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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程记_分节阅读_第49节
小说作者:叶小辛   小说类别:言情小说   内容大小:371 KB   上传时间:2024-08-19 11:24:10

  程一清不说话了,只逐一点开文件夹。最后剩一个文件夹,命名只有一个字母,C。她问:“机密中的机密吗?可以看吗?”

  程季泽忽然不说话了。

  她倒是有点犹豫,“不会是……那种视频吧?”嘴上这么问着,一只手已经点了下去。

  没有视频,只有照片。

  男人的电脑里有多龌龊,她大概也能猜到,迟疑着,停下了手。“如果是那些恶心图片,我就不看了——”

  他接话:“不恶心。”

  “跟双程记有关吗?”

  “……算是。”

  “我能看吗?”她又问。

  他不出声。

  她视作默认,带着好奇点开。

  开头数张,是他们俩刊载在杂志上的照片,接着有一些双程记各家分店开业的照片,还有他们去团建的照片。她一一看过去,没明白为何这些照片值得放在机密中。室内只有冷气机低沉运作的轰鸣声,她将后面几张也打开。

  都是团建的。有些有其他人,有些没有。有些是别人在远景里握着麦克风唱周杰伦,她在角落里大口吃水果。也有白云山上草坪里,她大字型躺在垫子上,杨婷只露个手,在她脸上画乌龟。也有她坐在摩托车上,抱着头盔,在双程记门店外等人时张大嘴巴打哈欠,不知道被谁偷拍。

  这么多的她,困在时光里,留在相片上。时光另一头的她,坐在电脑屏幕前,突然意识到所有这些照片,无论人多人少,那上面都有她。

  她的手停留在鼠标上,久久不动。身后,男人的影子落在她手背上,像一团暧昧的雾气。

  良久,男人问:“你还要查一下隐藏文件吗?”

  女人说:“不用了。”低着头,从椅子上起身要走。盲头苍蝇般,大腿一下撞到桌角。

  他说:“你怎么老是这样毛毛躁躁不小心。”顿一下,低声,“我又不会吃了你。”

  “也不是没吃过……”她声音低了下去。再迟钝,也回过神来,觉察出这话多少带调情意味。立即收敛,又记起来这里的用意,一本正经,“电脑里没什么,也不能证明新闻发布会的事跟你无关。”

  “我的确无法自证。”程季泽淡淡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从其他渠道听到那个记者掌握了原料过期证据,赶去劝阻她,但是被满腔新闻热忱的她拒绝了——你应该不会相信吧?”

  “你这人,让我怎么相信?”

  程季泽低下头,凝视她那张脸。他又联想起尝樱桃的时候,然而樱桃树长出了刺,不让他靠近。他垂下眼睫:“是,像我这样一个人,连我自己都不会信。你又怎可能信得过我。”

  她惯了牙尖嘴利一顿反驳,他突然利落地承认了,她倒无用武之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室内突然黑了一片,楼下室外同时哗出声来。冷气突然停了。刚才室内的轰鸣声消失了,好像电影被拿掉了音乐音效,一切都真实起来。她说:“停电了?”他说:“没试过。应该很快会恢复供电。”她说:“以前也试过。”他说:“是吗?”她说:“双程记开业前,在办公室里。那次只有我跟你。”他静静说:“原来你也记得。”

  明明是来兴师问罪,为何气氛总会落得如此暧昧?程一清觉得自己在静静地流汗,仿佛雪人被流放到岭南,逐渐融化。她是粗人,不看歌剧不念诗没有文艺细胞,无调情天赋,亦无心思。但这样一个人,也怕自己会动心。

  索性落荒而逃好了。

  她匆忙说声“我走了”,倏然转身。他也不拉住她,只说,“这天气,走楼梯,一身汗,不如等恢复电——”

  话音刚落,灯又亮了。楼下的人欢快地喊出来。

  她的语气硬邦邦,跟神情一样僵硬:“有电了,再见。”

  他不语,跟在她身后,看她慌失失

  粤语词汇,指慌慌张张

  外逃般离开。

  待她走后,他坐回电脑前,显示隐藏文件,出现几个视频。点开一个视频,镜头里程一清爬到树上,伸手去摘荔枝。杨婷等人大喊,小心点啊。又有一个视频,在番禺长隆野生动物世界,程一清趴在栏杆上,认认真真看大象。再点开一个视频,程一清喝了点酒,握着麦克风,摇摇晃晃高歌《海阔天空》,严重走音,相当难听。

  程季泽是成年人,清醒理智,足够自律。实力不够时,韬光养晦。得不到的人或事,直接戒除。他认为自己可以慢慢戒掉她,幻想总有一日,鱼能够离开水,影能够离开光。

  手指握在鼠标上,想点击删除,但终究还是退出。回忆跟程一清的温存时光,他莫名想起长居香港的英国记者理查德.休斯在六十年代有句话—“借来的地方,借来的时间”。

第76章 【4-14】程一清自杀?

  何澄近日频繁来往广州香港两地。这晚她过了关,匆匆赶到兰桂坊餐吧时,邬玛已经吃完桌上的一份三明治。何澄坐下来,仍微微喘着气,“不好意思,今天晚了。”邬玛微笑:“让叶允山身边的红人给我道歉,我也是够面子了。”

  “你知道我多少斤两,别开玩笑了。”

  在得周刊时,她们并非好友。何澄离职后,倒跟邬玛走得越来越近。也许是各取所需,但固然也有真心在里面。邬玛说起两天前,广州程记开了新闻发布会,会上出了件事,一个记者拿着原料过期证据当场追问,“原本这个发布会,是为了争取舆论优势,这件事一出来,反倒成了劣势。”

  何澄垂着眼睫,用手拨了拨小圆桌上的装饰物亮片,“我听说了。”

  邬玛看着她:“我还听说,那个记者是你大学同学?”

  何澄抬起眼皮,笑笑:“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样爱绕圈子?你是想说这件事跟我有关系,我为了香港程记,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邬玛也笑:“什么下三滥手段?谁来定义?我们新闻从业人员,只要能够问出真相,哪管用什么方式。”

  “我不是媒体人,真相不真相,我已经不关心。”何澄收回手,装饰物上的亮片兀自微颤,“不过,这事的确与我无关。”至于她听说后,决定不直接告诉当事人程一清免她一下猜到自己,而是发匿名邮件给程季泽,也没必要向邬玛交代。

  邬玛忍不住好奇:“当日你的录音在网上流传的事,我听说正是程一清——”

  何澄扬手点了饮品,又转过身,“都过去了。即使她不仁,也不等于我要不义。我跟我同学很少联系,但内地媒体人里,跟她一样不被资本左右,只为追求真相的人,不在少数。”

  在香港这种一等一现实的社会长大,邬玛不太相信什么传统道德那套。香港媒体也并非追寻公义的群体,公众的注意力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媒体对真相感兴趣,是因为能够用来卖钱。她惊讶于何澄在叶允山身边日久,居然也这样迂腐。

  她不知道,何澄之所以能令叶允山高看一眼,便在于这份迂腐。高学历、懂八门语言、长袖善舞的人才,叶家哪里找不到?但一个既机灵又忠厚的人,实在罕有。

  如果何澄心思太活跃,邪念太多,断不能在叶允山身边留这样久。

  邬玛没想到这层,只对何澄的话信一半,但她这样聪明,自然知道这话题不应继续。她低头,从包里取出一叠照片递过去。

  那是娱乐记者在程老太养老院前蹲守拍到的,何澄搀着程老太走出斋堂,程季康在旁为奶奶开车门。

  何澄低头看了一阵,慢慢将两根手指压在照片上,“能不能帮个忙?”

  “要我撤稿?我只是副主编。这个新闻,是主编出卖他旧同学才拿到手的,不可能撤。”

  “我明白。我要的不是撤稿,而是增加一些内容。”她是副主编。这个要求不会太难实现。

  “什么内容?”

  “粤港程记商标纠纷的内容。”何澄说,“我跟程季康名声就这样,你们怎样写都可以,我们没所谓。但我希望整篇报道,不要做成八卦新闻,这样太浪费了。”

  “你的想法是……?”

  “九七回归跟金融风暴后,外面媒体一直在盯着本港大企业的动向。早两年《得周刊》出过几篇报道,都被国外大媒体引用。现在香港程记作为百年老店,正式进军内地,我希望由《得周刊》出一篇正式报道,内容随便你们写。重点是,要强调香港程记才是正统。”她说,报道出街,对香港程记跟《得周刊》都有利。“《得周刊》提升了在国际的知名度,洗脱这几年过分新闻娱乐化的污名,背后传媒集团也可一洗这几年的颓势。而我跟程季康的八卦,市民应该感兴趣,不至于销量太差。”

  邬玛沉默片刻。这时服务生将何澄点的大都会奉上,又礼貌地对她说:“靠吧台那边桌子的黑衣男士说,想替你买单。”何澄头也不回,“跟他说,我自己有钱,不用他请。”

  TWINS在歌里唱,同学爱新鲜,恋爱大过天。何澄早过了那阶段,对酒吧搭讪这种事只觉浪费时间。她待服务生走开,继续对邬玛交代,“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希望第一篇定调的稿,可以由我信任的人来做。”

  邬玛沉吟半晌,说了声好,又问:“你们要进军内地,难道不需要找内地媒体?”

  “内地新闻业有不少师兄师姐,我早已联系好。但他们还没人到你这个级别,影响力不及你。而且企业对内地新闻的可操作空间毕竟有限。”

  “是,我明白。”邬玛将身子微微往前靠,贴着桌子边沿,“人类社会就是排位游戏。排位越靠前,越能使得上力。”她看何澄一眼,话里有话地笑,“过去两三年,你的排位跃升不少。上次我女儿读书的事,谢谢你。”

  “狐假虎威的事,算不上我本人能力。”当日何澄在茶会上见到叶允山朋友,跟对方提了一下,顺利替邬玛牵线。“要说能力,还是你女儿厉害才进去。但我好奇,你不去找她爸爸帮忙?”

  “不,他不知道有这个女儿。我待她日后功成名就,再通知她生父。你知道吗,他后来结婚生的那个儿子,跟我女儿比,差远了。”

  何澄微笑:“拭目以待。”心里却想,有些父母爱将孩童当成工具人,连邬玛也不例外。

  大事谈定,后面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邬玛好奇她为何不留在叶允山身边,继续“狐假虎威”。何澄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叉子,半晌,低声说,“我不想知道他们家太多事情。知道得越多,我越难抽身。”

  对外人来说,得到叶家肯定跟信任,永远留在那里,当条肥美的寄生虫,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对何澄来说,她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那是个为了自己想做的事而独自奋斗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一直追着那个身影在奔跑,梦里也在跑。

  醒来时,前额都是细细的汗珠。想起来,那身影跟程一清何其相似。

  —— —— ——

  邬玛对新闻有自己的判定标准。程记这种糕饼起家的,论财力,自然不及做房地产做船运做赌业那几家。但论影响力,却未必不如前者。

  程季康年轻英俊,绯闻缠身,是城中知名未婚才俊。人们如追狗血连续剧般,看程记饼家出现在经典港片中的身影;看大程生跟程罗安妮秀恩爱又分开,程罗安妮变成叶罗安妮,成就比张爱玲《倾城之恋》女主角更彪炳;看程季康绯闻缠身,约会港姐嫩模,最后带去见家人的,是新移民出身家住公屋的普通女生。他屡屡困于纨绔子弟、无能败家子身份,过去两年才有起色。

  只是,香港程记集团做得再好,也不及旗下双程记在内地发展迅猛。得益于内地政策支持,千禧年后,内地业务渐成各大港资的重头戏。眼看双程记在集团中占的份量越来越重要,程季康有想法了。

  全港市民像看真人秀一样,追看程家新闻。但程家小儿子程季泽像隐形人般,低调没绯闻,似乎除了事业外,并无个人生活。

  邬玛对着眼前这叠程季泽跟程一清的照片,手指在下巴下交叉,开始思考。

  何澄给了她一个方向,邬玛却有自己的想法。

  她查了内地新闻资料,发觉程季泽在内地活跃得很。内地不流行狗仔队,传统媒体受到宣传部门监管,不像港媒这样毒舌,常用论坛的人大多受过高等教育。整体来说,媒体环境比港媒干净,这也许是程季泽愿意在内地媒体上露面的原因。

  尽管他没在港媒上露过面,但港媒依然对他感兴趣。不少杂志转载过他的专访及照片,本地论坛更将他评选入“本港最受期待钻石王老五TOP5”。

  何澄的人情,她当然要还。但新闻娱乐化这条路,她也要走。

  《得周刊》主编的位置,给了空降的老水。她为此一度动过跳槽的心思,但打听了一圈,行内并无更好去处。再加上老总极力挽留,她留在《得周刊》,只是表面上跟老水客客气气,私底下斗个你死我活,互相给对方设坑。前阵子,她安排的线人放假消息给老水,导致老水犯了大错,老总终于将分管业务拨给了邬玛。老水明面上还是主编,但实则跟她平起平坐,和副主编没区别。

  如果能够再下一城……

  她边这么想着,边在手机上找到一个内地朋友的电话,拨打出去。

  —— —— ——

  程一清要出庭,主动暂停了双程记这边的工作。程季泽有好几天没见到她。这天晚上,他约了陶律师吃夜宵。

  也是奇怪,过去他受母亲影响,从不到旺角深水埠这种地方,也甚少踏足大排档。但到广州后,陶律师这个饕餮之客常带他去吃美味小馆,品尝平民美食,他渐渐也学会卷起衣袖,手指捻起田螺,大口吮吸。

  长堤街头,海鲜酒家跟餐馆外挂起一串串电灯泡,渐次亮起。还没入夜,店家跟伙计就忙于搭起棚架,摆开折叠桌椅,两手在半空中抖出一块塑料桌布,摆开。餐馆里玻璃橱窗后是烧腊摊位,师傅手起刀落,斩件切片,皮脆肉嫩的烧鹅瞬间装盘,递出去给服务员。

  陶律师跟程季泽坐的位置,正正可以将炒粉档口看得清楚。师傅手腕翻飞,铁铲在锅中上下翻飞,热油滋滋作响,食材逐渐熟透,香气诱人。陶律师取过一次性塑料杯,倒一杯珠江纯生,嘴上道,“程生,你最近很得闲啊。”

  “你想说什么?”

  陶律师放下杯,推到程季泽面前,笑一笑。“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听什么?是程一清在法庭上的表现?法院的判决?”

  程季泽不出声。陶律师也不再逗他,将大致情况告诉他。香港程记在内地做的系列消费者调查,指向市场上存在严重的混淆现象,由于商标一样,大家认为广州程记就是香港程记。“他们认为程一清故意抄袭知名商标,有心抢注。”

  程季泽说:“她如果有心抢注的话,就不会近期才做这件事。”

  陶律师笑:“她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说,因为我跟程季泽合作不愉快,关系不清不楚,所以要另谋出路吧。”

  程季泽无声地给自己倒杯啤酒。

  陶律师说:“这事其实的确有点复杂。香港遵循海洋法系,规定先用先得,而内地遵循大陆法系,谁先注册谁先得。再加上这家品牌源于咸丰年那么久……”

  粤语里惯用“咸丰年的事”去指代年代久远,但程季泽仍忍不住打断:“道光。道光是咸丰他爸,比咸丰年更早。”连他都没察觉,自己对程记及双程记,早有了感情,而非单纯赚钱工具。

  “反正我意思是,这件事其实真的没必要法庭上见。程一清强调程记从内地起家,虽然中间数十年没营业,但传承人和技艺都不曾中断,这是事实。而香港程记那边从清代至今一路延续,这个牌子在他们手上做出名气,更加不假。虽然香港程记没有在内地注册,但是却对程记品牌投入大量广告宣传费用,广东人去香港也流行买程记回来当手信,大家都是姓程一家人,不如求同存异,私下和解,好过经历冗长的诉讼程序。否则,任何一方维权失败,就要面临巨额诉讼费跟赔偿费。”

  程季泽当然知道陶律师说得对。眼下,广州程记被视作杂牌,而香港程记进入内地的野心也卡在商标注册上。谁也不比谁好过。如果签订庭外和解协议,一方退一步,对彼此都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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