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川轻笑了下,没拆穿她的话。夏天在古村的时候,就听她说:“日头太晒了,看到阳光我就犯困。”
想来,等到天冷了,她就该说要冬眠了。等到来年春天了,又该说春乏了。
有空的时候她都在发呆,看着两眼空空的,但脑子里不停地转啊转。
“希望接下来顺顺利利啊。”忽然感慨道。
陈今身子往后靠,脑袋往上仰着,把摊开的书本盖到脸上,闻到了一股新书独有的油墨味道。
“会的。”斜对面的沈百川语气很是确定,道:“大舅昨天才去了西禅寺。”
陈今手搭在书本上,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书本里头的知识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落她脑子里似的。闻言,哈哈笑道:“大舅的花活真多。还有空去上香,看来最近工作没那么忙了。”
“……”沈百川本来就在强装正经,陈今直接说穿后,他也没忍住笑。
陈今当这是开玩笑,但没想到大舅搞的花活还挺有效。
周二上班,正要带着笔和本子去开会,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来的人问她:“陈老板,我什么时候过去上班?”
一听到这个嗓音,陈今眼睛都发亮了,“高厂长?!你终于舍得给我回电话了啊!”
电话那头的高厂长停顿了会儿,有点摸不准这个只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且只匆匆见过一面的未来老板的语气是什么意思,电话里头的声音有些失真,他琢磨了下,正准备解释说自己这段时间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走不开,但陈今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
“高厂长,不好意思,我现在要急着去开会。这样,你明天下午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吧。到时候再当面详谈。可以是吧?那就去原来家具厂旧厂旁边的饭店。那里就一家饭店,很好找……”
和高厂长约好了时间,陈今笑嘻嘻地跟着出办公室门。
“你联系的什么厂长?”何老师没忍住好奇,她总感觉陈今这学期开学后,好像是在忙什么大事,但她猜不到是什么大事情。问周定,周定也说不知道,并且周定毫无兴趣知道,满脑子都只有他的会计证。
陈今回:“是正经厂长。”
“……”何老师无言以对,她想问的是这个吗?但她现在是个聪明人,听陈今语气就知道陈今不想多说,只能把好奇给压了下去。
开会时,他们坐在后边的位置,前面都是学院里头上课的老师们。轮不到他们几个说话,听着就对了。
陈今本来在学院里就“有名”,前段时间和吴凯吵到孙副院那里去,“名气”更大了。大家看到她时,会不自觉地多看几眼。陈今也很讲礼貌,大大方方地回看了过去,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再盯着她看。
开完会,陈今和吴凯在门口遇上,俩人都当对方是空气,陈今是无所谓的态度,只有吴凯自己憋着气,但他还记着这是什么场合,那么多老师、领导都在,他想说些什么都得再斟酌斟酌。
上次和陈今的争执,陈今什么都没损失,但他被孙副院骂了一顿,又被系主任喊住说了一通。这还没停,不知道谁给他爸打电话告状,回家又被收拾了一通,现在还隐隐地被系里的几个老教授忽视。找师兄一问才知道,那几个老教授有一半是住在西门旁边的小洋楼里,和陈今是同小区的邻居,人家熟得很。
他真是多余招惹了陈今,她就是个泼……
陈今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吴凯立刻转开了视线,掩住了眼里的怒气。
陈今回办公室拿了请教条去找孙副院。
“家里有事情要处理,是你在外头开的公司啊?经营得还可以吧?”孙副院没急着签字,而是先关心道。
这要是签了字,陈今拿到了批假条,可就要说“要去忙”。
他都摸出规律来了。
陈今眼睛盯着孙副院手里头的请假条,道:“还可以,刚起步,还有得忙。”具体的,不想多说。
孙副院点点头,又关心起她的个人大事,问什么时候准备结婚。
“还早呢,再看看吧。”陈今心里叹气,家里没催上,倒是单位的领导开始催了,她开玩笑似的问:“我们单位不会有结婚的指标吧?现在提倡晚婚晚育呢。”
她才准备满二十三啊,着什么急啊?!
“呵呵,那倒是没有。晚婚晚育好啊,趁年轻多拼事业,挺好。”说着,孙副院终于在请教条上签了字,然后道:“合适的话,以后公司招人多考虑咱们自己学院的学生。实习也可以啊。”
“嗯嗯,好的,一定一定。”管它以后,现在先挑好听话来说。
实际上,孙副院也没怎么把她的公司放心上,猜她就是拿钱去和别人一起搭伙,只管拿分红。
等陈今走了出去,孙副院想着今年毕业生的就业情况,又是一阵烦恼。上头已经明确即将要正式取消大学生毕业统一分配了……
周定比孙副院更愁,尤其是看到那几个上学期间不认真学习还闹了不少事的学生档案时,头更疼了。整个办公室都是周定唉声叹气的声音,但大家都识趣地没制止他,这种烦恼,以后轮到他们,只会越来越多。
中午,陈今和沈百川吃饭提到了现在学生找工作的问题,道:“与其分去效益一般的国营厂,还不如出去找民营企业的工作。但是很多学生的思想都困住了,都想着要吃公家饭。”
可现在,效益一般的国营厂,大部分都是在吊着命,哪天倒下去了真的不好说,不如一开始就主动出击去选个好点的公司。
但这都得看学生自己的选择了。
陈今笑道:“我要加把劲努力把公司做大做强,以后我的学生我就不用操心了。明天下午我要去见高厂长了。”
“高厂长?谁?”
“南安国营沙发厂的厂长,你不是说我家的沙发好吗?那沙发就是南安国营沙发厂造的,这个沙发厂呢,以前是家具厂,后来业务更改,砍掉了别的生产线,就只生产沙发。现在他们厂长被我找到了。”
“哦,我公司对面那个废厂,以前就是南安家具厂的旧厂。正在走申请,不知道能不能买下来。要是买得下来,以后,公司对面就是公司名下的家具厂了。”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要改一改啊?以后公司底下分百优服装公司,南安家具公司?”
“不好听吗?”见他摇头,陈今道:“那你傻愣愣地看着我是怎么回事?”
沈百川收回傻愣愣的表情,“有点惊讶,没想到你公司这么快就要扩张新版图了。但好像又没什么奇怪的。”
陈今做什么都没什么好奇怪的,总觉得什么都理所当然。她也从来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做事情,确定谈对象都要考察好长一段时间呢。
陈今可不知道他想这么多,话赶话说到改名字的事情了,就决定要去咨询聂荣看看。
多解释了几句,道:“之前没完全定下来,所以没和你说。现在高厂长确定要来了,不管对面的厂能不能买下来,都不耽误事,所以就可以说了。”
“嗯,我没多想。”沈百川想了想,道:“三哥说你的嘴被铁烙过,不想说的,肯定挖不出来。”
陈今差点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给逗笑喷,“三哥肯定是在家被三舅妈念叨烦了,专门来说我坏话的。”
拿空餐盘去回收处放时,见到了许久没见的黎行一,对面坐着的居然不是白翎,而且这俩人是单独来食堂吃饭,都没有别的同学朋友一起跟着。
他们没过来,聊得正起劲呢。
就那个黏糊糊的眼神,说他们没点别的事,陈今可不信。轻呵了声,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就是不知道白翎看到时是什么想法了,她就等着以后看热闹了。
“怎么了?”沈百川见人没跟上,停下等她。
“没事,过段时间可能有大热闹看了。”
沈百川不明所以,但是也不多问,反正遇到热闹,陈今会把他给叫上。
—
陈今到小饭店时,高厂长高田林已经到了,身上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高厂长对面坐着聂荣,俩人已经聊开了。
“陈老板。”高厂长显然拘谨得很。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之前好几次联系他问他还想不想回家具厂工作。不是沙发厂,而是家具厂。和他聊了不少想法,但他赶着回老家,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
他总觉得这个陈老板不靠谱,但现在一分钱难倒一个英雄汉,他再出去找工作,倒不是扯不下面子,而是能找的几家厂都算是以前的老熟人,但各种借口压着他,能开的工资和普通学徒工一样。他虽然当了几年领导不在一线工作,但技术活还是可以做的……也算是见识了一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了。
“高厂长不用客气,以后还要常见面呢。哦对了,耿厂长准备过来了,您应该认识,以前百优服装厂的厂长。”
高厂长点头,“是认识,当初我们两家厂都出现在破产名单上头,去国资委找领导的时候见过几次。”
陈今:“……”
耿新说和高厂长认识,她没想到是这么认识的啊。
陈今挠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俩个字道:“真巧。”
聂荣立刻低头看鞋头,紧紧抿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神色。
“高厂长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已经好了。还得感谢您借钱……”
“哎,这个就不用说了。这个钱以后从工资里面扣就是了。”陈今朝聂荣看了一眼,然后拿到了一份协议,放到了高厂长面前,道:“之前在电话里聊过一些,但那都是口头说的,还是白纸黑字的写下来签字了才是真的。你先看看。”
“正好,耿厂长来了,这个协议是参照了我和耿厂长签的那份拟定的。我负责出钱出地,除了重要的岗位,其他的你看着招人,厂长还是你来当,能拿20%的股份。”
高厂长接过协议,没急着翻开看,和赶过来的耿新打了个招呼后,直接问:“签了协议,从明天开始上班吗?”
这么着急上班?她是没意见的。
陈今愣了下,道:“如果签好了,那就要开始了,前面要做的事情不少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南安以前的老师傅……高厂长,你说过你能把人给招回来。”
“嗯,没错。但工资不能比外头私人厂给的差太多。”
“没问题啊。”陈今朝耿新那扬了扬下巴,道:“百优现在生意好得很,高厂长不怕我发不出工资来。”
耿新这会儿才知道陈今是要再开个家具厂,于是问道:“用公司里头空置的大车间?”
“嗯,暂时先用着吧。不知道对面的厂能不能买下来,要是能买下来,以后家具厂给搬到对面去。不过,买下来了也还得翻修一下,里头杂草都长一米高了吧。”
耿新神色复杂地深深看了眼陈今:又来了,又来了,我老板次次都说她没钱,次次都是大手笔。
“行,我让人给挪出来。”想了想,耿新提醒她道:“别忘了老百货大楼。”
说好的要盘下来,以后可别钱都砸家具厂里。
“再说吧,不着急。”陈今心道:暂时只能梦里买老百货大楼了。
等谈得差不多了,陈今招呼老板拿菜单过来点菜。她暑假来了那么多次,已经把这家店的招牌菜给摸熟了,点了两个菜后又让高厂长点。想着以后都要在这上班了,陈今还给高厂长介绍了几道她觉得不错的菜。
“以后可以和同事过来试试看。”
等菜上桌的功夫,陈今找聂荣问了单独设立两个公司的事情。有个什么都懂的律师朋友就是好,都用不着她操心,只管准备材料就行。
陈今真心实意地夸聂荣专业,聂荣挑了下眉,道:“你找沈老师咨询还更快。”
“我找他了解过了啊,所以我说你专业。”
聂荣无言以对,“还是今姐你厉害,一夸夸两个。”
等饭菜上来,陈今招呼他们赶紧吃,就碰了下茶杯意思意思地庆祝一下,“来日方长,以后一起吃饭的机会多得是。我还得赶着回去上夜校课,我就不和你们客气了。”
其他三人当然说随意了:她都是老板了,她客不客气都行。
陈今吃完饭,过去结了帐就要走,“高厂长,等公司成立起来了,再和你签合同。不过你放心地招人过来,付工资的钱,我还是有的。”
陈今一走,聂荣也要撤了,和他们说了声,也后脚离开。
剩下耿新和高厂长还在饭店里。
盯着已经没了车影的大道,高厂长长呼了一口气,笑道:“我没想
到,陈老板是这个性子。”
耿新也笑,“挺好的,有一说一。陈老板,别的不说,人品还是过得去的,跟着她做事情,不用怕被拖后腿,被背锅。重要的是,”
高厂长聚精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