,也不鸽演出。”
“太好了!”
‘老年健身小分队’又在门口扬声开始欢呼,一个二个嗷嗷叫。
动静实在有点扰民了,引来万泰门口的保安,一言难尽的表情让他们小点声。
钟晚垂下头,裹了裹身上的风衣。
这里可真热闹啊,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
张老师主动跟她和吴邈邈乘了一辆网约车,坐在副驾驶,路上扭着脑袋跟她们说话。
“晚晚,之前就想跟你说个事来着,但当时说了也没用,而且你又再忙家里的事,我就没给你打电话。”
钟晚抬眸,问他什么事。
“有个挺有名气的导演,拍电影的,他的作品你肯定看过不止一部。”说着,张老师举了几个例子,都是内地耳熟能详的影片,“他托了好些人找到我这,想邀请你去拍他正在筹备的下部电影,民国背景的文艺片,他看过《朱粉壁画》,觉得角色很适合你。”
“剧本他也私下给我看过,确实是不错的本子。之前受和万泰的合同限制,但现在没事了。我当然是非常支持你去演的。”
钟晚笑了下:“…我还没这方面的打算。我先考虑考虑吧。”
张老师“嗯”了声,“他也不急。但你也别浪费机会,说真的,演员这行最缺的就是机会,你看看现在剧团里其他演员就知道。”
“我明白的张老师,我一定好好考虑。”
钟晚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
梁序之行事还是如往常一样雷厉风行,无论决定继续还是结束,都毫无拖泥带水。
他亲手为她打造的牢笼,在她离开的第二天,就被他完全拆毁。
对她来说,这应该是好事。
这一次,是真正的再见了。
**
钟晚回杭市后,的确也有好一段时间都是消沉的。
她还是做不到梁序之那样冷静利落。毕竟他们相处两年多,还是如此亲密的关系。
就算是演员,在结束长周期的拍摄后,也是需要时间去抽离的。
好在,后来剧团的排练耗费了她很多心力。
新排练的话剧是部喜剧,钟晚着实不擅长这类题材,加上排练前期她心情低落,连剧本中的笑点都不太能get到,更何况要把包袱抖出来逗观众笑。
好不容易等戏终于排出来,连续十天的演出,每晚舞台灯光一亮,无论钟晚这天心情时好时坏,都得持续两小时保持最佳状态。
听着台下那轰乱的笑声,钟晚感觉她身体里的快乐像被千斤的秤砣挤压一样,挤出无数微笑的碎片,尽数散到台下,献祭给旁人,自己留不下一丁点。
最后一场是在圣诞夜,又正逢周六,剧团两场演出的票不仅全数售进,前排的座位甚至在二手平台被黄牛炒到了两倍的价格。
这天钟晚在台上,看见观众席第一排正中央有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她恍然一霎,看清了,才发现这只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不然,她以为会是谁呢?
她不敢深想,也没时间再想,只能笑着说出下一句台词,在原地顿住,等着观众反应过来这个包袱。
圣诞夜的演出效果也自然绝佳,谢幕后,几乎全体观众都自发起立,在合影环节高呼Marry Christmas。
舞台顶上落下银色闪光的碎片,悬在高空的麋鹿被工作人员从一边操控着滑到另一边,这是今夜的彩蛋。
回到后台,众演员都吵着去聚餐。
张老师早就点好了外送,把庆功聚会的地点定在排练厅,说是这样更有气氛。
于是,一众人卸完妆换下演出服,又哄闹着打车过去。
张老师不知从哪借来几张桌子,拼成一长条,摆在排练厅正中央。
桌上有好几只火鸡、披萨、小龙虾、烤羊肉串、生腌海鲜…算是中西组合的圣诞晚宴。
没多久,剧团里住在近处的演员又从家里拿来电磁炉和锅,一群人叽叽喳喳蹲在墙角研究怎么煮热红酒。
“你买的什么红酒?”
“pdd19.9三瓶包邮的,买了三十瓶。”
“……?”
“那特么能喝吗,别把整个团的人都毒死个批了啊!”
“你小子懂个屁,热红酒就要用这种便宜酒煮,不然反而有怪味!”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钱吧,老张不是说了报销么。”
墙角挤的人太多,钟晚没去参与,一个人坐在桌边,听到这几人的对话,手指微僵,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一幕既视感太强了。
她深吸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冰可乐,直到感觉胃里都在咕嘟嘟冒小气泡,才稍微好受些。
梁序之在的时候,总觉得他们的生活哪哪都合不上,心里总有千万个理由推着她去远离。
现在真的分开了,却好像她生活的各处都被打上他的烙印,比那条坠他名字的项链还深刻,如影随形,不断提醒她,短短两年,他们拥有过那么多过往。
剧团这群演员看着很不着调,但居然真把热红酒折腾出来了,一杯杯分装好摆在桌上,至少看外观还是有模有样的。
张老师第一个举杯,众人都站起来要碰杯时,充当气氛组的王杰开口了:“老张,你不说两句吗,就这样干喝啊?”
张老师“哼”一声,没好气道:“我不是说了吗,圣诞快乐。”
王杰:“这算什么啊,我们这一屋子人好歹都是搞艺术的,怎么着也得整两句文艺的吧,我录个小视频。邈邈姐,我录完发你微信上,你帮我剪进你们视频号里啊。”
吴邈邈笑:“那你得录好点。”
王杰琢磨着,嚎了一嗓子跑调的旋律:“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月光,宽恕我的善良,驱散了迷惘——”
“…你唱错了,是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另一段是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曾经做过校园乐队主唱的男演员皱着眉纠正道。
“也不是宽恕善良,那也是两段!人家是‘宽恕我的平凡’,善良有什么可宽恕的。”剧团里的麦霸女演员再次纠正。
王杰扬声:“整这么复杂的…平凡也没什么可宽恕的啊,他这词写得就有问题。算了,随便爱咋咋地吧!反正这也看不见月光,也没什么需要敬死亡的,那我们敬自由。”
他举杯高声喊了句:“来,敬自由——”
众人也不再反驳,有赞同有不屑地纷纷举起杯子,跟着喊了句:“圣诞快乐,敬自由!”
钟晚站在热闹的人群中,也跟着举起杯子汇集到中央。
她低低跟着说了句:“敬自由…”
敬她一直追求的自由。
热红酒的味道熟悉又陌生,热腾腾的雾气升上来,她鼻子有些发酸,和加了柠檬煮沸的红酒一样。
雾气落在眼中,盈着一层水,眼前的景象也逐渐被模糊。
不知需要多久,她才能真正忘记他。
**
此时澳城的别墅里,庄伊禾也在厨房忙活着煮热红酒。
应梁序之的要求,用了他酒柜中价格高昂、年份久远的名贵红酒。
煮好后,庄伊禾先尝过,嫌弃似的皱皱眉,给他舀了一杯端过去:“…哥,这一整锅你都自己喝吧。”
梁序之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捏起高脚杯抿了一口,也微蹙了下眉,把杯子搁下。
庄伊禾:“味道很怪,对吧?”
梁序之未作声,片刻后淡声道:“倒了吧,让陈妈去买别的酒,重新煮。”
“大过节的,还是别折腾陈妈了,也不是什么必需品,算了。”
庄伊禾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说:“而且,就算是陈妈去买了便宜酒回来煮,肯定也不是前年你喝过的味道了。”
梁序之扫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问:“什么意思。”
庄伊禾叹了声气:“你明知故问。”
“唉,早知道你这么放不下钟晚姐,我当时也不该那样劝你。”
梁序之站起身,把杯子里怪味的酒液倒到水池,给自己倒了半杯正常的红酒,没什么情绪地出声:“你怎么知道我就放不下。”
只有他们兄妹两人在,庄伊禾没给他留什么面子。
她撇撇嘴:“还不够明显吗,我都听林叔说了,这个月你就快没把自己熬死。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不要命工作的,又不缺那点钱。那天看到小秦,他也跟我诉苦呢,董事办的秘书都忙到家都没空回了。而且,如果你是真的工作欲爆棚,那你还有空搬家…”
梁序之没作声,看她的眼神中带了分警告意味。
庄伊禾不会被他吓到,继续说:“或者…你要不就再去找她呗,就算隔得远,反正都在地球上,甚至都在中国。不过,你得用正常人的追求方式。”
梁序之低头,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语气很淡。
“没必要了。”
钟晚也并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牵扯。
除了利益,他还有什么是能用来留住她的呢。
此时此刻,她应该已经在过她喜欢的生活,已经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