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早把报名表藏在抽屉里,徐西桐不知道周桂芬是如何翻出来又怎么有意无意地用它垫餐桌。
这段时间徐西桐一直忍住不去想比赛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就是想等等,等考出好成绩或许能得到妈的应允。
她更怪自己不够坚定。
徐西桐“唰”地一下站起来,回到房间翻箱倒柜地在找《一期月报》,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书桌翻得乱七八糟,没有,到底放哪里了?衣橱里整齐的衣服被她一件一件掀开,也没有。
最后徐西桐跪在床底,脑袋费劲往里探,透过朦胧的光看到发现床缝边上卡着一本杂志,她用撑衣杆费力把杂志勾出来,拿到手后使劲拍了拍上面的灰,迅速翻到报名那一页。
视线再往下移,今天是报名截止的倒数第四天。如果她今天把报名表邮寄出去,从北觉邮到上海,运气好的话最少也要四天。
徐西桐拿着那杂志立刻跑了出去,“嘭”地一声,刚好有风吹来,发出剧烈的关门的声响。
周桂芬从厨房里出来吓一跳,看向餐桌又面向门口:“面都坨了,你又上哪儿去啊。”
徐西桐连鞋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在大街上奋力奔跑着,太阳晒得地板发烫,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上次那家打印店,嗓子干得冒火:
“老板,我来打印!”
老板正坐在躺椅里摇着蒲扇休息,一听乐了:“今天停电啊,姑娘,你没收到通知啊。”
徐西桐站在原地如遭雷劈,是了,手机短信和各本地新闻广播有说,今天北觉因突发事故,除各行政区以外全县大面积停电。
但她仍不死心,顶着大太阳穿梭在大街小巷,看见印有“打印”字样的店铺就掀起门帘挨个进去问,得到的答案无非是停电无法打印,也无法上网,还有的人说打印机坏了。
徐西桐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停电。
徐西桐漫无目地走在街上,脑子一直在胡思乱想,明年再来吧,但万一明年又参加不了呢。
明年她妈会不会把她的报名表扔了。
明年这个时候会不会又停电啊。
心里陷入一种巨大的恐慌,眼泪不自觉流出来,徐西桐在大街上边走边哭,她不怕丢脸,心里只觉得茫然和空荡荡的。
她忽然一下子变得没有力气。
徐西桐哭得鼻子发酸,太阳暴烈晒得人头脑发晕,她直愣愣地往前走,忽然身侧响起一声尖锐的鸣笛声,人是懵的,紧接着有人攥住自己的胳膊,一股蛮力将她带到一边。
一辆摩托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摩托车上的中年男人回头大声说脏话:“瞎了啊,叼你全家,走路不看路啊。”
泪眼迷蒙中,徐西桐看见男生耳骨边上熟悉的耳扣,任东穿着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他的颈背被晒成成熟的蜜色,手还攥着她的胳膊,攥得非常用力,她感觉到一阵疼痛却不敢说出来,因为他站在她面前,眉宇里充斥着一股煞气,语气凶得要命:
“你找死?”
看见任东,不知怎么的,徐西桐心底那些竭力隐藏的情绪倾泻而出,她的眼睛发红,站在他面前忍不住哭出声:“怎么办啊,任东。”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地上下来,她的眼睛,鼻子哭得通红,任东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可怜和茫然过,任东叹了口气,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手指一片濡湿,声音不自觉放缓:
“哭什么。”
“不是有我,嗯?”
任东的声音不算太温柔,徐西桐听着却觉得安心有依靠,她哭得颠三倒四的把事情告诉了他。任东听完原委后沉默片刻,他坐在台阶上,把手里的烟头掐了丢到垃圾桶,开口:“跟我来。”
任东领着徐西桐回了城北地下格斗俱乐部,他借了一辆摩托车,丢给徐西桐一个头盔。
任东骑着摩托车,示意她上车。尽管徐西桐心里有疑问,还是跟着上了车。
傍晚五点,闷热散去了一点儿,任东骑着黑色的摩托车带着她一路向北,徐西桐看着两旁一路倒退的白杨树,陈旧低矮的建筑,蒙了灰红色蓝色的招牌一晃而过,工厂焚烧散发的黑色浓烟消失在身后。
任东骑着摩托驶离了北觉,进了一条平坦的国道,他们离县城越来越远。任东骑车骑得很远,徐西桐看着路上陌生的路牌,没忍住问道:
“你要我带我哪里?”
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太大,男生低沉的声音带点磁性顺着风传过来:
“你信不信我?”
“信。”徐西桐坐在后座用力地点了点头,即使他看不见。
全世界除了爸爸和外婆,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他们驶入另一个县城,国道变得蜿蜒,此时此刻,天空出现绮丽晚霞,奇异且壮观,像是墨染画布一点一点浸到你的眼前,又慢慢呈现一种瑰丽的淡紫色,与远处的苍浪孤鸿交相辉映,好像是动漫主人公使用法力时才有的漂亮场景。
热热的风吹到脸上,徐西桐仰头看着天空的晚霞,她抓着任东的衣角,像在问他又像在喃喃自语:
“为什么小县城的晚霞这么美丽,外面的晚霞又是什么样子?”
任东应该没听见,继续骑着他的摩托车,傍晚的蚊虫撞过来让人不自觉地挤了下眼睛。
如梦似幻,长日见风。
烟光凝而暮山紫,黄昏把天与地割成了两半,她置于黄昏之下,感觉自己渺小又自由。
她坐在摩托车后座抓着任东的衣角,后来改为搭在他肩头,徐西桐忽然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大声说:
“我想当记者。”
任东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俯身在前,宽阔的后背上面有很多伤疤,新旧交错在一起,肌肉线条流畅,像一把绷紧的弓。
而徐西桐坐在身后,宽松的白色体恤,蓝色牛仔裤,长发随风飘扬,她仰头感受此时此刻的风,脖颈仰起的弧度像一把蓄势待发的箭。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那很好啊。”
摩托车骑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此时晚霞消失,天色由淡黄色转变为一种朦胧的灰白色。
来到左川,徐西桐才明白任东的用意。隔壁县没有停电,所以他带她来这了。
左川比北觉大,也更繁华,街上车水马龙,徐西桐对这里有点陌生,反而是任东轻车熟路带她直奔打印店,打印好报名表后,徐西桐填好表,小心翼翼地贴上自己的一寸照。
最终两人抵达邮局,将报名表投递出去。至于能不能在报名截止最后一天抵达,一切看天意。
办好一切,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两人找了家饺子馆解决晚餐。
任东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徐西桐坐在对面。服务员拿着一本小本子点单,徐西桐看着贴在对面墙上红底黄字的菜单,双手托着下巴:“我要猪肉白菜馅的,你呢?”
“一样。”任东随意回答。
服务员点头记下,徐西桐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调料一份要辣的,一份不加辣。”
说完冲任东挑了一下眉,一副求夸奖,你看我厉害吧的神情,任东都能看见她身后疯狂摇起来的尾巴。
任东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徐西桐满意地伸手弹了弹自己额前的刘海:“我已经牢牢记住你的口味了。”
“你是不是经常来左川啊?看你对这挺熟的。”徐西桐问他。
任东拆了新的一次性筷子递给她,低头吃东西:“以前来这边打过零工。”
“你呢,来过吗?”任东问她。
徐西桐摇头又下意识地点头,说道:“小时候来过一次,好像是我太爷爷的墓在那边,那年全部亲戚都来了,不过扫完墓就回家了,也没多大印象。”
吃完饭后,他们没多逗留,任东骑着摩托车送她回去,一路是连绵起伏低矮的山丘,夜晚的风无比凉爽,她坐在他身后,闭上眼感受这片刻的安静。
远处拉煤火车传来有节奏的鸣笛声,天地宽阔,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徐西桐正闭着眼,任东没由得开口:
“娜娜,你以后会看到更广阔的晚霞的。”
原来他听到了她来时说的话,徐西桐不自觉扬起唇角,单纯为这句话而心动。她的手搭在任东身上,忽然睁开眼说:
“任东,我们合张影吧。”
此时此刻。
“在哪儿啊?”任东问。
“就这。”徐西桐心血来潮地说道。
任东停下车,徐西桐从后座跳下车,她接过男生递过来的手机,调到相机模式。
徐西桐站在前排高举着手机,任东站在她身后高出一大截,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往下蹲一点。
起初两人保有一些距离,但徐西桐看着镜头的两人怎么看都奇怪,便扯着他的衣领把人往前拉了一下。
身后是宽阔的公路,再往后延是绿油油的麦田。任东不太习惯面对镜头,姿态非常僵硬,徐西桐笑着喊:“一,二,三。”
在摁在快门的那一瞬,徐西桐左手举着手机,忽然歪头靠近,抬起右手的两根指去掰他的嘴角。
温热的指尖停留在嘴角,轻轻往上一提,示意他笑,“咔”地一声,定格了第一次合照的两人。
远处的矿石加工厂由烟囱不断往上排放出大片大片的白色火焰,像正在燃烧白色的火炬,盛大又空旷,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像废土世界降临,整座城市变为遗址,只有他和她。
两人靠得非常近,徐西桐的柔软长发贴在他脖颈上,散发着甜软的香气,他的嘴唇离白腻透红的脸颊只有半寸,男生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下腹一紧,感到十分不自在。
任东移开视线,却不经意看到女生宽松领口的白色蕾丝胸衣,隐隐约约,勾勒出少女浑圆的线条。
远处一道微蓝色的闪电闪破天际,炭灰色的云朵聚拢在一起,呈巨大的漏斗形往下压,“轰”地一声,打雷了。
第21章 你喜欢火吗
徐西桐正喜滋滋地看着手机里的合照, 还想再拍一张,忽然,头顶上方伸过来一只长胳膊直接把手机抽走了, 任东的脸色有点黑, 转身就走,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快下雨了,走了。”
“哎, 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徐西桐追了上去。
她看了一眼天空, 浓重笔墨,云雾聚集,山雨欲来,一副要将整个天地倾覆的架势。
她接过任东递过来的头盔戴在头上,一般他对她都是有问必答, 这会儿却沉默半天, 徐西桐以为他怎么了,踮起脚尖探出一张脸使劲往他跟前凑, 想看出点儿什么来。
“咔哒”一声, 伸出一只大手把她头盔上的白色护目镜掀了下来, 终于看不清那双纯净的眼睛, 任东起伏的心潮才平静下来,他大步跨上摩托车,轻抬下巴示意徐西桐上车。
晚上任东把人送回来,徐西桐回到家,看向窗外。
这场雨终究还是没有下。
洗漱完徐西桐一身疲惫地躺在床上, 她想起什么一骨碌翻身拿起枕头底下的手机,上半身趴在枕头上给任东发消息:
【今天谢谢你。】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 手机屏幕亮起,点开信封标志一看,是任东回的短信:
【见外了啊,徐记者。】
徐记者,徐西桐一下子笑了,心里轻飘飘的,好像要飞到外太空去。徐西桐又重复读了一遍短信内容,幽暗的屏幕映照着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回复道:
【是真的很感谢。】
没一会儿,任东回复了:【既然这么感谢,叫声哥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