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不会受制于人。
黎莺想起当初在英国, 她在酒吧里买醉,许肆周来接她。
黑暗下的舞池灯光变幻,她捏着酒杯双目迷离地盯着人群中心,许肆周进门看见她情绪低落, 通红着眼眶, 不由分说就拧住了她旁边那男同学的后颈, 问他怎么回事, 是不是欺负了她。
那男生连忙辩解,大声喊冤,双手举着解释说是学校里那个校长惹她不开心。
她那个学校的校长是个白人,对有色人种有很深的种族歧视。
许肆周皱着眉,听完男生的陈述, 面上没表示什么,但回去后二话不说地黑进了她校长的邮箱, 同时安排人砸了她校长的私家车,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迅速、果断地处理了这个问题,彻底威慑对方。
许肆周特别护短,他给她出头,将她校长的行为曝光。后续她校长被撤职,但许肆周由于这一系列侵犯隐私以及损坏财物的行为,不仅收到了自己学校发出的warning,甚至后续被退学。
但他多拽的一个人啊,许姨让程野去跟校方交涉,申诉他的行为完全出于正义,许肆周理都不理,转头就跟人约着到处玩。
他不担心没书读,同时也不在乎他人看法,长期处在高位,做什么都有恃无恐,随心所欲。学校里学的那套,固执死板,还不如他的生存准则。
种族歧视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劣根性,他深知传统手段收拾不了这类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他用自己的野路子。
他那套混世规则虽然流氓,但高效,他用得毫无愧意。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一次却愿意做小伏低,没有耍一招手段,没有动一丝歪脑筋,甚至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吭一声。
是爱和尊重让他有了忌惮。左渔得到了很沉甸甸的爱,这份爱里是许肆周给足她的保护和偏爱。
黎莺觉得,于许肆周而言,这一次好像真的有什么在改变,只是……
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语气隐隐担忧:“这个医院不太行吧,能不能把他送回港岛?”
“可以是可以,”程野说,“但也得等他先脱离了生命危险,否则风险太大,甚至可能加重他的伤势。”
“行,那等他情况稳定下来,我们转院吧。”黎莺双手撑在额上,默了一会儿,又问,“周周外曾祖母和外婆那边说了没?”
“还没。”程野低眸,“怕老人家太担心。”
“那先别说。”
“嗯。”程野点头,继续说,“司部早前给我来电话,希望转回301医院。他最近恰好在厦门,乘公务机赶来,应该快到了。”
“司老也来吗?”
“司老在北京。”
“行,回北京也行,现在不仅是许姨,连司老那边都惊动了,如果周周有什么闪失,医院这边也怕担责。”
程野点头。
楼下,司余鸣的车抵达尺塘中心医院,他刚准备下车,但秘书给他递来电话:“赵委。”
司余鸣面有不豫之色,但还是拿过电话接了起来。
“余鸣同志,我听说了你儿子最近的事迹,真是好大的作为啊。”
“三天内在小乡村建起了一个新年集市,附带一个摩天轮,还是全公益性质的,这么大的项目,余鸣同志你应该清楚吧?”
司余鸣听出他话里有刺,没有多说,只用不悦的语气对着电话应了一声:“嗯。”
赵立安这边却没有停:“我还听说你儿子这番大张旗鼓的动作,全都是为了一个女孩,可真是虎父无犬子,颇有你当年的风采。”
“老赵,有话不妨直说。”司余鸣眉头微皱,对他的这些明褒暗贬有些不耐烦。
“我是想说,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低调点好。按照之前的约定,中资券商出海,投资‘一带一路’的项目上,你我的儿子都得出份力,现在赵孝睿已经着手准备了,你儿子是不是还没影?”
“老赵。”司余鸣眯了眯眼,“我的儿子,我自然会管,这你放心。”
身处这个位子,权力与责任从来都是捆绑一体的,儿子听话懂事,至少不会备受掣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司余鸣挂断电话,透过车窗看见一辆宾利车闪着漆黑的光芒,从起落杆处缓缓驶入停车场。
这辆车他很眼熟。
左渔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紧紧攥着手机,心情迫切地坐在后座。进入医院侧门时,她隔着玻璃看见一辆黑色轿车,车头立着红旗车标,正打着双闪停在停车场的一角。
周围站着几位黑衣警卫,她看了两眼,然后看见车窗半降,一位穿深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走过去,俯首听命。
正当她准备收回目光时,这位身穿深色夹克的男人却径直朝着她们这辆车走来。司机看见他的到来,迅速停好了车,开门恭恭敬敬喊了声:“耿秘书。”
这位耿秘书只朝车内看了一眼,司机便朝他解释了左渔的身份。
左渔正疑惑,后排的车门就被打开,耿秘书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说:“请跟我来一趟,有人想要与你见一面。”
他面上不苟言笑,然而话语中隐隐透露出一股领导才有的气场和压力,左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下车跟在他身后走去。
这片停车场异常幽静,她站在车外,等了没一会,听见车窗缓缓下降的声音,随之而来,露出了里面的一张侧脸,他目光深邃地看过来,左渔脑海里闪过一丝熟悉感,然后将这张脸与当时在老师办公室里所见的男人联系了起来。
她几乎直接僵滞在原地,脆生生地喊了声:“许…许叔叔。”
左渔浑然不觉自己喊错了,只觉得这道打量她的目光太直接。
她在他面前仿佛无处遁形。
司余鸣沉默着看了她一会,经年的威严气场透出,淡声开口:“程野安排你过来的吗?”
“不是。”左渔背后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有些拘谨地回答,“我请求他让我过来的。”
“回去吧。”司余鸣直言不讳,“不用上去了,我让司机把你送回去,就当今天没来。”
明明是很简单很容易理解的一句话,左渔却呆滞了好半晌。
“什么?”
她实在没明白,什么意思。
“你回家去,好好读书。不论你跟我儿子曾经有什么交集,但你们不同路,如果处对象了,那就彻底断掉。”说完司余鸣才重新抬眼看向她,“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这一次,左渔彻底听懂了,猜测他可能产生了误解,立刻摆手解释:“没有,您可能是误会了,叔叔,我跟许肆周没有在一起……”
“不管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就此打住。”司余鸣语气平静地说,“否则,你只会耽误他。”
车内散着暖气,与声音一同从窗内升腾而出。左渔垂眸,眼眶彻底红了,寒意从脚尖开始蹭蹭地往上冒。
“还是,你觉得他应该为了你,留在这个小地方?”
怕她不明白,司余鸣干脆把话挑明。
左渔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喘不过气来,难受地揉了揉眼睛。
她满怀期待地来见许肆周一面,如今就差一步之遥,但她连许肆周现在怎么样了都不知道,就得回去,可是她很担心他,只好忍着哭腔,吸了口气,问:“叔叔,许肆周他身体怎么样了……?”
“他现在身体状况稳定,但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我会带他回北京。”
左渔心中的那丝冀望也随之破灭,声音有些哽咽:“我真的……不能再见他一面吗?”
“我刚刚说的话,你还是没懂?”司余鸣不答反问道。
左渔紧紧地掐住手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白净的脸颊上瞬间落下两行泪痕,晶莹剔透。
左渔没有了办法,只能黯然地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耿秘书带着司机走过来,说是程野打电话过来,问他们到哪里了。
司余鸣没说话,抬了抬手示意左渔接听:“你知道该怎么做?”
左渔缓缓点头,哆嗦着手,拿起电话,心也一并随着自己的声音沉了下去:“我知道。”
她将手机放耳边,勉强维持住情绪跟程野解释说自己临时有事,没办法去看许肆周了,程野不疑有他,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表示理解。
左渔咬着唇,拭去眼边的泪水,最后轻轻吐了句:“嗯,希望他好好养伤,早日好起来。”
说完,她把电话交还给司机,全身仿佛脱力了一般,转身默默走回到车里。
车门打开,暖意扑面而来,可左渔却感觉身体是彻骨的寒。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应该预料到这一结局的,只是,她没想到当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心就像被刀子挖出了一大块,一直不断地往深渊里坠。
这么些天里,许肆周给她照顾和偏爱,她陷在那种甜蜜和暧昧里,一步一步地动了心,以致于忘乎所以,几乎昏了头。
第51章 酒窝星球51
回去的车程, 左渔整个人蜷缩着,头靠在车窗边。
司机沿着原路开回去,透过后视镜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样子,一下想起自己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 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轻轻开口劝导。
“别哭了小姑娘, 你们现在还小, 在一起也只是小打小闹, 以后真想走到一起也是不太现实的。”
“我说这话你可能听不进去,也不中听, 但小周是家里的独子, 他家人肯定不允许他任性胡来,这你应该明白?”
左渔闷闷地点头, 因为哭泣使得大脑缺氧而失去明辨思考的能力,只能麻木地应着。
车子驶回了烟南村,司机没再多说什么,左渔道了谢, 推门下车。
只是她下车的时候, 意外碰见了一个人。
高京洛出门买米醋, 远远地看见左渔从一辆黑色轿车走下来。
这种牌子的车出现在尺塘并不常见, 等车开走后,高京洛走过去:“小渔?”
左渔冷不防被喊了声,眼眶和鼻头那一圈都是红的,转身时看见小高医生手里拎着瓶醋,不禁有些赧然。
“小高医生。”
“你怎么了?”高京洛注意到她落寞的神情, 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
左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避开他的手,像是条件反射般,两个人都不由得僵住了。
高京洛盯着她毛茸茸的发顶,食指屈了屈,讪讪地收回手。
也不知怎的,小高医生刚抬手靠近,她就好像身体本能先于思维反应一般,躲闪开来。但他从前也会做这种动作,特别是她小的时候,她应该习惯才是。
那会儿外公外婆经常下地里干农活,就会把她放到小高医生的诊所里做作业,这样她学习上遇到不懂的也能问他。
那时候的小高医生才上大一,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寒暑假回乡服务,却总是温和斯文地给她讲解题目,有时候她听懂后,他就会摸摸她的头以示鼓励,那时候彼此都不觉得有什么。
这种程度的互动,顶多就是哥哥出于对妹妹的照顾。
但刚才,她抗拒并回避了小高医生的接触。
左渔皱眉,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不排斥和许肆周的肢体接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能接受许肆周抱她,拉她的手,甚至碰她的脸,但是她不能接受小高医生摸她的发顶。
“对不起,可能是我心情不太好。”她试图找出一个解释,但自己也觉得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