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藤长在东边的山坡上,靠近溪河,以前外婆犯风湿,妈妈就去那边给外婆拔些回去,每回用它煲完水喝,外婆的疼痛就会缓解不少。
往东去就一条路,左渔骑着“咿呀咿呀”响的自行车,抵达了小河边。她把车停靠在路边,拿起镰刀,然后过桥来到山坡下。
山坡的半山腰上长了一大片金刚藤,它们缠绕在树枝上,需要镰刀砍断,但有时候运气好也能轻松拔起来。
左渔爬上半山腰,把镰刀放在一旁,尝试先把容易拔的先拔了。
昨晚下过雨,路面有些泥泞打滑,不太好走,她扒着旁边的树枝以借力,不到十分钟就收获了不少。
靠近河边的那里还有一株,左渔手里抓着一把刚拔下来的金刚藤,小心翼翼地往上移,伸出另一只手去扯,但刚好这株藤的底部缠绕在崖壁的树干上,她用力扯了扯,却没把它扯下来,有点惨。
她继续往前一步,尝试拔它的根部,希望将它连根拔起。但她用力拉了会,就在她将它从泥土里拔出来的那一瞬间,脚后跟因为湿滑的路面没站住,整个人往后一倒,然后直直地朝着水里栽去。
这个山坡不陡,距离水面不过就半米高,摔下去不咋疼,而且她熟悉水性,在掉进水里的时候没有特别慌。口罩沾水之后湿漉漉的往下掉,水很冰凉,但左渔迅速扯掉了自己的口罩,然后意识冷静地挥动双臂,在水面扑腾了几下稳住身型,不让自己继续往下坠。
刚才拔下来的金刚藤全部漂落在水面,有些在渐渐地往下沉,左渔一边踩水一边将它们全部回收,但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少年的一句“操”。
随之而来的是“噗通”一声,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进了水里,激起一朵巨大的白色水花。
她疑惑得还没来得及转身,手臂就被从后接近的人给牢牢抓住了,紧接着,腰腹处被一条清劲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她半个身子被托举着,抱出水面。
水花在她眼前溅起,哗啦哗啦的,眼睛进水,视线变得朦胧,左渔眨了眨眼,手掌将脸上的水珠抹去,扭头,然后渐渐清晰的视野里出现了许肆周的脸……
“不要怕,扶我。”
少年暖心的安抚混杂着水花声一起传来。
许肆周稳稳托住左渔,同时划动手臂朝岸边游去。左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结果就被人带到了岸上。
……
“许肆周,你是在救我吗?”
“不然呢?”
左渔手里还抓着一把金刚藤,在岸边缓缓坐起,语调轻到近乎听出怯意:“可是…我会游泳的。”
“??”所以奋不顾身救了个寂寞。
还他妈安慰人别害怕。
也怪他自己,刚才光看见左渔在水里,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许肆周随手抓了把头发,双手撑在身后,人微微后仰,敞着两条湿漉漉的腿,一副随便了的样子坐在河堤上。
他喘着气,左渔把身子全部转向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过于冷漠,明明人家也是出于好心才会救她,于是轻轻扯他的衣角。
“不过还是谢谢你呀,许肆周,你真是一个好人!”
她不由歪了下脑袋,嘴角微微笑起,也是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她曾经派给他的那张坏人卡竟然在此时此刻完全翻转了过来。
许肆周原本垂着头,伸手去捞自己扔在地上的外套,听见少女给他发的好人卡,不由自主地撩起眼看她,刚刚心急救人,没来得及看清,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没戴口罩了?
笨蛋美人浑身湿漉漉的,湿漉漉的眉眼,湿漉漉的睫毛,湿漉漉的声音。清澈如出水芙蓉般的脸,眼睛就算浸过水也依旧灵动晶亮,像是一头刚从雾气迷离的森林里闯出来的小鹿。
去他妈的。
顶着这样一张我见犹怜的脸,还有个小酒窝。
许肆周听见自己遭殃的声音,耳朵里只有四个字。
在、劫、难、逃。
原来生而为人,免不了落俗。
心慌得七零八落,丁零当啷的响,颤颤巍巍地跳动,几缕阳光破云而出,他移不开眼,喉结一下下难耐地滑动,看着她在笑,就好像潮湿的发茬被旭日晒暖,血液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头皮一阵阵发麻。
从小被钱、被信托金惯着长大,去餐厅不必预定,看比赛永远坐第一排,其实偶尔也会有被一切东西满足后的虚无感,他以为自己早已被物欲所蔽,轻易激不起几分波澜。
就比如那时在苏城寺,他倚在木门上给渡嘉奈发完消息,转身要走。住持身着古朴的僧袍路过,含笑着叫他:“施主,请留步,不妨入殿拜一拜,求个平安?”
寺里烟熏火燎,佛堂门前总有来来往往的人焚香磕头,跪拜自己的欲望,或虔诚、或贪婪,络绎不绝。
但他不一样,他没什么想求的。
因此,他只是环抱双臂,百无聊赖地摇头。
直到此时此刻,当他看见左渔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依旧免不了俗心——他突然萌生的欲念,以至于对当时住持的问题突然有了回应。
仅仅看着不够,怎么都不够。这一瞬间,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欲望,大概就是男人的劣根性,那样生动的笑容,他得寸进尺地想和她有故事。
“左渔,你原来这么……”好看……
“啊,许肆周,你流血了!”
“……”一声惊呼将怦然心动的气氛打破,许肆周刚到嘴边的话无奈地吞了回去,他从左渔身上移开眼,咳了声,多少有点不自在,欲盖弥彰地摸了摸人中和鼻子,一看,也没血啊?
“你的脚后跟……好多血……”左渔说着指了指他的左脚。
水底下的石头凹凸不平,有些还很尖锐,应该是刚才跳下水里时不小心划伤的。
“……”他妈的还以为是说他盯着人看、直接盯到流鼻血。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回去找人来帮你。”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鲜红的血液顺着脚后跟流了一地,左渔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连忙起身推自行车,将金刚藤放车篓里。
许肆周紧跟着起来将她拉住,一脸不以为意:“小问题。”
“不行,你这伤口看起来很深,我去诊所找小高医生……”许肆周是因为救自己而受伤的,而且这个伤口看着很严重,肯定很疼,左渔心急如焚,内疚地跨上自行车,踮着脚连忙蹬了出去。
不料往前刚骑了两步,身后就有一股劲将她拽住,她用力蹬了两下,刚回过头,身后的人跨着长腿慢悠悠地坐到了后座,左渔心一慌,自行车左右摇晃了两下。
“许肆周,你快下车……”
她惊魂未定,“这么大的自行车,我载不了你啊,一会儿我没骑稳,把你摔了怎么办……”
“啊,不行,要栽了……许肆周……要栽了~~”
左渔声音随着车子摇摆的幅度而微微发抖,眼看就要翻,许肆周双脚分岔两端,及时替她稳住了车身。
她不由呼了口气,心头才放松下来,下一秒就被身后少年徐徐的一句话再次勾了起来——
“栽你这也行。”
第29章 酒窝星球29
四周山林延绵不绝, 空气忽然凝滞般安静了一瞬,只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呀?
左渔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不过听他这语气,好像是打趣她的?
既然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那他应该没有感觉不爽, 她好像就不用担心他会因为她没骑稳而生气了。
左渔心情舒缓了些, 重振旗鼓, 小声说:“这辆车太大, 是我外公以前骑的, 不好掌控,我再试试。”
他受伤了, 还湿着身, 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吹风。
左渔重新跨上了车,用力蹬了两蹬, 单车却纹丝不动,刚刚的她已经平稳起步,还能勉强载着许肆周骑了两步,可现在是定点出发, 她连起步都没办法起步。
实在没办法, 骑不动, 左渔从坐垫上下来, 双手扶着车头跟许肆周打商量:“我推你回去好不好?”
“骑不动?”
“嗯……”
“那我以后少吃点?”
“没有,不是你吃多了……是我没锻炼。”
怎么那么呆萌,就是逗她的不知道?
这是在变相问她以后愿不愿意管着他。
许肆周肩膀闷笑着颤了下,一手扶住车座,利索地从后边下来, 又跨坐到前面,将外套丢她手里, 胳膊拍拍后座:“来吧,哥载你。”
“不行。”左渔连忙摇头,担忧地看着他受伤的脚踝,有点急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许肆周两条长腿跨在车上绰绰有余,他单手扶着车把,另一手把满脸忧虑的左渔摁在后座,左渔反应不及,还不待起身,车子就像一发信号弹般直接轰了出去。左渔心惊胆战,紧紧拉住了车后座,然而,前方朝气蓬勃的声音随风呼呼飘来——
“放心吧,什么时候都载得动你。”
少年的声音就像山间茂密生长的森林,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车轮滚滚辗轧在乡野小路,冷风嗖嗖地掠过,左渔掉在水里湿了身,本应狼狈不堪,但面前所有的冷风都被少年宽阔的肩膀阻挡,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天边亮光现起,太阳从云层里露出,金色的光线均匀地洒落一地,少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左渔。”
“嗯?”她看着他还湿着的后脑勺,疑惑地应声。
“冷吗?”他的衣服被风吹出鼓包,声音也被风吹散,“冷了就套上我外套,别冻坏了。”
“不冷。”左渔摇摇头,告诉他,“出太阳了。”
不冷?他都冻死了,但心里热得滚烫,心脏在跳,血液在沸腾,就算立马让他跳冰湖里也不带怕的。
可是她不行。她细皮嫩肉的,不能把她冻着了。
左渔抱着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伸手,将他背后的帽子拉起来,罩到他的头上。
“你这是做什么?”许肆周笑。
“帮你护着耳朵。”左渔小小声,“这样你就没那么冷了。”
靠。
靠。
靠。
怎么那么可爱。
要命啊,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这样有暖和点吗?”
“有。”再加个怀抱就更暖了。
那就好……左渔默默觉得自己好像渐渐找到了和许肆周的相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