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不舍得散,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许肆周坐在原地,偶尔朝他们挥挥手,真他妈人生第一次对分别有了实感。
熊韦谦走得最慢,脚步刚迈开,抬起又落下,终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湿的,一抹泪,转身走回去,坐到了许肆周旁边,埋着头。
许肆周见他回来,拿着筷子,问:“咋,还没吃饱啊?”
“不是。”熊韦谦摇摇头,“阿肆,有没有想说的话,兄弟一场,我知道你走肯定迫不得已,有自己的苦衷。”
许肆周放下筷子,喉结压抑着滚了滚,郑重地转身看向他:“还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学校里不少人知道我追过左渔,我不想她有压力,回去后,别让那些人乱说话。”
“好。”
一旦去了西北,封闭式集训,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如果可以的话,照顾秋摇的同时,也多照顾照顾她。”
“你放心吧。”熊韦谦声音哽咽,诚恳地点点头,“我都会的。”
“嗯,就这样了,回去吧。”许肆周抬手握了握熊韦谦的肩膀,声音有些干涩和暗哑。
他的身后,街道两旁的灯火通明,四周的机动车来来往往,喧闹、噪杂,恫山的人们在将黑未黑的天色中,不约而同地各自忙碌着,仿佛真正的夜幕,此刻才降临。
——上卷完——
第59章 惦记59
自从许肆周离开恫山, 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后,左渔对于2014年的记忆就变得很淡很淡了。
她把自己沉浸在无穷无尽的题海和卷子中,试图用学业填补心里空缺的那一大块。
当每一天都是按部就班地度过,早起上课, 下课自习, 晚上回宿舍, 看会儿书, 然后早早就寝。如此枯燥的节奏下, 时间仿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逝。
在这样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大事就显得格外深刻。
那是差不多快到立夏的时候, 烈阳当头, 第一声蝉鸣响彻了校园。
左渔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额头沁出一点汗珠, 她恍若未觉,奋笔疾书,却被悄然走下讲台的陆萍老师轻轻敲了敲桌面。
“左渔,你出来一下。”陆萍老师怕影响到其他自习的学生, 声音很轻。
那会儿, 她们知行高中的高二学生已经开始高考的一轮复习了, 学习上大家有了几分紧迫感, 班上的氛围沉着不少。
左渔放下笔,随着老师的步伐走出教室。
当时被叫出去,她还以为是要去办公室取卷子,可陆萍老师将她带到走廊栏杆前,跟她说:“左渔,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应该算是好消息。”陆萍老师兀自笑了笑,握着她的肩膀, “还记得之前你因为错过了编辑的电话,所以失去了在杂志刊登作文的机会吗?”
左渔点点头,回忆起了那次错过的机会,心中涌起了一丝遗憾:“是的,我记得。”
“不过,编辑最近又通过我们试图联系你,”陆萍似乎看穿了左渔心中的想法,继续说,“说是能把你那篇作文改成网络文摘的形式出版。”
“老师,什么意思?”左渔呆住。
“就是她们给你弥补了一次机会,但不能跟其他参赛者一样出版成功,只能通过电子文稿的形式在网络上发表。”
那是很长一段低迷状态过后,她第一次听到的好消息。
尽管不能亲眼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但能够有作品在网络上发表也是一种荣耀。
她的生活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这种希望和振奋了,她激动得,甚至差点忘了说谢谢老师。
“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左渔。”陆萍微笑着鼓励她,“网络文摘虽然不同于杂志,但同样能够让你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得很出色的!”
左渔说着感谢,身心舒爽畅然。
但她没想到命运的眷顾,接踵而至——
接近暑假的时候,她再次收到消息,说是广州电视台拟策划一档关注青少年成长的电视栏目,想邀请她去广州参与录制。
得到消息的那天是6月30号,她们刚搬进高三教学楼。
班上的男生和熊韦谦特别照顾她,二话不说替她将座位的书籍和杂物搬进了新的教学楼。
那天,左渔站在课室里,看着前后黑板那赤红鲜明的高考倒计时“342天”,总有种恍惚感。
日子一天一天地走着,什么都好像没变,但她却在心底暗暗算着她和许肆周分开的日子——已经整整122天了。
在这122天里,她总会在很多很多时刻想起他。
也许是学校外边奶茶店的一杯黑糖姜茶,也许是在操场跑步时闻到跑道被太阳晒出的一种淡淡的塑胶味,还可能是不经意间听到角落音像店里传出复古悠扬的粤语歌。
而每想起一次,她都会默默在那个专属的笔记本里记录下来,似乎只要写下来,心里就能平静不少。
当她今天再次翻开这个笔记本,才发现这个本子已经被她写了数十页纸了。
左渔指尖停在第一页,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最上面的那两行字,眼眶慢慢红了。
——对不起。
——2014年2月28号。
而页面底下,是用黑笔写的另两行字。
——今天看到了班群消息,才知道3月4号那天大家给你送行。如果时光倒回,我会去吗?但是,我最想知道的其实是,你,想我去吗?
——2014年4月5号
……
“左渔。”
忽然,同桌陈延抱着一摞书进教室,左渔慌慌张张地收起了这个笔记本,放进了抽屉,问道:“怎么啦?”
陈延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圈,没有过问,但眼尾余光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手忙脚乱地将一个黄绿色封面的笔记本收进桌肚。
“没什么。”他移开目光,“就是你的东西多的话,可以放一些在我这边,我这边位置空敞。”
“谢谢你。”左渔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但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应该不用啦。”
虽然她的书本和错题集确实有点多,但她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没关系。”陈延没勉强,在她旁边坐下来,只说,“你钩子上的垃圾袋也可以挂我这头,这样就不会碍着你了。”
自从两个人成同桌后,陈延也越来越照顾她。
左渔知道,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班主任制定的那个“同桌学习一对一帮扶计划”,她帮助陈延的成绩提升不少,已经让他的成绩重新稳定回到当初的中上游水平。
所以两个人迅速建立了革命般的友谊。
每年小暑的时候,是秋摇生日,左渔都会陪秋摇一起过。
今年比较特殊,因为要提前体验高三生活,所有高二学生补了近半个月的课,一直到一轮复习结束。
真正放假的那天,恰好就是秋摇生日,左渔去了她家里,和她一起窝在床上看了一部电影。
那是一部韩国文艺爱情片,秋摇自从寒假看完《来自星星的你》后,开始迷上韩国电影和电视剧。
她挑了一部2003年的片,名字叫《假如爱有天意》,是孙艺珍主演的。
最初,左渔只沉浸在孙仙清纯的美貌里,但随着剧情的深入,她渐渐被故事所吸引。
尤其在看到年少相爱的两个人,却因家庭和背景悬殊,女主角珠熙承受不住内心的内疚和矛盾,在一次雨中跟男主告别说不再相见时,左渔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在一起,鼻腔微微发酸。
可后来,随着悲剧的不断发展,左渔几乎哭得不能自已。
特别是在餐厅那一幕,男主从战场回来,因失去了双眼,他不愿成为女主的负担,于是装作自己过得很好、很幸福地赴女主的约,欺骗女主:“你为什么还没有结婚,我已经结婚了。”
结果,被女主看穿他双目失明的真相。女主泪流满面,过去将因看不见路而撞翻桌椅的男主扶起,男主抱歉着说:“对不起,本来可以很成功的。我昨晚自己练习了很多遍。”
在那个场景,左渔因共情,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无声,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秋摇哭得也很厉害,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到抽抽,半包纸巾几乎都被用完。
那天的电影后劲大到左渔晚上甚至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她只能透过鱼缸的玻璃,远远地看见许肆周的身影。
水光波光粼粼,他还是那副随意自在的劲,少年意气风发,个子那么高,一双长腿身姿挺拔。
她拼了命地想朝他游过去,可是梦里一科接一科的试卷纷至沓来,一张接一张地覆盖在她的鱼缸四周,如同厚重的迷雾将她牢牢困住。
她在黑暗中醒来,一片怔怔然。
她忘不了许肆周,不仅忘不了他,她还好想好想他。
但想着想着,她又笑着哭了。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哭过了,其实能哭出来反而心里更舒服些。
放暑假后,爸爸才正式把手机还给了她,因为她即将要去广州,爸爸担心她在异地会遇到困难,因此决定将手机交还给她,以便随时保持联系。
自除夕那天被没收,过去了整整五个多月她才重新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在这之前,她偶尔只能在学校机房上电脑课的时候登一登q.q,但因为这些时候都是跟别人共用一台电脑,她也只能对着消息列表匆匆一瞥,不敢刻意去点许肆周的聊天框。
这会儿左渔点着屏幕,登陆了自己的q.q,当熟悉的聊天界面弹出来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指尖颤抖着将好友列表往下翻,想看到那个头像,却又唯恐见到这个头像后的心情起伏波澜。
她一下一下地划着,可划到了底,都没有看到那个在心里念了千遍万遍的头像。
怎么可能呢……
怎么找不到呢……
她不信邪地又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依旧没看到,又点搜索栏搜,这才跃出一个陌生的、奇怪的用户。
原来因对方长时间不登陆,这个号被人盗了,昵称改了,头像也换了,连空间也都是一条条的广告。
左渔看着屏幕中曾经和许肆周的聊天记录,心里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她久久坐着,直到几近天黑,她妈妈来找她吃晚饭。
左渔麻木地应一声,这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她和许肆周的最后一丝联系也荡然无存了。
左渔鼻子酸得要死,出门时恍然想起秋摇在看完那部韩国电影后,引用网络热评发在空间动态的那一句话——
你要相信,每一个令你意难平的结局,其实也许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了。
左渔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化身梦里的那条快要窒息的鱼。
她和许肆周,就这样失散在海海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