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桐吸了一下鼻子,她知道任东去意已决,但她不要他从她的生命消失,于是认真地同他约定:
“任东,未来还长,我们以后顶峰见,王要见王。”
在星光满天下,脚下是沧浪之水,一起笑看人生。
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终于难掩眼底的脆弱,他的嗓音发颤:
“好。”
雪越下越大,任东转过身,阔步向前迈去,他知道徐西桐在身后注视着他离开,于是往后洒脱地摆了摆手,大雪一深一浅地没过他的脚印。
少年的衣服单薄,男生身形骨架瘦弱,他什么也没有带,就这么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出发了,饮冰血热,准备赤手空拳地出去闯闯,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是不甘,愤怒,还是壮志满满,旁边音响店适时响起一首老歌:
往日情景再浮现
藕虽断了丝还连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儿我的美人哪
西边儿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徐西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控制不住蹲在雪地里嚎啕大哭,她死命地扣紧掌心,血丝涌出来,她哭得泪眼模糊,声疲力竭,就这么看着这个男生从她眼前消失。
任东走在路上,风不关心他,雪无心过问他,连雾也无情地经过他,风雪没住了他的脚印,像是这个人从未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徐西桐蹲在地上一边大哭一边回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那个每天早上为了她早起而准时在窗前等她一起上学的男生,为了她东奔西跑的男生,因为担心她演唱会回不来而放下比赛冒着大雨赶去接她的男生,那个拼死保护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前程的少年,为了她特意去学陶喆的歌的男生,那晚心动的月亮,初雪亮灯的黄鹤楼,圣诞节的铁线莲,他给她带过的早餐。
都是他,填满她人生每一道缝隙的男孩。
任东献祭了自己,换来了她冲向广阔天地的自由。
希望他的人生不再灰暗,苦难再也不要来找这个少年。我的少年,诚心祝你捱过暴风雪,以后走的路都得意,未来都光明。
第56章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大学四年期间, 徐西桐很少回北觉,每年寒暑假她都一个人待在学校做兼职,偶尔过年回去过一两次。
徐西桐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嘴, 任东远在新疆驻扎, 每次回家路过任东原来住的房子,尽管他早已搬走,现在早已住进新的租客, 胸口会微微一滞。
她还是会想起每次下楼时, 对面的蓝色挡风帘被掀开, 走出来一个沉默坚毅的少年,他的眼睛像火山岩石那样明亮,然后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徐西桐会经常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结果搜出来全是同名同姓的人,关于任东, 她一无所知。
于是她经常搜索新疆, 页面弹出来全是辽阔的疆域,巍峨的雪山, 无尽的荒漠。
以及牢牢生长在沙漠上胡杨树, 新疆的另一类士兵。
网页百度百科显示——“胡杨耐干旱、耐盐碱、耐严寒、耐酷暑、抗风沙、抗贫瘠, 是唯一能在大漠生长的树。”
有一次过年回家, 北觉下了大雪,漫天的飞雪,她一个人去了黄鹤楼,它准时准点地亮起灯。
周围热闹非凡,徐西桐一个人靠在栏杆前, 想起有个男孩因为吃醋而生闷气,她为了哄他, 两人在这里接了一个生涩又悸动的口罩吻。
而今一切都不复存在。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当晚徐西桐回去就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任东死在了新疆的沙漠上,她醒来嚎啕大哭,泪水沿着脸颊滴落到枕巾上,泅湿了一大片,她整个人靠在墙上重重地喘气,用了好久才缓过来。
她摸黑拿起床边的手机,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发了短信过去,任东的电话号码早已变成空号,可她还是固执地把那一串数字保存在通讯录里,想他的时候,她就会给那个号码发消息。
【我梦见你死了,死在沙漠上,幸好这一切都是梦。你有没有想我,我马上就要毕业工作了,比之前瘦了。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按时吃饭,你那里的冬天冷吗?我好想你。】
*
一晃眼,徐西桐很快毕业,她的好友,还有这两年也在北京发展的丁点给她送了毕业花束。
大学变得很少联系的陈松北也发了信息过来:
【娜娜,毕业快乐。】
徐西桐简单地回了两个字,谢谢。
徐西桐穿着学士服,抱着毕业花束对着镜头露出笑容来,一群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正在人群中间,斜对面匆匆走来一顶戴着戴帽子的顺丰小哥抱着一个箱子过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快递面单。
徐西桐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放在耳边,快递小哥看见她的动作直接把电话挂了,朝她走了过来:“你好,这里有你的快递。”
徐西桐一脸疑惑地接过马克笔,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一群好友聚过来一脸八卦:
“哇,是谁这么浪漫,还送了毕业礼物过来。”
“快点拆开口看看,好奇死我了。”
徐西桐接过室友递过来的裁纸刀,她站在树荫底下拆快递,纸箱打开,当她看到尼康经典的外包装时,整个人怔住,裁纸刀滑落在地上。
室友不明所以,捡起裁纸刀三下两除二把整个快递完整地拆开,紧接着发出一声咆哮:
“我靠,尼康Z6II,我的梦中情机!”
其他人纷纷靠过来,围在一起吸了一口气,纷纷说道:
“西桐,这是你哪个追求者送的,也太阔绰了吧。”
“妈呀,这个毕业礼物送得有心,谁不知道我们学新闻工作后也差一把好枪呢。”
“未来的普利策新闻得主就是你了。”
徐西桐翻遍了整个快递箱,除了相机什么没有,连张卡片也没有。这份礼物的行事风格很像某一个人,沉默内敛,却在背后默默做好一切。
其他人还在那感叹这台相机,徐西桐紧张得咽了一下喉咙,她的手有些抖,翻出纸箱上面的快递面单,上面显示是陌生的电话和寄件人。
徐西桐和丁点对视了一眼,她拿起手机打了上面的电话,在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中,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只有一句冰冷的女声传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反复打了几次都是。徐西桐垂下眼,将手里的手机攥得死死的,一只白皙的手覆过来,丁点环住她的肩膀说道:
“也许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没有资格来见你。”
“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个。”徐西桐眼睛里有了湿意,她无力地靠在丁点肩头。
“我知道,我知道。”丁点出声安慰她。
徐西桐宿舍一帮人的毕业旅行大家商量了好久,寝室长有天在刷社交软件的时候看到了飞往日本的廉价机票,一拍大腿:
“要不我们去趟日本得了,去看看横滨的海,还有热海的花火大会,当然还有最出名的富士山,晚上喝喝樱花酒,多爽啊。”
“可以可以,算我一个。”
“还有我。”
室友的家境都不错,出国对她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徐西桐知道,即使坐的是廉航,价格对她来说,仍是有些昂贵的,她本想拒绝,可富士山三个字触动了她脑子的某个弦,像某串神秘的咒语一般,她也答应了。
她们直飞的是东京,然后住宿定在东京,去往每一个地都方便些。乘坐JR pass到达河口站的时候,看到站点,超市,就连矿泉水都印着Fuji的时候有些恍惚。
她竟然真的来看富士山了。
六月底,日本非常炎热,游客也非常多,晒得人恹恹的,很多人对着富士山一顿直拍。
富士山脚下有家罗森便利店,网上说是很好出片的地方,徐西桐光全程帮室友拍照,自己并没有照相。
徐西桐看着眼前的富士山在想,原来富士山上的雪并没有终年不化,也是跟北觉一样,雪一化,变成光秃秃的矿山。
可还是好美,可能那晚的月亮太美了。徐西桐在罗森买了几罐啤酒,一行人跑到马路对面一边喝酒一边看富士山的夜景。
徐西桐喝了一口冰啤酒,看着眼前的富士山忽然掉下眼泪来,本来他也应该在的。
室友应景地放在了陈奕迅的《富士山下》,还给他们科普这首歌其中的一个典故:
“你们知道吗?富士山是不能为人所私有的,所以他歌里有句千古绝唱——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徐西桐喝醉了,蹲在马路牙子上,大着舌头大吼一声:“谁说没有的,我有富士山。”
十八岁那年,他送给了她一座完整的富士山。
她从背包里掏出那张她藏了很久的富士山照片,室友纷纷凑过脑袋询问,兴是那晚气氛太过伤感,又或是她太想任东了。
徐西桐一股脑地跟室友说了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他是如何保护她,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的前程,她甚至连两个人小时候一起牵手过桥上学这种细节都告诉了他们。
“卧槽,真男人。”室友大姐头感叹了一句。
另一个朋友小花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呢?还是新疆当兵吗还是去哪个地方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徐西桐问倒了,她双眼迷蒙,捧着脸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吸了吸鼻子,心痛得揪成一团:
“我不知道。”
他的电话也打不通,她也搜索不到他的信息。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爱的少年在远方。
大姐头也被他们的故事感动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把眼泪全部抹在徐西桐肩膀,边哭边打嗝:
“我说你大学不谈恋爱,从不参加任何活动,把自己封得死死的,原来一直在等他。”
徐西桐靠在她肩膀,只是笑,黑漆漆的睫毛衔着泪珠,稚气的脸庞早已褪去,笑起来却教人心疼。
大姐头醉得不轻,一把抢过徐西桐的手机,嚷嚷着“来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要是再不出现就滚。”
“你别打,打不通的。”
那个手机早就变成空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