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呆呆地看书、弯起眼睛朝他笑,他就觉得心中鼓胀起无穷无尽的欢喜,恨不能时刻把她抱在怀里,她要能缩小就好了,像小时候那样,小小的一个趴在他怀里……
现在只要把案子破了,以后就都是幸福的事情。
而案子,是一定会破的。
许野仰头喝了整整一杯啤酒,眼睛含了些水雾,他把肉都挟在杭攸宁碗里,道:“你哥手艺怎么样?”
宋之江说:“说实话有点咸。”
许野道:“没事,山猪吃不来细糠!我理解你。”
杭攸宁此时回过神来,吃了一口,忍不住小声说:“我也觉得有点。”
许野道:“那你别吃了,我给你剥点虾吃。”
众人哄笑起来。
杭攸宁也笑了,这个体验对她来说很新奇。
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饭桌上被忽略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她感觉整个饭桌的中心在自己身上,他们笑吟吟的看着她,她说出每一个评价都很重要,她讲得每一句话,都很有趣。
原来当杭雅菲或者杭建设,是这种感觉。
这时候,宋之芳笑道:“你们兄妹感情嘎好,以后妹妹嫁人,你要哭的。”
许野有些怔住了,他刚要说话,门突然被敲响了,准确来说,是被砸响了。
许野去开门,只叫了一声:“张姨!”
张淑芬如同一头暴怒的母狮一样冲进来,一巴掌扇在杭攸宁脸上,
杭攸宁没站稳,向后倒去,满桌子菜肴,跟着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第32章 第一次反抗
许野家楼下,是一棵浓绿的法国梧桐。
杭攸宁跟张淑芬面对面站着。
夏日的空气,闷热到仿佛有了黏腻的实质。
经历了一系列谩骂、撕扯、挣扎之后,许野把她们俩带到楼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让母女俩说话。
该骂的也骂了,该打的也打了,杭攸宁始终一言不发,就那么站在那里,跟杭寻一模一样。
张淑芬突然觉得特别累,那些跟杭寻一起过日子时候又回来了,死静死静的,让人绝望。
“回家!”
她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但这次,杭攸宁没有跟上来。
张淑芬回头看她,少女站在树下,婆娑的树影打在脸上,明明暗暗。
她的火蹭得一声上来,上来就扯她的胳膊:“你是真不要脸!好好嫁人你不乐意!就非跑这来让男人免费骑,要不是你姐告诉我,你都岔着腿发大财了是吧——”
这是张淑芬多年来养成习惯,一生气,就一定会用最恶毒,最尖酸的语气进攻,不论对面是她的邻居,还是她拼了死命生下的女儿。
杭攸宁并没有解释哪怕一句。
她只是一把甩开张淑芬的手,道:“你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当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小偷,他也根本就没有被抓到!”
张淑芬猝不及防地被女儿甩开,有些发愣,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她急道:“谁跟你讲的?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提这个干什么!”
杭攸宁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有没有骗我!”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憨厚爱笑的姑娘,她的眼神冰冷,像是萃过雪水的刀刃,那些杀人犯,都曾在这样的眼神下胆寒。
“我,我不是为了你好吗!”张淑芬道:“你胆子针鼻那么大,我告诉你这人没死,你下半辈子都疑神疑鬼!”
“没错。”
两行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下来,杭攸宁定定看着她:“但我也会用下半辈子,给我爸爸报仇!”
张淑芬被她的表情镇住了。
“我明明就告诉过你,那个人跟我爸爸的死有关系,他还有同伙!”她逼近张淑芬:“可是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我的话你从来没有告诉过警察!是不是!”
“我,我怎么说啊!”张淑芬急道:“那都是小孩的胡话,我怎么跟人家警察说啊!”
杭攸宁只觉得大脑迅速充血。
当时张淑芬告诉他,那个人已经被抓到了,她甚至都没有见警察的机会,一家人就踏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
这么多年,那个人,那个害死爸爸的人,一直好好地活着!
“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一次!”
杭攸宁歇斯底里的吼着,这是她第一次对张淑芬吼,如同一只发了疯的猛兽,靠着嘶吼来发泄这些年所有的委屈。
张淑芬被她吓住,怔怔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许野本来在不远处等着,眼看不对劲,过去拉杭攸宁的胳膊,道:“宁宁……”
“别碰我!”杭攸宁一边甩开他,她手腕上用了力气,许野一个一米八的男人竟然被她甩退好几步。
路边的人都在往这边看,有人似乎想要报警。
杭攸宁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恐怖,可她根本无法克制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力道,她握紧拳头,浑身抖若筛糠:“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是我妈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好了宁宁,你冷静一点!”
许野冲上来,强行把杭攸宁拖走。
杭攸宁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她不住挣扎着,语无伦次地嘶吼:“我知道我是废物,你看不起我!可我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一次啊!”
张淑芬看着她发疯的样子,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野几乎是把杭攸宁拖进楼道。
可是他刚一松手,杭攸宁又张牙舞爪地跑回去,她身体里属于张淑芬的基因在作祟,那种不管不顾,伤人一定要伤到底的劲头!
“我不回去,我也不相亲,我昨天晚上跟我哥哥睡觉了,因为他给我吃饱,送我读书!因为他对我好!”
最后一句话,她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露。
张淑芬终于崩溃了,她哭着想去打她:“死丫头你不要脸,你腿闭不紧你倒霉一辈子的……”
——
最后是宋之江兄妹俩赶过来,把哭哭啼啼的张淑芬送回了家。
许野扶着杭攸宁回去,她的圆领衫被扯得变形,半个肩膀露在外面,红肿的脸上带着血迹,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上。
许野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给她穿上,杭攸宁木然地任他摆弄。
许野赤裸着上身,蹲在她面前,许久,才想起来唯一能安慰她的话:“那个人,之后没有再犯罪。”
杭攸宁黑漆漆的眼珠慢慢转过来,定定地盯住他。
“真的。”许野道:“黑蜘蛛到现在为止没有犯罪记录,你看报纸应该知道的。”
“可他差点杀掉你。”
杭攸宁低声道,洁白的手指,指向了许野的腰间,那里有一道恐怖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裤子里。
“对不对?”
她明明没有碰到他,许野还是觉得一颤,惊异于她的敏锐:“你怎么会知道。”
“他用刀,那么长的刀,很少见。”她说。
许野叹了口气,道:“你猜得没错,他逃走之后,我找到了他。”
1979年那个深夜,许野意识到他逃走之后,立刻联系了自己那群混混兄弟。
当年警察搜索汽车站、火车站,以及各大交通要道。
但许野觉得,他暂时跑不了,就算要跑,走得也一定是偏门。
那时候,他认识一群三教九流的社会边缘人士,从小偷、拍花子、乞丐……之中打听,终于打听到了胡老大的渔船上,来了个可疑的人物。
胡老大的渔船上,常年放着黄色光碟,几个漂亮姑娘跷着腿坐着,有人上门“交朋友”,就把船开到海中央。
除此之外,还是小贼销赃、走私买卖的场所,桩桩件件都是挨枪子的事情,胡老大也的确在严打的时候判了死刑。
不过那是后话,当时的胡老大船上,来了一个满脸绷带的客人。
一个扒火车老贼看见了,他偷过许野的东西,许野抓住他但没计较,老头念他的好,就告诉了他。
许野一个人就去了。
“他察觉到我,就跑了,我去追,我们俩一起掉进了海里。”许野说得轻描淡写。
他没有提,对方枯木般的大手,死死地抱住他,往深黑色的海底沉去。
他也没有提,他浮上来的时候,被胡老大的手下围住了,如果不是他提前报了警,那一夜,他就被灭口了。
他只是说:“当时浪很大,我以为他有可能沉下去了,他也的确消停了将近十年……没想到,他没死。”
杭攸宁道:“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么?”
许野说:“是,我进房间时,发现他不在屋里,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就从门后窜出来,就这么一刀。”
他笑了一下,道:“我差点没去见马克思。”
“疼么?”
“早不疼了。”他揉揉杭攸宁的头。
杭攸宁把头埋在膝盖上,许久,才道:“他是身高大概在一米八,脖子很长,手脚也很长,说话有东北口音,我只记得这些……”
许野嗯了一声,这些情况,警方早已经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