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不厌其烦地大声地回她:“真的!就是我们桥东村!”
七月中午的太阳晒得猛,路边的草都给晒蔫了。但她现在心里好像装了台风扇,对着她呼呼呼地吹。
啊,大太阳晒得好舒服啊!今天的天真蓝啊!云真白啊!
“嘿嘿嘿~”甥舅二人齐齐傻笑。
摩托车开了二十多分钟,比平时开得快了一些,拐进村里,静悄悄的。三舅没停在他家门口,而是直奔村长家。
村长家门口停了五辆摩托车,还有一辆半新的面包车,屋里传出阵阵惊呼声,有几个大嗓门的“哈哈哈”。
陈今一下车就小跑进去,一看,在市区上班、平时没大事就不回来的几位叔伯都在。
今天可是工作日呢。
“陈今回来了,哎呀,你三舅和你说了吧?我们村要拆迁啦!陈今你家房子盖得刚刚好啊,哦哟,那得拿多少钱哦。”陈今家两栋六层的楼拆了能拿得多,说这话的婶子只有一点点羡慕,毕竟她家的楼房不够多,但是她家宅基地大啊!
还有人懊恼今年没听陈今大舅的话多盖房子,那会儿谁想得到啊,这个拆迁说来就来。
也不是没人想赶紧回去看看能不能加盖,但村长陈光满把有这些念头的人都给骂了。
“我看你们是便宜没占够!当拆迁办的人是傻的?原来盖的和新盖的能分不出来?谁别想给我动歪心思!加盖还能加多少?赶紧拆了赶紧拿钱。看看桥西村,我看就是他们加盖太多了,人家才跳过他们选了咱们这,谁要是敢出幺蛾子耽误大家拿钱……”
陈光满不仅是桥东村的村长,也是这一支陈姓的族长,他发了话,村里的刺头都得给他面子。
再说了,大家也想早点把拆迁款“落袋为安”,恨不得现在就给打款。
陈今看了一圈,然后走到三舅和三舅妈旁边,“大舅和二舅他们知道消息了吗?”
“打电话说了,他们正赶回来呢。”
三舅妈虽然不像三舅那样傻笑,但眼里的光是blingblingbling的刺眼。
三舅妈突然收起了笑,拉着陈今往外面走,提醒她道:“这次拆迁除了咱们村,就是那头的木塘村。我问过村长了,桥西村没在拆迁范围里。”
哈!桥西村居然没拆迁!今早还开村大会搞村饭,高兴早了吧!
想想在爷爷家听的那些阴阳话,此时她只想叉腰地哈哈大笑:她自己就能给自己买房!
“我和你说,你家里的证件都给收好,你爸那头的亲戚过来,你就早点躲开。家里那些东西都是你外公外婆和你妈攒着留给你的,刘时笙刚考上大学就嫌弃你妈没文化,老刘家的人都没一个好东西。你的拆迁款要是给他们分一份,你妈都要从地下蹦出来打你。”
她回来那天,三舅妈劝她去桥西村吃饭时说他们那边拆迁就得过去占一份,但换成是自己村这边拆迁了,三舅妈就不准她让他们占一份了。
是挺两面人的,但做人嘛,大多都是站自家人的利益那头的。
陈今自然也是。
“您放心,我就是一只铁公鸡,肯定不给他们占一分便宜。”
三舅妈说得没错,她要是敢拿家里拆迁的钱给她爸,她妈说不定真的会气到从地底下蹦出来揍她。
本来呢,陈刘两家是早早说好了亲事,年纪一到,陈芳和刘时笙就结婚了。结婚第二年,陈芳怀孕,刘时笙因为有个公社书记的姑父而被推荐去外省读工农兵大学。这一去,看到了外面的进步青年,就看不上只有小学文化的陈芳了,还爱上了同校的江子君,回去闹着要离婚。
刘家人也不做人,不劝着刘时笙扛起自己的责任,反而劝陈芳同意离婚,为了达成目的,刘老太和几个妯娌姑子轮番又骂又哄,陈芳受不了就离婚回娘家去了。但陈家人也不是吃素的,过来打砸了一遍,还要去举报刘时笙,但都被压了下来,还连累了原本在公社上班的大舅。
不过,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也就不像以前一见面就一股火药味。尤其是这几年,刘老头常打电话来叫陈今过去吃饭,家里长辈不想她夹中间为难,见面了也能点个头。当然,她的暴脾气大舅除外。
不管怎么说,她手里的一分钱都不会给刘时笙!
村长就知道有拆迁的通知下来了,但具体拆迁的范围和拆迁补偿条例,他都是一概不知的。不像桥西村的村长,这几年净琢磨拆迁补偿是怎么个补偿法。
拆迁办的人和大舅、二舅是前后脚到的村子。
哦不止,还有桥西村的村长也跟着来了。
陈光满麻利地把拆迁办的人给请到了村子中间的祠堂那边去,村里的人自然也是跟着过去。陈今被委任做记录,把拆迁办工作人员说的事项给记下来。
祠堂原来是个四进的院子,据说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倒塌了大部分,剩下二进院的一间正屋和左边的一间大厢房,都被重新检修过。正屋里供的陈家祖宗,厢房那堆放村里的杂物,大多是些淘汰下来的桌椅。
祠堂门前的两边有一大块晒场,两边种有大榕树,这些树的年龄和祠堂的年龄差不多。
都不需要陈光满吩咐,村里的男人自觉地去厢房搬长条板凳和两张桌子出来,从里面翻出来块破布,去附近村民家里拎一桶水过来给擦拆迁办工作人员要坐的桌子,至于村里自己人?大家都不在意凳子脏不脏。
盯着工作人员手里的文件,都快盯出无数个洞出来了。
“村里人都来齐了吧?”
陈光满踩到一块大石头上扫视过去,“有几个在工作的联系不到人,十八户,每户都有人在。”
“行,每户都有个代表就行。”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拿起几张纸,清了清嗓音,“各位村民同志大家好,我是拆迁办的江为民,下面由我给大家解读关于桥东村拆迁的公告……”
前面的江主任先是念了一遍公告内容,又把公告内容里的相关事项一条条地给大家解读。例如拆迁范围、拆迁补偿。
陈今虽然是坐在底下,但陈光满特意让人也给她安排了张桌子,她的笔刷刷刷的,江主任讲一句她就给记一句。
有些听不明白的,村里人还会举手提问。
桥东村的人越听越激动,而坐在最后面的桥西村的刘村长和几个桥西村村民,在听到拆迁范围是桥东村和木塘村时,他们的心已经拔凉了。
开完了会,拆迁办带来的公告就交给了村长。发了公告,明天开始,就会有人过来划拆迁范围的线,组织专家过来进行具体评估。
一直到拆迁办的人走了,桥东村的人仍像是脚踩棉花似的,飘飘的。
“哎呀哎呀!”大舅又兴奋又不敢太高调,回到家了才放肆大笑。
大舅、二舅、三舅家的所有人加上她,都聚到了大舅家里。
三个舅妈难得有能坐下来聊的共同话题。她和兄弟姐妹们也凑一块说话。
屋里一连串的“没想啊”“这谁能想到啊”“砸大馅饼了”“哈哈哈”“嘿嘿嘿”。
接着,大家想到了最关键的事,纷纷让陈今按拆迁办江主任说的赔偿标准估算能拿多少钱。
大表哥陈永诚搬出张书桌,二表哥陈永信挪来一张凳子,表弟陈永安递来计算器,三表哥陈永飞也手拿一个计算器验算。表姐陈婷和表妹陈嘉像左右护法一样站在陈今身后。
大舅陈文强最沉不住气,叉着腰凑个脑袋过来。大舅妈何静娴是全场最淡然的,噙着微笑端坐在沙发上。
二舅陈文华有在气象局喝茶看报多年的养气功夫,悠哉游哉地时不时来看一眼。二舅妈刘娟平时端得住,但现在心里着急,在旁边看了会儿,凑过去把她闺女陈嘉给挤开了。
三舅陈文康搓着双手等结果,三舅妈韦秀荷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看,她识字不多,觉得凑过去也看不出什么来。
还有大嫂孟琳,想看,但才一岁多的儿子闹腾。
“这么多?!三妹你没算错?”二舅妈惊喜到破音。
三表哥哒哒哒地把陈今列出来的数目验算一遍,“可能有点误差,但基本就是这么多。”
“多少多少?”
“哎呀,你们倒是直接说个数出来啊!”
第5章 赔偿
拆迁补偿的方式不只一种,可以选择全部要现金,要现金的也分一次性给完还是分期给,也可以选择要房,还可以既要房也要钱的。还有户钱、奖励金、装修费、转租费、地上物补偿等等,明目繁多,陈今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与拆迁相关的专业词,估算也只能是按个大概估算。
像她家,是有两份宅基地证的。一份是她妈离婚回来后在村里立户申请到的宅基地,这块地就是现在的家,还有一份是外公外婆留给她妈的,是一处破旧的老房子,在祠堂再往后走几十米的地方。
大舅去特区打工挣钱时,三舅和三舅妈也跟着去,大舅妈自己在市区租铺子倒腾特区那边的衣服来卖,而二舅和二舅妈是在市里工作不住家里。当时大舅、三舅家的五个娃留家里,外公外婆身体也不好,都是她妈一个人忙上忙下,外公外婆也是她妈伺候走的,所以说,外公外婆的老房子留给她妈,几个舅和舅妈都没意见。
这两张宅基地证上的面积都三百平了,要是选择按户口来补偿,她家就她一个,还是算了。她家还有个小卖部,不知道算不算经营性质,隔壁周大婶提问了,江主任说果蔬店算是经营性质,那会提问的人太多,她又忙着做记录,都没来得及问。
但家里两栋楼都是六层,并不是每层的补偿价都一样,要看是不是合规,这个她就判断不出来了,得拆迁办的人来评估。
她家的果园还有田地也有补偿,尤其是果园,大半是种了十年以上的荔枝树。这也要看人家评估,她就按低档的来估算。
七七八八的,一算,她能拿几百平的房子,还有起码上百万的补偿款。
计算器按得哒哒响,她面上还算淡定,但心里早就忍不住嘿嘿嘿地傻乐了。
大舅家人多,光人头费也能拿不少。三舅家承包的地多,这也是一大笔。只有二舅家比较少,他们一家三口的户口都不在桥东村,但有块地,是外公外婆在时分家划给他的,就在老屋旁边,那上面就两间土砖屋。
当时分家,大舅、大舅和她妈跟村里申请的新宅基地,兄妹三个给分到了村头这边,其实要是申请村尾那头,能申请到的宅基地更大一些。毕竟桥东村人少,改开后还有人往几个大都市跑,相对临近的桥西村和木塘村,可以说是地广人稀。
“呀!亏了!”三舅突然拍了下手,神情懊恼。
“咋了?”大家纷纷看向三舅。
“西边那一片种桃树的地没划在拆迁范围里!”三舅哎呀哎呀了几声,“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个劲折腾了。”
三舅妈平时没少因为他去倒腾那些桃树给他白眼,现在倒是豁达,安慰他道:“没划就没划,能轮得到咱们拆迁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二舅妈原本有些不高兴的,这时也被三舅妈的话给安慰到了,“是啊,有得拆迁款拿就不错了,做人要知足。”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三兄弟加上外甥女家,四家里就她家能拿到的最少,比起其他三家能拿到的,他们的就是洒洒水。
“有一块地的补偿也够多了,正好我们想给嘉嘉买套房。”二舅妈说着就笑开了,她就陈嘉一个独生女,去年才考上了南大,家里攒了一笔钱想着先按揭买套离现在单位房近的房子。现在好了,她决定去市区挑个好的小区,买上两套邻着的,以后和女儿离得就近了。或者不要现金补偿,他们置换房子也可以……
二舅妈说到买房,家里的其他长辈也心动了。
也就大舅和二舅在市里买了房,二舅家买的单位房,面积小但他家人也少。而大舅也只买了一大一小两套房,小的那套现在给大表哥夫妻住。就是因为大舅拿钱重建了村里的房,不然大舅妈是打算今年再买套房子的。算是阴差阳错赚大便宜了。
看到陈今列出来的她家的补偿款,表姐陈婷羡慕得都快眼红了。本来大家都能拿到钱挺高兴的,但二婶一句要给陈嘉买房,陈婷就开始想别的。
姐妹几个,陈嘉是独生女,陈今更是户主,拆迁拿到的都会全给到她们身上。而她家里,上头两个哥哥,也不知道爸妈能给她分多少。
有些念头一旦起了,就会朝着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狂奔。
在外面上班、打工的,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都往回赶。桥东村全村现在是一张大馅饼往他们头上砸。
到了下班的时间,陆续回来的租客也听到了桥东村要拆迁的消息,具体搬迁的消息还没定下来,但估计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村里人是高兴了,但他们可就难受了,眼看着别人要发达了,而自己还得重新找房子折腾。他们再租房就得往桥西村或者郊区的民房去,那些地方是离他们上班的地方近了,但租金也贵了一倍,而且环境还比不上桥东村。
有讲道理自然能理解房东,不讲道理的那些开始试探房东的底线,问不给租了怎么赔偿他们的损失。
除了大舅家没房子出租的,其他有房子出租的都遇到了想占便宜的无赖。
从在三舅家吃饭出来,陈今就被家里的租客堵在了半路上。
“小老板,突然就说要我们搬走,现在可不好找租房啊,怎么都得给赔偿吧?!”一个凶巴巴的男的直接冲了过来,看架势像是要和陈今打架似的。男人身后也跟着十几个人,都是在她家租房的,只有三个跟着起哄,其他人都是跟着,但不说话。
陈今冷笑了声,什么赔偿不赔偿的。现在才下了搬迁的公告,什么时候搬都没定下来。再说了,他们这租房都没搞什么合同,来租房就是押两个月租金,再每月交租金。
不就是看她家就剩她一个了,以为她年轻好欺负就想凑过来占便宜?做梦呢!也就是她平时不常在家,村里人也都是夸她聪明、乖巧,才让这些人对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但凡他们去桥西村打听打听,就知道她“惹事今”的花名不是白来的。
陈今双手叉腰,“首先,我没说让你们现在搬走。村里谁和你们说现在就搬啊?把人喊出来我看看?其次,你们从现在就可以考虑找新租房了。最后!你们的押金会全数退回,你们这个月内搬走,这个月的租金也给你们退回去,这个月内不搬的就不退,下个月开始,住多少天就收多少天的租金。”
“你们好些是我们家的老租户了,以前我妈在的时候没少照应你们,有困难交不上房租的还给你们缓一两个月,家里的水果蔬菜也没少送你们,做人可得有良心!别说我做人不厚道,这个月搬走的,我另外给补二十块搬家费。你们自己考虑吧。”
跟着来的人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最开始说话的男的被她说得泄了气,还想再争取,被陈今直接打断,“你想闹事,最好也想想清楚,我们陈家人也不是吃素的!”
在她家地盘上闹事?今晚就能把人给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