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渔从她那收回视线,转眼间扫到看台观众席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聂潇潇。
聂潇潇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许肆周,在她身后不远处,还围着的好几圈女生,也都挤在那里看许肆周。
2014年的恫山破落闭塞,作为县里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知行高中校风淳朴,学生都安分守己,而许肆周才结束休学就被举报打骂欺凌同学,这无疑像平地起惊雷,引得舆论迅速发酵,打破了这个向来平静的校园。
许肆周早已在一桩桩一件件“威风事迹”中跃居知行高中的风云人物,三个人走在校道上都能听到紧紧围绕在许肆周身上的讨论声。
熊韦谦是在小卖部的那个路口和她们分开的,说是想和兄弟们找到陈仲远,问清楚情况。
与他道别后,左渔跟秋摇继续往小食街走。穿过车棚的路上,秋摇突然问:“渔渔,你相信许肆周吗?”
左渔垂下眼睫,不知怎么回答。
“其实我相信许肆周。”秋摇继续说,“但是现在的形势对许肆周好像很不利,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打人,而且他还不屑于跟校领导和老师证明他没打人。”
“你看,已经第六圈了……”她又说。
左渔静静地听着,有些不忍心,视线不自觉地再次投向了校内运动场。
那抹白色的身影向着光,放慢了脚步,在如潮的视线比了个“六”,满脸不屑和不服输。
少年永远不肯低头,沉入落日与晚霞,但笑容依旧坦荡。
左渔想起陈仲远那偏执的目光,像暗处盘旋的蛇,随时随刻吐信子,而许肆周即使被罚,也依旧看得出,他的心胸是开阔的。
确实是不太一样的。
第19章 酒窝星球19
晚饭是在左渔平时爱去的那家汤粉店吃的。
店内人气火爆, 但左渔想起那天陈仲远的眼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所以吃的并不是那么滋味,边吃边无意识地往碗里加了很多辣椒油, 吃得嘴唇微红, 额间沁满细汗。
秋摇望着那红彤彤铺满辣椒油的碗, 哑然道:“宝宝, 你今天吃这么辣啊?”
左渔心里想着事,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加了太多辣椒,握箸的手一顿, 一滴红油溅到了校服袖子上。
秋摇见状“啊”的一声, 比她还激动,连忙抽出纸巾递给她:“弄到衣服上了, 快擦擦。”
左渔抬起头接过,但那滴辣椒油已经顺着衣物的缝隙晕开一片,怎么擦都擦不掉。
“你去卫生间拿洗手液洗洗吧。”秋摇建议道。
左渔“嗯”了声,放下筷子, 将碗往前一推, 起身往外走。
这家店的店面不大, 是没有洗手间的, 要洗手或者上厕所需要从后门出去,走两百米到隆裕商场一层。
隆裕商场是前年新建的,不算高级,只有两层,县城消费水平低, 卖的衣服鞋包比不上大城市新潮,但是也很受附近的初高中生欢迎。
左渔进去找洗手间时迎面碰到好些穿着她们学校校服的女生。
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碰到陈仲远。
他站在女装区, 背对着左渔,一排排高大衣架将他消瘦干瘪的身体遮住大半,但左渔还是通过他高高的体型和声音认出了他。
左渔的第一反应是上前找他问清楚,但还没走近就发现和他对话的人正是叶群,她竟然也在。
“我刚被你们的校领导赶出来了,你快点告诉我,他是不是真打你了,别再给我打谜语!”叶群的语气听起来很急。
“没有,他没打我。”陈仲远说。
“没打你,你还举报他?”
听到他们的对话似乎和许肆周有关,左渔默默压低了些身形,让眼前被衣架挡住的二人无法察觉到她。
“叶群,”陈仲远喊了她一声,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唉,算了……”
“你是不是记恨他占了你数学竞赛的名额?”叶群不关心他想说什么,径直问道。
陈仲远没吭声,眼神偏执,不敢与她对视。叶群摇了摇他肩膊,将他身体摆正,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你现在去找你们校领导。”她用命令的口吻指挥他,“去跟他们说许肆周没打你,只是你看不惯他平日嚣张跋扈的样子,所以撒了谎。”
陈仲远没动,立在原地摇了摇头:“没用。”
“为什么没用?”叶群音调截然上升。
“我伪造了份医院的假证明交给校领导,说是当时许肆周打伤我的证明。”
“什么证明,我怎么没有听说?”
“这份报告没有公布出来,压下了,怕影响不好,而且临近期末考,学校想低调处理。”
“这件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叶群消化这个消息,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才又埋怨道:“以前你什么事都跟我说的,你这样,如果被人识破戳穿了,到时候书都读不了。”
“没人会知道。”陈仲远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语气透着侥幸。
两人都是沉默,半天,叶群才重新开口:“最好是这样。”
“而且,”陈仲远嘴角轻扯了扯,自嘲般笑弄,“就算被退学,读不了知行高中,去你们一中读也挺好的。”
“你疯了!”叶群怒其不争,“让陈伯知道,不得打死你啊。知行高中是咱县里最好的高中了,你年年都考年级前十,参加高考是有机会考出这里的,你的前途不会被局限在这个小地方,陈仲远,别傻,别想不开。”
左渔听得满脸惊诧。
原来,陈仲远从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
她明白,这个世界上不一定每个人都是堂堂正正,但作为同学,人心能险恶到这个地步,真是令她久久不能平复。
而且她渐渐感到生气,生气于他竟然栽赃许肆周,也感到可惜,一个明明头顶学霸光环的人,竟然变成这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陈仲远对不起自己。
接下来的对话,不过是叶群劝诫陈仲远的话,左渔没有听下去,脚步又急又快的往回走,她想找秋摇,告诉她陈仲远撒谎了,还伪造了假的伤势报告诬陷许肆周。
如果能和班里的男生商量,说不定能讨论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而且许肆周现在还在无辜被罚,左渔心急,最后出隆裕商场的那段路几乎是跑起来了。
她跑得又急又快,在下最后一级阶梯时还摔了一跤,手掌撑在地面擦破了皮,有血珠沁出来。
但顾不得那么多了,左渔忍着疼痛爬起身,一刻也没停。
秋摇看到她满身狼狈的跑回来,一脸诧异:“渔渔,你怎么了?被狗追了?”
左渔稍稍喘口气,三言两语和她将方才看到的、听到的都解释了一遍。
秋摇听完同样感到气愤,她没想到都是同学,陈仲远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随后匆匆拉着她结账离开,去找熊韦谦。
到教学楼时,一群男生女生围在那里就是在商量这个事情。
除了她们高二(6)班的,还有其他班级的同学,许肆周人缘好,都是些平时和他玩得好的。
左渔惊讶于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但等她过去的时候,原来其他人也都知道了陈仲远向校方提交伤势证明,但全都感到无能为力,无法找出陈仲远的把柄,一群人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干着急。
左渔有点后悔自己平时不带手机,而是一直锁在宿舍柜子里。
如果刚才她能把陈仲远跟叶群的那些对话录下来,交给老师那就好了。
左渔暗暗苦恼。
操场上早已不见许肆周的踪迹,旁边一女生说许肆周不要命似的跑了太多圈,李植看不下去,提溜着他的臂膀拉住他,才硬生生将他拽停了下来。
左渔听见这话,心底悄悄的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有班主任在。不然以许肆周的性格,他是真的会跑足这八十圈,而且也是真的会说到做到,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陈仲远恐怕就不只是挨打那么简单了。
很快,晚自习的铃声打响。
众人的讨论被迫中止,各自回教室。
每周三晚上是高二年级统一做英语听力的时间,每班的英语课代表都从办公室数出对应数量的卷子,然后回到班级给同学们发下去。
听力练习只用了15分钟,剩下的时间英语老师申秀芳给大家讲了一些语法易错点,第二节课则让大家自习。
一般来说,第二节自习课结束,走读生就可以离开,同时坐班老师会换成各班的班主任。
但今天却很特殊,第二节晚修结束后申秀芳没走,课间休息后又从办公室回来,坐在讲台上批卷子。
英语老师改完卷子,分发下来,让学生更正错题。
教室里安静无声,明亮的灯光下,住宿生还在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左渔却有些焦虑,因为傍晚陈仲远的那番话,她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
直到快下课的时候,她又被匆匆赶来的李植吸引了目光。
申秀芳见李植回来,收拾东西准备走,但离开前两人在前门很轻声聊了几句,左渔咬着笔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一整晚都在处理许肆周的事情吗?”
“是啊,校领导把人逮回了办公室,按理说这件事该找双方家长来处理,但是两边都叫不来家长。”李植叹了口气。
“许肆周的家长请不来我明白,但是陈仲远怎么回事?”申秀芳疑惑地问。
“说是父亲住院了,来不了,也不想让父亲为他担心,就让校长别通知家长。”李植声音不大,补充了句,“他这两天请假就是因为他父亲住院的事。”
听见“住院”两个字,左渔皱皱眉,脑子里瞬间一顿,陈仲远父亲真的住院了吗?
她现在已经无法对陈仲远产生信任了。
突然间,她想起姑姑吃饭时说,她们班有人去医院开假证明。
当时的她感到疑惑不解,学校近期并没有安排体能测试,她还只当是姑姑听错了。
现在想想,小姑姑当时说的是一个高高瘦瘦、头发长长快要垂到眉毛的男生,也许说的就是陈仲远。
为了确定真相,左渔回到宿舍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在宿舍不敢用手机,于是左渔跑了一趟宿管办公室,跟老师说想借办公室的电话。
宿管老师没阻拦,将电话从桌子里面推到她面前,然后就夹着登记簿出门了。
电话“嘟嘟”响了好几声,就在她以为没人接的时候才被接通。
左渔打的是妈妈的手机号,这个点,沈丽姝正是值晚班的时间,但是今天沈丽姝恰巧和工友调班了,接电话的是她爸左石林。
“喂,哪位?”
“……爸爸?”左渔迟疑了下,说,“妈妈在吗?”
“你妈去洗澡了,这么晚打电话回来,出什么事了?”
“没有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