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熟悉的场景,和李璋在瑞宁时,好多个餍足又不愿闭眼的午夜,李璋会在墙上投电影,她懒洋洋的,哪里看得进他选的那些沉闷的电影,总是和他说着说着话,就在含糊生疏的背景音里,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邵旖旎迷蒙睁眼,记忆中的画面与梦境交叠,她又在李璋怀里,影片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也缠绕在她眼中,她心里空落落的,思绪无边漫延,难免想起夜半醒来两人会做什么,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像曾经纷乱无序的夜,李璋俯身吻了她,轻柔的,似有若无的力度辗转在唇间,邵妮不自觉地启唇回应,她喜欢这样绵长细腻的吻,喜欢他一点一点的侵入,两人的吐息和唇舌愈缠愈深,像在温水中浮沉。
暌违的缠绵叫邵妮留恋,也叫她突然记起了另一个人的吻。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邵旖旎推开李璋,往旁一滚,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尾椎骨传来的疼痛终于使她彻底清醒。
这不是梦。
这当然不是梦,梦里的触感何曾有这么真实。她也不是失去理智,怎么会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怎么能下午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动摇,晚上就和李璋接吻。
因为混乱和空白,邵旖旎维持着落地的姿势,背对着李璋,僵坐着一动不动。
她不说话,李璋也不说话,可是片刻之前暧昧的交缠余音在耳,紧密相依的余温还残留在唇齿之间,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呢,想的也一定不是她一个,邵旖旎在沉默之中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也越来越黏稠,是两人独处时独有的预告式的黏稠感,她不能在这儿再待下去了,邵旖旎呼吸加快,爬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璋比她更快,几步越过她,堵在了门口。
“我要回去了。”她说。
李璋纹丝不动,也不说话。
邵旖旎闭了闭眼,抬头看他,镇定道:“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你想怎么办?”他倚着门,慢腾腾道,“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邵旖旎有点无地自容,有点泄气,她说:“这是意外,李璋,我以为是做梦。”
“哦。原来你会梦见我。”
邵旖旎:“你让我走吧,好不好?”
李璋盯着她看了会,到底心软了,不再逼她,往旁一让。
躺在床上的邵旖旎一颗心仿佛被炙烤,错误已经发生,可她说不出“都怪李璋”,这怎么会是一个人的错?
当晚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何奕然,过往从未放在心上的蛛丝马迹一点点浮现,他忽然噌地一下坐起,打开手机,回看李璋回国之前,两人的某段聊天记录。
他照常问他近况,分享婚礼筹备进度,然后卖关子道:对了,璋儿,我有个劲爆消息,听不听?
李璋:讲。
何奕然:邵妮谈恋爱了!
何奕然:人呢,怎么不说话?
李璋:她说的?
何奕然:没有。
何奕然:我亲眼看见的,但是只看见一个背影,和邵妮抱在一块,挺高呢。
何奕然:你都不表达一下你的惊讶吗?妮儿铁树开花啦~
李璋:回国再说。
态度平淡寻常,只是话少得出奇,何奕然很难从这样毫无波澜的对话中看出有何微妙,他不再琢磨,次日杀去了兰馨苑。
李璋在阳台浇花,他做这种事姿态总是很从容。何奕然直接问:“你跟邵妮是清白的吗?”
李璋看他一眼,手上动作未停。
何奕然又问:“是清白的吧?”
李璋:“怎么算不清白?”
他将喷壶往木架上一搁,绕去客厅,留何奕然傻在原地。
这和默认有什么区别?
何奕然的天塌了,他追上去控诉道:“李璋!你知不知道欣欣说我是瞎子。你俩什么时候有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一点不知道?我之前也没觉得有哪儿不对,现在真是越想越不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不跟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李璋平静道,“我想和她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何奕然有点被噎住了,瞪着他道:“你真的喜欢邵妮?”
“嗯。”
“我不懂。”震惊的劲过去,何奕然大为不解,“你如果喜欢邵妮,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不回来?
他没有不回来。
安静半晌,李璋说:“我本来定的七月回国,去邵妮的毕业典礼。但是被耽搁了。”
七月?七月也晚了,回来也没有用了,有些事已成定局,何奕然有点心酸,他斟酌着说:“我刚才进来,恰好碰到邵妮,她正要去找周医生,璋啊,太晚了,邵妮现在很喜欢周医生的。你……”
“晚吗?”李璋看着他,眸中有种冷静又执拗的笃定:“就算晚,也不是无可挽回吧。”
何奕然嘴巴张开又合上,他听明白了,可是对着李璋,职业的道德感变得不堪一击,他实在讲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第29章
◎他真可恨◎
周元森提着双肩包出门,意外看见邵旖旎站在门外。
“旖旎,”周元森挑眉道,“怎么在这站着?”
邵旖旎其实已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没意料门会猝不及防地打开,她看着难得西装革履的他,问:“师兄,你去哪?”
“忘了?”周元森往电梯间走,“北城有个心内的学术会议,我跟主任一起去。上次不是说了吗?”
“哦,是。”
是啊,他要去开会,她怎么忘了。
“再见又是下周了。”等电梯的间隙,周元森捏着她的脸亲了下,“昨晚小朋友的生日聚会开心吗?”
“开心。”聚会是开心的,可是……邵旖旎抿了抿唇。
“怎么了?”
“没什么。”邵旖旎下定决心,“师兄,等你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嗯。”周元森被她有些凛然的神情逗笑,“这么严肃,你要说什么?”
“下周再说吧。师兄,一路顺风。”
“好。”周元森上车之前抱了抱她,在她耳边笑着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我也有话要说。”
邵旖旎在心事重重的一周里,不期然接到了黄乐扬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周五晚上一块吃饭,她恰好来南城出差。
两人相识于几年前,邵旖旎当时在角膜科轮转,和器官移植相关的科室有个非常独特的特点:工作时间极不稳定,无论加班到多晚,在不在睡觉,只要医院一个电话,立刻就要爬起来。
邵旖旎印象很深刻,那天是一个车祸离世的小男孩捐献了眼角膜。她其实给很多预约移植的患者都打了电话,可是大家都在外地,恰逢五一,所有高铁票全部卖断,没有办法赶过来。
只有黄乐扬,凌晨接到电话之后,自己简单打包了一点行李,独自开了六个小时的高速,在清晨七点抵达了南医。
她事后说,不做这个手术她就要看不见了,大好人生,当然要拼一把。
住院的一周,没有任何人陪她,邵旖旎从见到黄乐扬孤零零进医院的那一刻起,就对她格外关照。出院那天,黄乐扬紧紧拥抱了邵旖旎,说离开南城之前想请她吃顿饭。
是一餐饭开始的友谊,也是术后第二天拆完纱布的相视一笑中开始的情谊。一年之内,要分几次来南医拆线的黄乐扬总会约邵旖旎见面,后来痊愈,两人还是会约着一块玩,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邵旖旎喜欢黄乐扬身上的韧劲和不管不顾的洒脱,工作偶有气馁,她会想起黄乐扬开夜车奔赴南城的勇气,会因为给不同家庭带来希望一次又一次振奋,也因此选择了眼科作为方向。
下完门诊,邵旖旎给黄乐扬发了个消息,准备步行去地铁站。
可是还没出医院大门,她就看见了李璋。
他说他路过,她就假装信了,一句不多问,说她要去见朋友,跟他拜拜,拜完转身就走。
李璋拉住她的手,拖着往停了车的路边走。
“哎哎,干什么——”
“送你去。”
“我不用。”
邵旖旎还是被放进了副驾。她扭身看着窗外,打定主意不和他说一句话,她不说话,李璋就也不说话,又是这样。
不仅送到目的地,李璋还跟着她上楼,见到黄乐扬才走。
黄乐扬打量一眼李璋的背影,随口道:“你换男朋友了?”
黄乐扬语出惊人,邵旖旎无言两秒,干巴巴道:“没有。”
黄乐扬略微惊讶,“还是周医生?”
“嗯。”
黄乐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问:“一会去不去江边喝酒?”
“好啊。”
轻柔的乐声里,黄乐扬凑在邵旖旎耳边问:“他是谁?”
邵旖旎喝尽杯中酒,说:“他……我以前喜欢他。”
黄乐扬弯唇一笑:“你现在也喜欢他。”
邵旖旎和她大眼瞪小眼,对看了一会,有些挫败地承认:“是。”
她明明想稳定她的恋情和友情,为什么事与愿违,李璋几次三番越界,她怎么看不出来呢,她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一直没有很坚决的拒绝,她这样自欺欺人,只是因为她还喜欢他。就算嘴巴上再怎么强调,理智上再怎么约束,她心里还是会容忍他,喜欢他。
怎么会这样?中间已经隔了四年,这四年她都没怎么想起过他了,她有了师兄,有了不一样的感情生活,李璋刚回国时,她还想,他们应该可以真的只做朋友了。结果做不到,李璋没有做到,她也没有做到。他们又纠缠成了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样子。
邵旖旎叹了口气,一边喝酒,一边破罐破摔似的和黄乐扬说起李璋。
黄乐扬听着听着点评道:“李璋有点可恨。”
“是啊。”邵旖旎说,“他真可恨。”
黄乐扬:“可你还是喜欢他。”
“是啊。可是……可是我也没有不喜欢师兄,和师兄在一起也很好。”邵旖旎手支着脑袋,困惑道,“很奇怪啊,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吗?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我不该这样,师兄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对不起他,我不能一错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