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去买了点水果和烟,去了他刚工作时呆的派出所。
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大家伙忙忙叨叨,见他来了,都很惊喜。
“你小子行啊!还知道回来!”
又道:“听说黑蜘蛛案子终于破了,多少年了,你可算圆了念想了。”
许野没有什么心情寒暄,只是勉强对付了几句,就找到了管卷宗的同事。
问道:“郭哥,我能看看咱们所卷宗么?”
“黑蜘蛛的?不是都已经破案了么?还看?”
“不是。”许野声音低沉,道:“我要看一下,杭叔办过所有案子的卷宗。”
“杭寻?”
“对。”
当初杭攸宁失踪的时候,许野也知道,她肯定是去查那个同伙了。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出更多的线索,才能找到她。
他按照之前的思路,再次提审了顾其行。
电厂少女被杀案影响极其恶劣。况且顾其行招认了年轻时犯过多起凶杀案。
他多半是要判死刑的。
因此,没有下半身的老头靠在椅子上,一脸木然。
其实这个念头一起,就会发现很多东西都太过巧合。
就在黑蜘蛛重新出现之际,顾其行杀了纪小南,被害人的选择、作案的手段,都极其相似。让全国的警力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案子上。
但真正的黑蜘蛛,就蛰伏在不到一百公里外城市里,默默筹划着一场谋杀。
他们之间,很可能有着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许野问道:“你已经在地下生活多年,为什么突然犯案?”
“就,一时糊涂了。”
顾其行杀人凶残,对他老婆活像个暴君,但面对警察反倒显得木讷不善言辞。
“有没有人教过你毁掉痕迹?”
“没有。”
“你和高飞,也就是黑蜘蛛,是否相识?”
“不认识。”
他们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生活轨迹的确没有任何交集。
问什么,顾其行就答什么,就如同一块榨不出任何水分的木头。
许野几乎觉得要放弃的时候,宋之江拿了个保温杯进来,道:“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别那么凶!”
许野是物证专家,而宋之江是审问的高手。
宋之江把一叠资料放在桌上,然后笑道:“顾伯伯,我来之前去精神病院看过小玉,日子过得不错。”
顾其行仍旧木着一张脸,嗯了一声。
“她今年四十岁,以后的日子没个亲人照看,实在可怜。”宋之江道:“但还好,阿福出来就能看顾她了。”
说出顾阿福名字的那一刻,几乎行将就木的顾其行微微抬起眼。
那双三角眼狠厉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宋之江却继续道:“我虽年轻,也知道,何个东西有儿女重要?顾阿伯你,也是为了儿子,做下错事。”
顾其行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顾阿福最多判个五年,如果有立功情节,还会减刑。他才是你们顾家的希望,对伐?”
宋之江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拿出一个文件,道:“顾阿福同我讲过,他曾见一个陌生男人,找过你。”
“顾阿伯,若真能抓到人,顾阿福就属于立功。”宋之江道:“我不知你同那个人,是何个关系,难道能比儿子亲么?”
顾其行垂头,不说话,许久才道:“我不晓得他是不是什么黑蜘蛛,那一日。确实有个人找我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
“他叫我杀人。”
宋之江跟许野对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震惊。
“他知道纪小南的事情?”
顾其行抬起头:“他知道我不痛快。”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魔相毕现
没等两人问,他自顾自地说起来:“刀刃入皮肉,噗呲一声,有血溅出来,心里就安静了。我从小就喜欢——”
他笑了一下,道:“他跟我说完之后,我心里那个痒,就被唤起来了,原来我还活着,我以为我早就死了……”
一阵寒意攀上脊背,许野想起杭攸宁的那句话:“会杀人的人,跟不会杀人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宋之江冷静地打断他:“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不认识他啊!”
“那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顾其行道:“我小时候的最好的朋友,让他来找我的。”
“你朋友叫什么?”
“叫来潮,我俩通过信,不过这十年,少了。”
来潮……
许野只觉得耳熟,终于,他想一件事,一件让他肝胆俱裂的事情。
杭攸宁同他讲过。
她的父亲,原是将家里人,本名不叫杭寻。
他是在钱塘江潮汛来的时候被养父捡到的,所以,他叫来潮。
还有一个姐姐,叫来凤鸣。
第56章 他唤起了犯罪
顾其行跟杭寻,都是在蒋家里长大的。
那时候顾其行就跟别人不大一样。
比方说那时候,小孩们中间流行下陆行棋,顶多输了闹闹脾气。
顾其行算着算着,发现自己要输了,会一言不发地把棋盘掀翻了。
对方的孩子嚷着让他赔,他木着一张脸,扑上去死死地掐住那孩子的脖子,下的是死手。
如果不是附近有大人,那孩子就被活活地勒死了。
但偏生他爸妈还有钱,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当然事事宠着,哪怕家长打上门来,顾阿妈也是连骂带哭护着自己的儿子,舍不得说半句。
长此以往,当然没有小孩愿意跟他玩。
除了来潮。
那时候来潮的外号叫做“小先生”,是个十分端正的男孩。
每日凌晨四点,准时起来练武,随后打水、泡茶,伺候来家一家子吃穿用住
——那时节,来家已经败落了,剩下点富人家的体统,全靠这个“小先生”。
有坏小子笑他,说他捡来的,来家养的狗。
他从不恼,只是温和地一笑,搞得说的人也没意思起来。
街面上的小孩,别管比他大,比他小,都愿意同他玩,他有种当哥哥的风范。
但他偏偏跟顾其行关系最好。
顾其行听不明白话,他就一遍一遍地给他讲明白,顾其行打人,他就躲开——习武之人,这点灵巧还是有的。
讲到同来潮的往事,顾其行眯起眼睛笑了,跟所有追忆往事老人一样。
“他同我讲,我顾其行,天生弗一样。”
“有何个弗一样?”
“跟畜生一样,有天生吃肉,有天生被吃,我吃肉,我当然弗一样。”
那时候,顾其行长期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之中。
这愤怒来源于,他想让人都听他的,可是除了他娘哄孩子一样哄他,没人理他。
而且大家都觉得他很好笑,他觉得自己就是正常吃饭、走路。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天下第一滑稽之事。
他经常站在哄堂大笑中,可能他只是动了动脖子,或者走神看了什么东西,突然大家就突然间大笑起来,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他可笑。
只有来潮安慰他。
那时候,蒋家里还有田地,许多人家养羊,咩咩叫得让人心烦意乱。
来潮说:“你看,狼关在羊圈里,肯定遭人笑话,但是狼始终比羊厉害。”
他木着一张脸,问:“为什么?”
“狼能杀羊,也能杀狼。”
来潮微微一笑,他是个温和又端庄的好少年。
他第一次把刀刺进羊羔肚皮的时候,看着手底下无法挣脱、由他掌控的小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