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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将袁北的对话框设置为置顶,以便第一时间可以看到新消息。
之后的一周,汪露曦没有再给自己安排高强度的行程。
白天窝在青旅,或是找装潢漂亮的咖啡厅,点一杯招牌的饮品,戴着耳机隔着网线给小妹妹上课,晚上再到点评软件上搜好评店铺,然后乘地铁出去觅食。
和袁北的交流好像也停滞了。
不是那种一刀切的停滞,偶尔的短暂对话,她发出的朋友圈,袁北也会点赞——这仿佛就是一种信号,昭示着他现在有空,他在用手机。汪露曦刷码出地铁闸机,自人群中挤出,来不及上电梯,就干脆站在角落,先给袁北发消息。
汪露曦:[dd]
袁北:[怎么了?]
汪露曦:[你去过环球吗?]
袁北刚刚点赞那条朋友圈,是她转发的北京环球影城的年卡优惠活动。
袁北:[没有。]
袁北:[想去?]
想啊!想去啊!
一起吗?
汪露曦的小心脏在叫嚣,但还是深呼吸,佯装镇定:[等你有空?]
她看着屏幕上方正在输入那几个字,猜测袁北会给出怎样的答复,然后预演自己应该给出的反应,横竖最差就是拒绝嘛,又不少块肉。她紧盯对话框,直到袁北的消息跳出来——
袁北:[我都可以。]
汪露曦挠挠脸:[都可以的意思是?]
袁北:[随时。]
袁北:[你最近不是在忙么?]
汪露曦:[!!!]
汪露曦:[我说的忙不是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是你自己说的,你最近也很忙,所以我不敢打扰你啊,我又不是没有眼力的人。]
袁北回了串省略号。
汪露曦不知这串省略号后面是何情绪。
顾不上了,反正现在她的情绪占上风,不吐不快。
汪露曦:[你怎么回事啊袁北!]
袁北迟迟没有回复。
汪露曦忽然有点委屈,还想继续输出,但屏幕一跳,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杀过来了。
她接起,谁都没有率先开口,顿了几秒,袁北的声音终于响在耳边:“祖宗,你讲讲理行不行?”
是带着笑意的,很自然的,慢条斯理的,漫不经心的。
他的风格。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就这么一瞬,汪露曦更委屈了,她甚至不知这种委屈从何而来,猛的一下,眼角发酸。
“我担心你明明不是很想理我,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她瓮着声,“我是为你考虑。”
“倒打一耙还挺有理的,”袁北又笑,“你要不看看咱俩聊天记录?哪一回不是我接的最后一句?”
“可你也没主动啊?你可以问问我,忙完了没。”
“你问我了?”袁北顿了顿,“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这是夸我吗?”
……小学生斗嘴似的,嘛呢。
袁北无语了。
两人都默了一会儿,还是他率先搭台阶:“在哪?”
汪露曦低着头,用食指抵住鼻子,度过那一段酸涩,举起手机,让袁北听地铁站里的嘈杂人声。
“你刚醒吗?已经中午了。”
她听到袁北嗓音有点哑。
“嗯,昨晚睡得晚,作息还是乱。”
“为什么?上周你陪我出去,不是醒很早吗?”
然后,袁北又笑了一声:“嗯,谢谢你啊,多亏你。”
“不客气。”
两只猫见袁北醒了,绕着袁北的腿打转。汪露曦听见了微弱的猫咪叫,还有哗啦啦倒猫粮的声音,还有一下清脆的金属拉环声,是猫罐头。
“明天有空么?”袁北往碗里倒猫粮,用肩膀夹着手机。
“有。”汪露曦刚好走出地铁站,一脚踩进太阳底下,“去哪?”
“你定。”
“前几天立秋了。”
汪露曦忽然想起来。
那些动态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刷屏,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秋天的第一块小蛋糕,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可是现在还很热,没真正到季节,哪里来的落叶呢?
老舍先生笔下的《北平的秋天》,汪露曦看了很多遍,很喜欢,只是北京太大了,地理维度上尚且未能窥得一二,遑论四季了。
她问袁北:“北京的秋天,哪里好看?”
袁北思索了下:“都行,反正哪儿的叶子都会黄。”
“那今年秋天,我要到街头拍照。”她早就有所耳闻,北京的秋美是美,就是太短了,好像只有一阵秋风扫过,那样短暂。
袁北没接这话。
他顿了下:“先说明天。”
“明天……景山公园?”
“不嫌累?”
“不累啊,”汪露曦扫了辆共享单车,“你累?那要再休息几天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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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山公园刚好坐落于故宫的正北方,隔一条街,便是故宫北门神武门,檐上有“故宫博物院”的题字。
景山公园的最高处万春亭,东可远眺CBD,西边是北海,北边可看鼓楼和奥林匹克塔,并且,这也是北京唯一一个可以俯瞰故宫全景的地方。
中轴线之上,视角宽阔明朗,那些红墙黄瓦鳞次栉比,如果说建筑有生命,那么一览紫禁城全貌,大概就是在一瞬间与千年历史交错,轻轻地,猝然地,触碰了一下手指。
隔天就是周六。
汪露曦要在晚上去。
因为每逢周五和周六的夜晚,故宫会亮灯,很多人都和汪露曦一样,是为了见证这一刻而来。夏令时亮灯时间大概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汪露曦提前查了很多信息,但说法不一,为了不错过,只能尽早。
她和袁北六点到达,沿着步道往上。
一路上游客不少。
古人说高处不胜寒,景山虽然不高,但好像确实比山下要凉快些许,耳侧有微风循循。汪露曦步子小,很快就被袁北落下了几步。
袁北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白T,袖口被风荡起皱纹,卷了一个边儿,汪露曦眼尖,隐约瞧见那袖口底下有一点点黑灰色,像是线条,这可是第一次,全新发现,之前从未注意到。
趁着袁北在拐角处等她,她走上前,隔着衣服,点了点袁北的肩膀。
“是什么图案?”
“……机械,零件,”袁北将袖口往下压了压,并且在觉察到汪露曦马上要憋不住的前一秒及时抬手,作势就要叩她脑门,“你笑试试?”
“没有没有,”汪露曦迅速敛住表情,挑选合适的形容词,“就是想不到,你还挺……中二的。什么时候纹上去的?”
“……高考完?大学?记不住了。”他看看汪露曦,“反正是你这个年纪。”
和你一样,还错误地以为人生观价值观可以寄托于物品,对生活尚存一些表达欲的年纪。说轻狂不准确,但年少是真。
“我还以为你没有这个时候呢,”汪露曦很想看看,但袁北不给瞧,“后悔了?”
“不后悔,反正又看不见。”
“那为什么是机械?”
“因为够装。”
汪露曦一巴掌拍在了袁北肩膀:“……你正经点好不好!”
“……那时候特喜欢科幻电影,”袁北说,“多看了几部,开始胡思乱想,觉得人和机器没什么两样。”
脱去皮肉,里面即是干涩骨架,支撑着主体接收意识,付诸行动。但即便是机械,它也会生锈,会卡顿,就好像人的生老病死。等到散架的那一天,机械零件重回熔炉,那些使用痕迹,那些摩擦和锲刻,通通丧失意义,化为一埚铁水。
然后开启新的轮回,无知无识的、已经重复过一万次的、新的轮回。
……
汪露曦今天穿了短裤和帆布鞋,背着双肩包,“凤啾啾”在她身后一晃一晃,植被密集处虫蚁多,有蚊子在大腿上狠狠叮了几个包,她掐了十字也不管用,只能催促着袁北快些,再快些。
但当登上万春亭的那一刻,还是遗憾泄气。
到底还是来晚了,没位置了。
周围树木郁郁葱葱,万春亭楼阁精美,雕梁画柱,很漂亮,可目之所及全是人。特别是南边,能看到故宫的那一侧,栏杆被围得水泄不通。
汪露曦只能站在外圈,踮起脚,才稍稍能看见落日余晖之下,神武门斗拱飞檐的一个角。
“……完。”汪露曦摊手。
袁北看得好笑:“下次再来?”
“下次就要下周末了。”
“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