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敢提许野。
许野的阴郁,许野屡次在夜里神出鬼没,许野和那群公猪一样的阿飞混在一起……
纵然她坚信许野绝对不是坏人,还是下意识的隐藏起了有关许野的全部信息。
而眼前这个警察显然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许野,也知道许野搅入这场凶杀案之中。
他今天来,根本不是为了听她幼稚的推理,就是为了许野!
为什么?难道许野已经成了嫌疑人了么……
杭攸宁彻底慌了的当口,杭雅菲在一旁开口了:“许野是我们小时候的邻居,不熟,另外,警察同志,麻烦注意一下你说话的态度,我妹妹是协助你们办案,不是犯人。”
许队长差点蹦起来,气急败坏道:“你把嘴闭牢,怎么跟警察说话的……”
“你喊什么!”杭雅菲提高了声音,冷冰冰道:“警察的职责是为人民服务,找无辜群众耍官威,是反革命。”
“正常问话,你瞎讲八讲的!”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其他病床的的人也朝这边看过来。
杭攸宁终于开口了,她说:“那天夜里,我出去送陆阿姨的时候,遇到了许野……”
她把跟许野重逢以来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然后鼓起勇气说:“许野不可能是凶手,他不是坏人。”
余警官道:“你们已经十年没见过面了。你怎么确定他是好人呢?”
杭攸宁声若蚊呐,道:“我认为,好人和坏人是天生的,至少‘会杀人的人’和‘不会杀人的人’,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余警官一愣,随即笑了,长辈对不懂事的孩子,多半是这种笑。
他又仔细盘问了她和许野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才起身道:“小同志,好好休息,这些事以后就不要掺和了。”
后脚杭攸宁就把被子蒙在头上。
她为自己刚才的夸夸其谈感觉到害臊,她也怕杭雅菲打她,杭雅菲打人特别疼。
杭雅菲一动不动的站在床头看她,直到她终于憋不住气,偷偷把被子掀开一条缝。
杭雅菲没有骂人,她难得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之前你小,很多事我没跟你说,现在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当初要跟许野划清界限。”
许野出事之前,两人虽然看不出来有多亲密,但杭攸宁知道,她姐姐这种骄傲得跟小天鹅一样的个性,默认许野骑着自行车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已经是很不一样的行为了。
可是许野退学之后,杭雅菲就立刻不再搭理他,包括跟她关系好的人,都不许跟许野说一句话话。
杭雅菲声音压得很低,道:“因为,他投机倒把。”
开始是扒火车上卖货,后来去倒腾电器,在那个年月,这是犯法的事情。
“我找过他,让他不要再堕落下去,他问我,那他吃什么?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杭雅菲看向杭攸宁,声色冰冷:“我也不知道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但是一个没学历、没工作,常年在灰色地带讨生活的人,走上犯罪的道路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杭攸宁,不要再跟他搅在一起,你长大了,你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这时候,张淑芬正好拎着一堆东西推门进来,风风火火道:“你们俩吃饭没?我这紧赶慢赶的……”
张淑芬听说了警察来过的事情,立即跟杭雅菲进入了同仇敌忾状态。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人商量。
你还擅自去鸡鸣渡,那是好女孩该去的地方么?
还有许野,你搭理他干什么,惹一身官司。
杭攸宁用被子蒙住头,她还挺庆幸生病了,不然这顿混合双打是逃不过去了。
杭雅菲第二天还有工作,就回宿舍去了,这一晚张淑芬陪夜。
张淑芬唠唠叨叨骂了杭攸宁几个小时,逼着杭攸宁保证,以后再也不搭理许野了,否则就打断她的腿。
杭攸宁咬着嘴唇不说话,逼急了就说:“你打断我的腿好了。”
“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就听不明白话呢!”
张淑芬其实并不讨厌许野。
谁会讨厌一个帮自己带孩子的人……况且许野虽然皮,但是聪明,从来不用功还能年年考第二名,后来大院里都说他是强奸犯,她也不信,因为杭寻说过,这孩子纯属被冤枉的。
被冤枉了,一辈子毁了,也没看他报复社会什么的,自己攒点钱,全跑过来给杭攸宁买零嘴——这孩子当哥哥,是没得说。
可那是以前了。
以前在大院里,她张淑芬惯着谁啊,但是现在不行。南方的小镇,她们本来就是外来人,杭攸宁跟一个盲流混在一起,街里街坊看在眼里,她们日子还怎么过啊!
杭攸宁背对着张淑芬,给她妈看脊梁骨,她在想余警官。
刚才他仔仔细细观察她的时候,她也同样把他每一条皱纹,每一瞬眼神,都反复研读。
爸爸说过,人活一世,不过识人二字。
余警官很亲切,这种亲切跟买菜大娘的亲切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不是在讨好你,而像是拍照时矮下身子,努力照顾你的情绪。
许队长对他毕恭毕敬的,说明他不仅是市局的警察,八成还是个领导。
他应该市局专门负责电厂女孩被杀案的警察。
他对顾阿福不感兴趣,对她本身也不感兴趣。
但他要听她说话,她说她对案子的推理,和她说小卖部的进货单没有任何区别。
他只是需要观察她。
全程他最紧张、最聚精会神的一刻,是她说起跟许野的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杭攸宁盯着斑驳的墙面,一个巨大又荒谬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许野,会不会是,出事了……
第14章 菩萨啊,我落地狱啊
许野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了。
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根本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
唯一跟外界的联系,就是身后的通风口,没有光,偶尔传来一点风声,他一开始会喊叫,后来为了节省体力,也就不喊了。
这里应该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连鸟叫声也没有,大部分时间都一片死寂。
腐臭味越来越重,来自于他头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停地有苍蝇飞来飞去。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想饿死他,但在那之前,他大概会死于伤口感染。
怪只怪自己大意冒进,才会落到这个境地。
绳子越来越松,已经被他挣脱了,不过这里没有任何能够发力的地方,他不得不跟婴儿一样蜷缩着。
他数着数,数到五个一万,就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点食物来,一小点麦乳精,一把爆米花,三块年糕……
那是杭攸宁拿给他的,他捡回来放在口袋里,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她是他的小菩萨,这么多年,她一直保佑他。
他想,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靠着这点念想,他又熬了一个昼夜。
就在这时候,头顶传来了喧嚣声。
——
垃圾场里,陆培英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念叨着:“我接小囡下班……我接……”
“你弗可接了!”她儿子终于崩溃了,哭喊着吼:“你把阿爹的手表弄何个地方去了!你讲啊!!”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聚拢过来,听清了事情的原委。
陆培英的女儿死了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这一天不知道怎地,把他丈夫留下的手表带出去了。
然后就不知道丢在哪了。
那是八一年在上海买的,花了两千块。
她儿子小北实在没办法,扯着他妈满大街找,最后找到了垃圾场。
这原来不是垃圾场,东边是鸡鸣渡,西边是个药品厂,中间隔出一条小道来,堆满了废弃的药瓶和生活垃圾,后来药品厂倒闭了,这里彻底成了附近的人倒垃圾的地方。
外墙上印着“倒垃圾死全家!!”“禁止大小便”等等红色油漆字,还是屡禁不止。
陆培英被小北扯着到了这边,她被吼得胆战心惊,走进过道的深处,用双手刨着腥臭的垃圾,喃喃道:“就是介个地方,应该是介个地方……”
周围人也帮着找:“哪能丢来在介个地方啊?”
“上海牌弗便宜……”
平时少有人烟的垃圾堆,此时非常热闹——也不光是好心,那手表值不少钱,谁捡到就是谁的了。
——
许野攒足了所有力气,朝上面喊去:“救命!这里有人!”
他心里清楚,基本上没人能猜到他被困在了这里——太离奇,也太偏僻了。
趁着上面有人求救,是他生存的唯一的希望!
他是拼了命也要抓住。
可是土地太松软了,又或者垃圾太厚了。
他明明感觉头顶在震动,能听到上面的人在说话,可是把嗓子喊出血了,仍然没有人能听到。
——
天渐渐暗下来,陆培英哭哭啼啼跟着儿子走了。
还有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找。
云头聚集,有雨水落下来,垃圾堆湿腻腻的,臭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