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多枚挨个瞪了一眼,骂骂咧咧的像轰小鸡一样把大家往外撵:“走走走,都赶紧走,滚出去!”
余九琪心如死灰,但表面硬撑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向温雯:“妈,咱们……”
话还没说完,温雯随手拿起旁边桌子上一个绘画静物道具玻璃瓶,砸向余九琪。
小九没来得及躲,准确说,她也没打算躲,玻璃瓶隔着两米距离径直砸在她左脑,嘭地一声巨响,又掉在地上,炸裂而碎。
余九琪一阵耳鸣,她先是捂着耳朵,而后才感觉到左脑剧痛,一声闷哼,猛地低下头,闭上眼,狠狠揪着眉,用力按着,待疼痛缓过来之后,才观察周围,见温雯已经被祝多枚轰走了,她也赶紧追了出去。
她捂着脑袋,踉踉跄跄地追到艺考机构门口,一路上痛骂自己不够细心,犯了多年前那个致命错误,为什么不把那个采摘园的收银单撕掉,冲掉,甚至吃掉!
前一天晚上温雯刚刚在爵士清吧审过她,第二天就大意了!太蠢了!
她明明知道只要涉及到孙锡的事情,温雯从不信任她,也不是第一次翻她的垃圾桶了,为什么还不长记性!
一阵刺骨寒气劈头袭来,酷寒冻得人眼睛生疼,却也稀释了头上疼痛,小九眯着眼看过去,看到一身黑的温雯站在路边招手打车,她紧跑两步过去。
事到如今她也不装了,直接解释:“妈,那天我只是想让他走,他就不应该回来!我只是去劝他走的!真的,我怕告诉你你多想,就没说。”
温雯突然回头,失望地看着小九:“我多想了吗?”
余九琪愣怔着,心虚到说不出话。
“我多想?”温雯哼了下,喘出一口淡淡雾气,“你们俩一直有联系,是我多想吗?”
余九琪答不上来。
于是温雯接着问。
“初中时候他追过你,是我多想吗?”
“你们俩偷偷摸摸去约会,不止一次,是我多想吗?”
“我告诉过你别理他,你还跟他去跨年,是我多想吗?”
“如果不是我跟你爸出面,当年他差点把你拐跑,把你弄死,是我多想吗?”
余九琪眼泪刷地一下落下来,眼神慌乱无助:“妈,不是那样的……”
温雯冷声打断她,眼底通红一片:“九年前我跟你爸那么做,你以为是为了谁?不是为了你吗?”
余九琪垂下头,哭出声来。
温雯吸了吸鼻子,审视她:“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在一起了?”
余九琪低着头,使劲摇头。
“他还在追你?”
用力摇头。
“你喜欢他吗?”
更用力摇头。
温雯却看不出丝毫放松的迹象,紧绷着说:“余九琪,你是知道的,我这一生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他们家的人。你以为他们无辜吗,他们家在这个时候搞出这些事,安的什么心?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的吧?”
余九琪还在低着头哭,听到这话,顿了下,抬起了头,胡乱擦了下脸上的眼泪鼻涕,浓重鼻音说:“知道。妈,我知道。”
说着小九轻轻去拉了一下温雯的手,抓着她两根纤细手指握住,蹭了蹭,晃了晃。
温雯感受到小九手上冰凉温度,忽然瞬间红了眼眶,几滴泪扑簌簌落了来下,她把头撇到一边。
然后极小声的,哆哆嗦嗦的,似乎在自言自语般说了句:”那你知道,你知道当时他们是怎么对小雅的……“
“妈!我知道,我知道的妈妈。”余九琪快速打断她,不忍心让她继续说下去,温柔地搓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目光却渐渐涣散开来。
她涣散地看着眼前被仇恨摧残到无声落泪的妈妈,余光带到周围的环境,灰白色的街道,几棵挂着节日装饰的枯树,对面小店房檐下的冰凌,身旁已经冻硬实的雪堆,很短时间内,她浅浅吸一口干燥冷空气,替换上另一副皮囊,连着灵魂也交出去,机械地说了一番她过去说过无数次的话。
她知道如何把这番话说的真诚,感人,才最奏效。
她说:“妈,我怎么会做出对不起小姨和姥姥的事呢?”
“如果不是小姨和姥姥,你那时候也不会把我捡回来。”
“要是你不把我捡回来,我早就死在河边了。”
“我懂的,妈。”
“我和孙锡只能是敌人。”
……
下午余九琪回到了银行上班,头上虽然肿了一大块,但她天生发质蓬松茂密,又特意把丸子头抓得乱蓬蓬的,外人看不出来。
她也不觉得疼,整个一下午,她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屏蔽了没用的感知和情绪,用经年累月锻炼出来的演技,将那个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好女孩余小九演下去。
下班之前余凯旋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试探两句,发现余凯旋对今天画室的事不知情,看来祝多枚没说。余凯旋联系她,是问她明天去坟地祭奠用的贡品和纸钱什么的准备好了吗?
明天是小姨和姥姥的忌日。
小九说还没有,下了班去买。余凯旋说不用,我去买吧,但这种东西不能放温都水汇,他家离墓地又远,说是买完先送到温雯家,明早他再开车来一起带去坟地。
小九说行,那我在家等你。
余凯旋很晚才过来,满满一后备箱的纸钱纸元宝和用来烧的纸扎礼物,后座还堆满了水果糕点贡品,父女俩一趟一趟地爬到六楼送上去,放在客厅。
温雯始终在房间里没出来,余凯旋大声招呼她一下,她没吱声。小九只说她累了,睡了,余凯旋看了眼小九,点个头。
走的时候,小九送爸爸到楼下,余凯旋从身上翻出两个棒棒糖,说是一个老客人送的喜糖,给小九一个,自己吃一个,然后上车。
可他突然又落下车窗,喊了她一句。
“九。”
小九回头,看向落了一半的车窗。
余凯旋沉默片刻,却只问:“最近工作挺好的?”
“挺好的啊。”
“要是有业绩压力,跟爸说。”
“行,我不带客气的。”
“你跟你妈挺好的?”
“挺好的啊。”
“要是你妈再作你,你也跟爸说。”
“知道啦。”
“九……”
“啊?”
“没事了,你上楼吧。”
余凯旋按上车窗,余九琪突然喊了句。
“爸。”
余凯旋看她。
小九也看着爸爸,那一刻她突然有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想问,从活着到死亡,从责任到自我,从爱到恨,从恩到怨,她想把她想不明白做不到却也放不下的那些事情,那些人,那些折磨她许多年的压抑问题一股脑抛给爸爸,想问爸爸,到底怎么样,才是对的?
人到底怎么活,才能不孤独?
到底怎么做,才能真正快乐?
可最后,辗转了几秒钟,她却笑盈盈的堆出一个标准的属于余小九的笑脸来,说:“你少吃点糖吧爸,体检时候医生咋跟你说的了?”
余凯旋看了看女儿,想说什么,没说出口,直接开车走了。
看着爸爸的车彻底消失后,余九琪才松了口气。
愣了一会,然后突然,她蹲下来。
几米开外的马路对面,一棵挂满了红紫蓝相间的装饰灯的桦树后,阴影里,站着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
这已经是他第三根烟了,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坚定看着对面马路旁。
看着她假笑,看着她发呆,看着她蹲下去,抱着肩。
看着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大口喘气。
看着她后背阵阵发抖,垂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又忍了一会,直到听到了细弱的哭声。
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火星四溅,抬脚用力捻灭。
他大步走了过去。
还不够,又跑了起来。
第20章 跟我走
2012年最后一天,温雯一时兴起要去姥爷家涮火锅跨年,下午六点,余九琪陪她在超市买食材时,接到了孙锡的一条短信,简明扼要。
【烟花十点开始,九点我在小广场后面的步行街等你。】
【我不去了。】
他没回复。
菜买完后,余九琪和温雯拎着几大兜青菜丸子牛羊肉去姥爷家,洗菜的功夫,姥爷和温雯吵了起来,小九也牵扯其中,最后菜被扔出去,母女俩也被赶了出来。
温雯把弄脏的菜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拂了拂脸上散发,鬼魅般笑了笑,说她要去舞厅跳舞,塞给小九一百块钱,让她去买点好吃的回家看跨年晚会。
余九琪看看手机时间,正好八点。
她说妈妈我去同学家行吗?温雯没多问,说行,又塞给她一百。
余九琪转头往家走,脚步越来越慢,而后停下,给孙锡发短信:【步行街哪里?】
孙锡秒回:【书吧门口。】
余九琪直接拦了辆出租,赶到人来熙往的步行街时,刚好八点四十。
她从步行街入口下车,书吧在出口,走过去刚好二十分钟,九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