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简单部署了一下,他让两个便衣从平房后门撬门先进去,他带另一个便衣从正门敲门,吸引出姚雪,她一冒头,后门进去的警察就把姚雪按住了。
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姚雪一被按住之后,守在大门口的余凯旋全家齐齐冲进去,最前面的不是两个男人,而是风一般刮进去的温雯。
孙锡从菜园外跑过去,慢了几步,到门口时正要进去,余凯旋突然转身,狠狠瞪着他,意思不明而喻,让他滚远点。
孙锡没有硬闯,就站在那里,好在离屋子也不远,倒也看着清楚,就看着温雯蹲在一个折叠床前,余九琪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她那件黑色羽绒服,一动不动。温雯摇了摇,晃了晃,叫了几声,小九依旧不动。
温雯转头冲门口嘶吼:“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孙锡攥着拳,浑身战栗着看向旁边被警察按住的姚雪,见她怔了怔,慢悠悠说:“安眠药。”
“什么?”温雯又吼。
“她一直哭,也不愿意跟我走,我就给她喂了点我平时吃的安眠药,不多,就快醒了。”
余凯旋挥挥手,说赶紧走,先回去。
葛凡过去,打横抱起小九,大步走出来,在门口时撞了一下孙锡,转头,狠狠看他一眼。
孙锡却根本没在意葛凡,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全停在他怀里的小九上,她就像是睡着了,头发散下来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沉静的侧颜,眼睛紧闭着,垂下的手随着葛凡大步流星,一点一点下滑。
恍然失神,他竟不知已经跟着走了两步,直到一个人挡在前面,才停下。
低头,看到温雯那张小小的尖尖的,布满仇恨的脸。
这是自九年前那起事故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孙锡忽然觉得,她老了许多,可仇视自己的那副神态依旧没变,依旧是冽历的脸,和猩红眼神。
那眼神只停了几秒,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了。
孙锡再看过去时,余九琪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原地晃了晃。
毕竟是一起绑架案,李军要求所有人都要去警局录口供走流程,一起回石城。路上,一行人分四辆车。
警车两辆,一辆载着姚雪,一辆载着余凯旋温雯和余九琪。
余凯旋想直接带小九去医院,警车能走快速通道,一家三口就干脆坐李军的车回去,可半路上,小九就醒了。
小九跟温雯坐在后面,她躺在温雯腿上,温雯抱着她的头,一会帮她理理头发,一会低头亲一亲她的额头,安静着,没吭一声。
高速走到一半时,车内突然有个细弱声音响起:“妈,你怎么哭了?”
温雯仓促低头,副驾位的余凯旋也猛然回头,见小九睁着一双安静的杏眼,看着头顶的温雯,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又一滴泪砸下来。
她就又说:“妈,你怎么哭了?”
温雯看了小九一会,突然忍不住了,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埋头大哭起来。
余凯旋也受不了,强忍着:“行了行了,没事就好,别哭了,这警车,在警车里哭啥。”
然后坐回去,看着窗外,两指抿了抿眼角。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余凯旋的那辆路虎揽胜,里面只剩满腹疑问的葛凡和惴惴不安的孟会红。
也是在高速上,葛凡给余凯旋打了个电话,得知小九醒了,母子俩都松了口气,葛凡终于忍不住,向旁边的孟会红打探纠缠了他一整天的事情。
“妈,你之前知道小九和孙锡的事吗?”
孟会红叹口气:“我也是今天才从你爸那知道一点。”
“14 年,他跟小九一起……”葛凡不愿意用那个词,“离开家对吧?”
“嗯。”孟会红点头,“还差点闹出人命。你爸还为了这事,赔了不少钱。”
“我爸为什么赔钱?”
“平事呗。”
“为啥帮孙锡平事?那人不是孙锡砸的吗?”
“小九也在里面。”
“小九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小九也有责任。”
葛凡一惊,不过忽然有些理解了,理解为什么今天余凯旋愿意与孙锡短暂合作。似乎在小九的事情上,他是相信孙锡没有恶意的。
最后面的,是孙锡的车,他车上还捎着一个警察。
马上要下高速时,那个警察接到李军的电话,说是余九琪醒了,大家直接回队里,孙锡听到之后,突然把车一转弯,停在路边。
然后对旁边说:“我有点累,你能开一会吗?”
那警察说行。
孙锡坐在副驾,在车驶向石城市中心时,突然弯下腰,蜷缩着身体,捂着脸,半晌没动静。
开车的警察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事吧?”
他摇头。
见他还是那样,又问:“你怎么了?”
隔了一会,传出一个微弱声音:“胃疼。”
孙锡是在四十分钟后见到余九琪的。
是在石城刑警队的医务室里,不过他并不在屋子里,而是在窗户外面。
医务室在一楼,孙锡问清了位置后,绕过整个大楼,穿过一条巷子,走到后面,站在一个积满了雪的小花坛上,平视着,就能看到小九坐在床上,手上在输液,有个穿着警服的姑娘在给她量血压。
温雯和余凯旋可能去忙别的了,刚巧都不在里面。
孙锡看了她一会,见她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跟眼前的人聊天。就这样在冷风中站了一会,他才拿出手机,给小九发了个微信。
【看外面。】
余九琪见旁边手机亮了下,用输液的那只手拿过来,慢慢划开,看了眼,然后突然震惊的,看向医务室唯一的一扇窗户。
孙锡低头又发:【你不用回。】
小九看了眼手机,左右看看没别人,再挺直身子,用力地看他。
【好点了吗?】
小九点头。
【害怕了吗?】
她摇头。
【没事了。】
她突然不动了。
孙锡隔着冷空气,隔着夜晚,隔着不够干净的玻璃,隔着度数不算高的白炽灯,见她直直地凝视自己。
又略带苦涩地抿唇笑了笑。
余九琪也隔着度数不算高的白炽灯,隔着不够干净的玻璃,隔着夜晚,隔着冷空气,看向窗外孑然守在那里的男人。
她很久没见他笑得那样温暖了。
绕回刑警队大楼时,那个笑容就落了下来。
然后突然的,孙锡收到了王贺元的信息,说乐胜煌的转让手续该走流程了,让他明天中午之前把第一笔钱转过来,不然作废。
孙锡犹豫了一下,没回复,而是翻出另一条信息。
就是余九琪在被绑架的惊险时刻,委托那位瞬间点醒她的绑匪发来的,他惶惶等待了多年的那几个字。
她说:【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孙锡又怔怔地,看了一会。
第34章 冬风吹又生(上)
临近深夜十一点,石城刑警队二楼中间的会议室灯火通明,来往不断,高低嗓门此起彼伏,甚至还传出阵阵大笑声。
这要归功于葛凡受命去买的三十几杯奶茶、两箱红牛,和二十多斤大锅现炒的瓜子。
东北人骨子里是抗拒悲情的,甚至羞于表达伤感,即便痛苦当下悲悲切切,转而也会用豁达幽默来消解甚至掩饰它。
凄苦和欢腾,转瞬间即可切换。
余凯旋见小九没有大碍,温雯也不哭了,加上案子明朗,那绑匪妇女回过味来甚至跟他们道了歉,一场牢狱之灾她是逃不掉了,就没过多难为她。见眼下就剩挨个录口供走流程了,在等待期间,二凯哥冲葛凡招招手,递个眼神,说你去办点事。
葛凡立刻会意,不到半小时,拎回来半车东西,也不敢贸然进别的办公室,都挨个都放在门口,说是年底了,辛苦警察同志们了,代表老百姓意思一下子。
按理说有规定不能收的,余凯旋摆摆手,说也没啥值钱的玩意,要不是怕影响不好,他都想一人一张温都水汇套票。那李军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就带头抓把瓜子磕,说盛情难却,那就不客气了。
李军今晚也没啥重要工作,跟余凯旋一大家子围着会议桌闲聊起早些年的趣事,大家散开坐着,等着挨个走流程录口供,说说笑笑的,谁也没再提不久前的胆战心惊。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忽地吹开一扇窗户,打散了屋子里的热气腾腾。
坐在窗户底下的余九琪打个冷颤,紧了紧衣服,她附近的温雯牵着她的手,笑着说过来,坐妈这边,然后握着女儿冰凉僵硬的手,没再放开。
余凯旋就近,去关上窗户,念叨一句:“这风真冷啊。”
“冬天的风,都跟刀子似的。”李军随口说。
“年年说是暖冬,年年这么冷。”
“就不能信那玩意。”
小九蓦地失神,微微转头看向刚才那扇窗户,忽然一阵熟悉的错觉,愣怔中,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余九琪,到你了。”
温雯拉了下她的手,小九才回头,看到妈妈依旧红肿的眼睛,淡淡的笑容,见她温柔地说:“去吧,等你完事了咱们就回家。”
门口站着一个负责传唤做笔录的女警察,又叫了她一声。
小九仍是不安地看着温雯,尽管她看起来很平静,又眼含笑意,甚至罕见的有些慈爱在脸上,她却从心底往外打了个冷战,直觉比刚才兜头袭来的那阵冬风更凛冽的在等待着她。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当然清楚温雯已经识破了她的谎言,知道了她跟孙锡在县城的事,可从她醒来到现在,四个多小时了,温雯愣是一句没提过。
以她对温雯二十几年的了解,像是蓄满了水的羸弱堤坝,她越是佯装平静,越危险,只要瞅准了时机和对象,就会颤巍巍地瞬间崩溃,泄洪般大面积屠伤。
还不如像过去那样,直接甩她两巴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