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玄关,觉得袁北过于谦虚,家里很大,也挺整洁的,黑灰配色简约风,明亮宽敞,而且目之所及,东西少。这好像也挺符合袁北的风格,低需求的人,家这个地方只要满足生存需要,一只多余的花瓶,一副多余的挂画都没有。
但他有一整面鞋墙。
一整面,超大。
汪露曦看呆了。
她听说过有人收藏鞋,但却是第一次亲眼见。每一双球鞋都用真空袋收纳,端正摆在各自的亚克力鞋柜里,柜里放干燥包,客厅用空调和除湿机保持准确湿度,看上去比珍藏古董文玩还要精细。
她问袁北:“只摆着,不穿吗?”
“对,”袁北说,“主要是收藏,因为大多是限定,错过了很难买到。”
汪露曦仰头望着这一面鞋墙发呆。
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袁北这样看上去对凡事都无所谓的人,也会有执念,也会相信“限定的就是更加珍贵”,从而更加珍惜,和她执着用拍立得拍照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的执念是球鞋。
是这一整面花花绿绿、不会说话的球鞋。
……汪露曦看这些球鞋有些不顺眼了。
“你随意。”袁北示意她,“渴的话冰箱有水,自己拿。”
汪露曦才不装,她去了厨房,看到冰箱门上光秃秃的,袁北当然没有搜集冰箱贴的习惯,除了把手处装了一个猫爪形状的开瓶器,就只剩冰箱侧面,用小吸铁石贴了两张相纸。一个是那天在天坛,她偷拍袁北的那张,一个是那天的故宫亮灯,被袁北贴了上去。
她打开冰箱门,里面不仅有水,还有饮料,零食,711的鸭货和果切,都是今天的日期,显然是刚采购的。
掰了一个AD钙奶,插上了吸管,猛吸一大口:“……待客这么周到。”
袁北没听见。
他刚从另一间关着的房间里走出来,换了件家里面穿的衣服,也是宽松T恤,典型优衣库风格,舒适简单。
“那是你的衣帽间?”
“对。”
“……另几扇门呢?”
“你自己参观。”
汪露曦原本担心不礼貌,但既然得到了许可,她就很自然地挨个屋子闲逛。
除了两间卧室,一个另辟出来的衣帽间,还有一个书房。
汪露曦对这间书房最感兴趣,因为她终于在此处窥见了袁北口中的“小时候”——和刚刚的鞋墙的风格简直太割裂了,这里好像老人家的地方,有书橱,老木头书桌,桌面还有笔架和砚台,墙上挂着裱起来的书画。
“当初从平房搬出来,挺多老物件都处理了,留下的也没地儿放,就摆这了。”袁北说。
汪露曦指着其中一幅字:“你写的吗?”
“是我爷爷的,”袁北笑,“这里没有我的,我那破字儿就别裱起来丢人了。”
这行里有句话,叫书为心画,袁北很小就开始临字帖,学颜鲁公,可怎么也摹不到一星半点。
爷爷说他照猫画虎,只会讨巧,写字不用心,只用手,能写出什么来?
汪露曦挨幅字画欣赏一圈,然后转过头,朝袁北呲牙乐。这么一乐,袁北就明白她的鬼心思了,甩手往外走:“免开尊口吧。”
“别啊!你都把我送你的照片贴冰箱了,写几个字给我看,不过分吧?”汪露曦抓住袁北的衣服后摆,拽出一个啾啾,“袁北……”
“……”
……
汪露曦其实就是好奇。
她太想看看袁北写出来的字,更想看看写字时的袁北。
一摞宣纸,一枝笔,一瓶墨,袁北就站在书桌前落笔,汪露曦站在袁北身后,盯着袁北的肩膀,她意识到那衣料底下遮挡着的,是冷硬的机械图案,这样一双臂膀站这写毛笔字,有一种很奇怪的反差。
她还听说过学书法的小孩子都要练悬腕这一关,不然手不稳。
于是目光又落到袁北的手腕上,有点儿清峋又好看的腕骨,好像没怎么费劲儿,几个字就落成。
是一句诗。
等墨干,袁北把字递过来:“送你。”
他的眼神很真诚。
好像不论对视多少次,汪露曦都会在心里夸赞袁北的眼睛,那是一双好看的、清淡的、能隐藏很多情绪的眼睛。
她看了一眼那字,再看一眼袁北,夸赞的角度变了——她觉得这字真是漂亮字,人,真是聪明人。
盯这句诗盯了很久。
犹豫过后,到底还是把这宣纸卷了起来,准备带走。
既然是送她的,那她就留着。
……
“大的卫生间给你用,打扫过了,我用卧室的。”袁北说。
汪露曦走进卫生间,放下自己的洗漱用品。
她还瞄到了一些袁北的东西,原本想看看他用什么香水来着,那次去北海公园袁北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但只出现了那一次。
……算了,有点冒犯。
她从卫生间探个脑袋出来,看到袁北坐在客厅,时间还早,于是提议:“袁北,我们看电影吧。”
“好,看什么?”
“哈利波特?”明天去环球,她最期待的就是霍格沃茨的城堡区域了,但上次看已经是几年前,“随便挑一部,我要补补课。”
“行。”
袁北买的那些零食就这样派上了用场。
汪露曦坐在沙发上开了罐薯片,袁北调试投影仪。
卧室那边忽然窜过个黑影,一下子就不见了,她呀一声惊呼:“袁北!我看到你家猫了!好圆好胖啊!”
“嗯,它好奇。”袁北淡淡地,“当人面不揭短,猫也听得懂。”
汪露曦双手合十,虚空道歉:“不是胖,是健壮,有福气。”道完歉又傻乐。
她意识到今晚这间屋子里除了她和袁北,还有两个活的小动物,两人两猫,互相偷窥,多有意思啊。
袁北在她身旁坐下,隔了大概能容纳一只猫的距离,丢给她一个抱枕。
汪露曦舒服后仰,发出感慨:“袁北,你不觉得神奇吗?”
“天底下的东西,你都觉得神奇。”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缘分啊,旅行团那么多人,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两个成为了朋友,现在还能坐在一起看电影,不是吗?”
袁北慢悠悠的:“谁说只有你的。”
汪露曦:“?”
“团里还有人加了我微信,直到现在还每天给我发消息。”
除了我?还有人?
男的女的啊……
汪露曦看着袁北侧脸,觉得他在扯。
“真的?”
“真的。”投影仪的光影落在袁北眼睛里,忽明忽暗,“每天都发。”
袁北的手机就放在手边。
汪露曦跃跃欲试,尝试伸手,胳膊停在半空,观察一下,发现袁北没反应,似默许,于是胆子大起来,直接将手机拿来。
袁北的手机没密码。
所以她轻而易举瞧见了微信。
……确实是有,一个顶着荷花头像的大姨,每天锲而不舍给袁北发消息,宣传自己代理的保健品。
汪露曦把手机一扔:“你耍我啊你。”
袁北往后靠着,似笑非笑的:“那天团里除了你,平均年龄六十往上。”
“……我是图便宜嘛!”汪露曦撇撇嘴,“而且那些大姨也挺可爱的,和我同住的那个奶奶,还请我吃东西呢!”
汪露曦对于这次跟团游的评价其实很高,不仅是因为借此认识了袁北,其他团友人也都很好。
她问袁北:“你怎么会有导游证呢?你又不是学这个的。”
“大学的时候觉得日子难熬,就想着考证,打发时间。”
不仅是导游证,还有演出经纪证之类七七八八的,但凡能考的,袁北都背题,去试,以缓解大三大四夹在学业和工作之间的焦虑,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即便是袁北,也会有这样的烦恼。
然而还没到行进到那个阶段的汪露曦暂时体会不到。
她回忆起那天在天坛,袁北磕磕绊绊讲解的样子,忍不住笑:“我那时候觉得你肯定是个新手,要么就是临时工,你水平太差了袁导,幸亏大姨们不在意。”
袁北掀眉:“我那时候觉得这小姑娘话真多。”
即便不专业,即便磕绊,他那天也讲解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找个清静地儿歇着喝口水,却意外当了偷听贼。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张口就伤人,打电话吐槽他。
从袁北的视角,他看到小姑娘一口吞了一个鸡蛋,腮帮子鼓得像个小耗子,先是说他工作能力不济,而后又扇一巴掌给个甜枣,夸他长得真帅。
袁北摸摸鼻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于是他犹豫再三,递出了那罐可乐,认识了一个叫汪露曦的人。
人如其名,那天早上天坛的古树棵棵茂密,叶片上的露水反射出钻石一样的光。
“你这么说,我更觉得是缘分了,虽然你偷听是不对的。”
袁北没有说话。片刻沉默后,悠悠开口:“其实也不止。”
“什么意思?”
“其实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啊?你见过我?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