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头能答应收下现金那就最好了,如若不然,情况就棘手了。
许肆周闭着眼想了没一会, 车门突然“咔”一声打开。
他睁开眼撇过头, 程野拎着箱子上了车, 摇摇头:“他不肯接受。”
“他没提别的要求?”许肆周又问, “是不是钱不够?”
“不是。”
程野在屋里的交谈并不顺利,罗村长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这笔现金,也不同意签字报批场地,但有一点程野看出来了,那就是这个罗村长对事不对人。
程野进门的时候, 罗村长的态度还算不错,只是他大约是气许肆周刚才冲他口出不逊, 才不肯让步。
“周,你何不试试自己进去跟他谈谈?”程野建议道。
“我?”许肆周冷笑一下,“哼,他算个屁,不值得我费口舌。”
程野沉思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箱子放脚边:“那我们暂时退一步,想想其他方案。”
结果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少年忽然直起身,弯腰从他脚边拽起了那箱子,转身下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许肆周觉得自己打死都不可能跟他道歉,他有的是办法和手段来解决问题。
只是他刚走进门口,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被坐在摇椅上的罗村长发现了。
“小王八羔子,还敢来啊?” 罗村长语气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许肆周,俨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跟你说,如果不是左渔给你道了歉,你都别想踏进这个门,你一进这个门,我就拿扫帚赶你出去!”
许肆周面色一沉,进来以前,他只想着来给他下最后通牒,如果他愿意收下现金,那一切好说,如果不愿意,那这个村长的位置他也别想坐了。
他处事准则向来亦邪亦正,前半生就没有从他手里摆不平的事,有点流氓,但屡试不爽。
许肆周将箱子放他面前,眼神冰冷,眼底隐隐有种“你敢不接受试试”的威慑力。
罗村长看到许肆周这种纨绔桀骜的脾性,不仅丝毫不动摇,甚至抬起右手指着他的鼻尖骂他:“滚!你这种从小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哪里懂得尊重老人,以为用钱就能摆平一切,你根本不配跟我打交道!”
“我们人穷志不短,我告诉你,我不稀罕你几个臭钱,快拿着这个破箱子滚!”
许肆周眉头皱得很深,如果不是看在他那小妞的面子上,他早就掐住老头的手折了个断。
封建愚昧的老头子,只想着一昧用自己的父辈权威去打压女孩子,这种人有屁资格指着他蹬鼻子上脸。
他有的是路数可以从根本解决问题。
但是他不能。
因为左渔如果知道真相,必不会开心。
罗村长的声音愈加尖锐,许肆周忍下来了,反应也很快,迅速改变策略。
“我来不是讲这个,别自行带入了,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老子亲自送钱的。”许肆周将箱子放地上,自行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看他。
“我要做的这件事,对烟南村是利好的,相信你也明白。”许肆周支着一只手,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他,一副大佬做派,“你作为村长,你就该为村民考虑。”
“而我。”许肆周顿了顿,“只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如果可以称之为‘合作’的话。”
罗村长活了近八十年,吃过的盐比许肆周吃的米还多,解决过穷山恶水刁民的纠纷比路上见过的狗都多,但这是生平第一次被一个毛头小子的气场给震慑了下。
许肆周完全反客为主,言语中颇有一击必杀的意味。罗郴锋在楼上目睹全程,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手指又啪嗒啪嗒地打字,顶着“许神头号特攻队队长”的ID在论坛里发言。
“臭小子,为村里好的事情我当然同意,但是,我不相信你呀,你以为你谁啊。”罗村长迅速找回了场子,“你这种人敢对着我这些老人口出狂言,如此不尊重老人,品行德性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许肆周轻哼了声,倚老卖老。
“别发牢骚了,耽误时间。”许肆周一身混世的皮囊,游刃有余地把控着谈判的节奏。
许肆周是自小从权贵家族里浸染出来的叛逆儿,有少年感,但气场、心智、手段都不缺,罗村长也是在这一刻才醒悟过来,家世和见识对于一个男丁而言,是何等重要。
“罗村长,程野已经给你看过方案书和标书,各个部门都通过了流程,说明它响应建设美丽新农村的号召,况且这只是新年限定,对烟南村的环境和传统构不成任何破坏。”许肆周顿了顿,干脆利落地撂下结论,“如果只有你这边迟迟卡住不放行,那旁人指不定怎么猜测你公报私仇。”
罗村长完全被他绕了进去,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没向自己道歉。
许肆周是必然不会道歉的,他起承转合,层层递进地分析,逻辑缜密。
罗村长气极,只能连番质问道:“你了解我们烟南村吗?你知道我们村在1985年遭遇过山洪吗?你知道我们村有几户家庭?你知道我们村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什么?你了解我们村民的生活现状吗?”
“这些你统统都不知道,就想来谈合作?”罗村长直接将人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往门口赶,末了还顺手将他箱子丢出门,“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真诚,那你就应该了解好这一切!”
“砰!!!”地一声,屋门被猛地关上,许肆周被推出门外,甚至还能看到门板上那道被易拉罐重重砸出的凹痕。
程野一直等在外面,看见这一幕,走过来亲自捡起了地上的箱子,问:“现在怎么办?”
“那就照他说的办。”许肆周瞧着屋外的一片银装素裹,口吻势在必得,“他要的诚意,我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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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雪还没停,左渔洗完澡出来,发现窗户没关严。
一股冷风夹杂着寒意从窗缝中钻了进来,将半边窗帘吹得摇摆不定。
她下意识走过去将窗户关好,默默看着外面的世界发了会儿呆,再回头时,视线定在许肆周那件外套上。
一瞬间,她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地回忆起许肆周抱着她轻哄的画面,一颗心突然七上八下的。
很乱,很不平静。
她下午竟然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哭。
好丢脸。
好羞耻。
竟然也没想着躲。
心脏砰砰砰地跳了会儿,怎么也压不下去这种心悸,就好像,心里越是惦记着这件事,心情越是平复不下来,左渔觉得自己急需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她抿着唇,眼睫毛轻颤着,刚想把衣服折叠起来,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轻微的振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秋摇发来了两条消息,她点开看。
自从放寒假以后,秋摇时不时地就会找她聊天,要么分享假期里的趣事,要么就是跟她讲最近播的一部大热韩剧。
秋摇自从回家后连着追了两天剧,完全沉浸在大明星女主和外星人男主的浪漫爱情里,还心心念念着跟她说,想尝试剧里的“初雪天要吃炸鸡和啤酒”。
她特别着迷的是剧中的一个叫“千颂伊”的角色,还特别推荐左渔一定要看。
左渔第一天回外公外婆家后看了两集,但还没有时间继续往后看。
她还以为秋摇可能在提醒她继续追剧,毕竟秋摇对那部剧的热情是显而易见的。可看到消息对话框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这不是关于“千颂伊”,也不是关于剧。
而是关于许肆周。
【渔渔,你是不是不喜欢许肆周呀?】
【我跟你说哦,现在好像有人想换你现在的座位,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不用跟许肆周坐在一起了。】
下学期不用跟许肆周坐同桌了?
左渔盯着这两条消息,有些茫茫然,手指恍惚间收紧。
什么意思……为什么她在消化完这条消息后,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点失落。
思绪很混乱,心情一点都不轻快,甚至开始有一点慌乱。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好像内心有点难过……为什么呢……
左渔颓然地放下手机,眼睛没有焦点地看向窗外,飘雪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许肆周那张脸却在她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一刻,她心底里好像有个小人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冒出个头,说——她其实并不想换座位。
可是换个座位而已,至于这么感伤吗?
读书以来换过座位的次数多了,为什么偏偏这次会这么难过?
是因为许肆周吗?
左渔重新拿起手机,在q.q上找到许肆周的名字,看着他的头像陷入发呆,手指悬在屏幕上,想要点进去,但又犹豫着没动。
他的头像好简单,好像就是他随手从主驾驶座位拍的车头一角,整体画面全是暗调,唯独左上角有一抹亮色的光影。
远景虚化,看不出拍的是日出还是日落。
特别有意境和氛围的一张照片,竟然能同时解读出孤独和希望的意味。
有点潇洒,又有点意气风发。
左渔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因为秋摇发来的两条消息,盯着许肆周的头像看得入神。
良久,左渔撇开眼,手指点划,重新返回了跟秋摇的聊天记录,然后倒数第二条消息再次赫然映入眼帘——
【渔渔,你是不是不喜欢许肆周呀?】
她不喜欢么?
左渔看着这个问题,认真地问了一遍自己究竟喜不喜欢。
是不是有点喜欢?
不然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拒绝许肆周对她的好?
他帮她教训洪尧明,他替她撑腰,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受了委屈别憋着,教训回去,他身上满满的少年气,却又有血有肉会冲动,有胆略懂计谋时而有点小傲娇。
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追求她的男生各种各样,她能拒绝的都拒绝了。有给她写情书、充饭卡、送蛋糕告白的,为了她特地找李植要求转入6班的,偷偷送早餐送巧克力想打动她的,有在篮球赛或者校运会上胆大狂妄地当众表白的,甚至还有洪尧明这种疯狂偏执的。
但只有许肆周例外。
许肆周从未给过她压力。
他没有挑明,但其实她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出来不是吗?
跟这么多个男生打过交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许肆周对她格外特别呢?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喜欢他,所以她容许了他一点一点地闯进了她的生活。
即使她曾经尝试过欺骗自己,要远离他,要疏离他,可是那次上课铃响的时候,她被吓得一头扎进他的胸膛里,那一刻,她也是明明白白地心动过的不是吗?
她逃避,她落荒而逃,她甚至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是因为他太霸道,把她抱到楼梯栏杆上拦着她不让走,她着急回去上课,她生气。
但其实,这些都是借口不是吗?
她明明就是心里控制不住地喜欢他,但是因为知道他曾经跟一些赌徒玩在一起,沾染不良嗜好,所以才逃避,才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