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新鲜感没了呢?又该怎么办?”袁北的眼神有点凉,“你对我的分析已经很透彻了,我觉得连我都远远没有这样了解我自己,我就是这么个无聊又普通的人,说一潭死水有点过了,但确实万事不上心,日子得过且过,没什么高尚理想,也没什么改变现状的想法……”
“……辞职,离开北京,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出国留学,是我做的唯一一个改变,因为我在这儿没什么牵挂了,所以想换个环境,试一试。不怕你笑,这个决定我做了两年,可能同样的事情放在你身上,你可以拎着行李箱马上出发……汪露曦,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说到这里袁北顿了顿,语气变得艰难:“要是有一天你终于忍受够了我这人无聊的本质,或者觉得异地恋撑不下去了,再或者,你找到了能时刻陪你演偶像剧的人,真到了那时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谁谈恋爱能保证百分百走到最后呢!我保证到时候好聚好散,这还不行吗?”
“那我呢?”袁北忽然皱起眉头。
“……什么?”
“那我呢?那我的感情算什么?”
汪露曦一下子愣了。
在她的怔愣里,袁北缓缓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好像被抽走了些精神。
“你别觉得我冷血,今天跟你把话说明白了以后,我也要缓很久,”袁北苦笑着,“但我真做不到像你这样,快速入局也能快速抽身,真到了那个时候,觉得不合适,跟我说要分开,我能做什么呢?”
汪露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意识到了,其实所谓的回答不重要,真正的矛盾点在于他们对待爱情的看法不同。仿佛在袁北身上有一层防御机制,他抵触只看过程不论结果的感情。
尽管他们都痴迷于收获“限定”的成就感与满足感,但,感情不同。
不能一概而论。
特别是袁北这样的人。
可真的存在这样摒除一切不确定性的恋爱吗?确定了这段旅程是能够持续一生的,然后再迈出起跑线?这合理吗?
天知道终点在哪。
路上的那些精力,你路过的那些山川湖海,太阳和月亮,就真的不作数吗?
“你对待感情好谨慎。”汪露曦眼圈红了,“你对所有女孩子都这样吗?你每谈一场恋爱都是唯结果论的吗?你对别人……”
“没有别人。”袁北打断了她。
“像你说的,我这样畏首畏尾的爱情观哪里配拥有爱情,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参考样本。”他静静看着汪露曦,“感情这事儿,我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全情投入,真的做不到,你是唯一一个。汪露曦,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你清楚。”
汪露曦终于忍不住了。
她把脸扭向了一边。
袁北的猫就窝在沙发上,两小只,在黑暗里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们的方向。
是啊,你喜欢我,我知道,我感觉到了。
可正因为感觉到了,所以好难过,好遗憾,你倒还不如告诉我,你对我毫无感觉。
“真的没可能吗袁北,”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如果说,我们换个时间认识,你不是在我们刚认识,刚有一点点感情的时候,就要出国去……如果没有异地恋这回事,如果我们还有更多时间相处,我们会在一起吗?”
……没有得到回应。
“袁北,你说话!”汪露曦觉得自己还是接受不了,这委屈的感觉带刺,扎得人心又疼又痒,真的好难受,“两年而已,要是我等你回来呢?”
“对你不公平。”
“别扯了你!”汪露曦抹了把脸,“你好烦!”
袁北叹了口气。
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我不确定。”
周围好像陡然变冷了,四季快速变迁,声线沉进冬日的湖底:“我不确定两年之后我会不会回来,我还没有计划,或许去其他国家,或许去看望我妈……我在北京,已经没有亲人了。”
汪露曦明白了。
原来。
原来他不是没有计划,只是不会为她改变计划罢了。
或者说,她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2023年的夏天就要过去了。
这个夏天真的很好,他们一起逛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但对于袁北来说,风景不是永恒。
人们赞美过程。
可人们更追求结果。
她是前者,愿为过程赴汤蹈火。
而袁北是后者,只为确定的结果付出,他终究无法像她一样,拍了个照,就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抓住了瞬间。
因为那对于袁北来说,毫无意义。
……
“我知道了。”
汪露曦起了身,去客厅拿纸,嗖嗖从纸抽里抽出几张,然后狠狠擤了擤鼻涕。
她背对着袁北,瞧不见袁北的表情,但她能听见椅子后撤的声音,是袁北起了身,或许要走过来,于是她伸出一只手,在身后挥了挥,示意袁北,别动了,也别说话。
“你别安慰我,也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之类的,你又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
性格不同,选择不同,没什么可指摘的。何况从相识的那一天开始,即便是作为旅行中认识的朋友,袁北也算是热心仗义,尽职尽责。
是个靠谱的、值得托付的朋友。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得回答我。”汪露曦团了团手里的纸,眼泪干了。
“你说。”
“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袁北好像没有思考,一点点停顿都没有:“北海。”
哦,北海。
北海的白塔。
汪露曦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忽然惆怅。
她怕是自己以后都没有到北海公园踏青赏景的资格了。因为以后的任何一次,她只要再踏进那里,脑袋里都会有一个叫袁北的人冒出来叫嚣。
她忽然看向袁北:“那你喜欢我什么?你能夸夸我吗?”
“活泼,通透,善良……”袁北说着,笑了笑,“我不会夸人。”
“挑一个最大的呢?最大的优点?”
“……爱笑?”袁北说,“笑起来很漂亮,这算么?”
“……你不也是看脸么,切,”汪露曦又说,“不是为了从你的肯定中找自信,我的优点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了让你巩固一下对我的印象,以后想起我,你会追悔莫及,痛哭流涕,崩溃自责……”
她把从小到大学过的表达遗憾的四字词语都用上了,但最后还是顿了顿,按下了撤回:“算了,我还是希望你好。”
希望你好。
……
汪露曦整理好心情,看着站在餐桌旁的袁北,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们认识以来袁北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也算是创下历史。
并且,此时此刻,袁北肉眼可见的有些无措,这也是第一次。
“袁北,我要喝酒。”她说。
“不行。”
“那我要吃饭,”她路过袁北,径直走回餐桌旁,坐下,“讲了这么久,我饿了,我想吃炸酱面。”
“现在?”
“对,现在,吃夜宵。”汪露曦抱臂望向白墙,因为哭过了,现在只觉得餐桌上方的灯很晃眼,“作为主人,给你远道而来的朋友做一碗正宗的北京炸酱面,这不过分吧?”
早就看到过一说法,你问任何一个北京人,哪家饭店炸酱面正宗,对方都会十分笃定的告诉你,是自己家做的。
“你会做饭吧袁北?”
“会,”袁北说,“家里没材料……没面条。”
……冰箱里除了零食就剩点蔬菜和鸡蛋,看着可怜。
“楼下不是有便利店吗?你下去买。”汪露曦说。
袁北没动。
汪露曦盯着白墙,继续听动静。
还是没动。
过了很久,传来一声笑。
“汪露曦,你要是赌气,想把我支开,自己走,那就没必要了。”袁北绕到餐桌另一边,强制出现在汪露曦的视野之内,“太晚了,不安全,明天我送你。”
被戳破心思的汪露曦红了脸:“谁说的!我就是饿了!我想吃炸酱面!”
几秒僵持。
“……行。”袁北走进了厨房。
……
二十分钟后,汪露曦吃上了这碗面。
面条是袁北自己和面,自己擀的,动作利落,她都看呆了。
凌晨时分,大概整栋楼只有他们这里的厨房亮着,油烟机在运作。
“小时候我奶奶总做面条,我爷爷爱吃,什么炸酱面,打卤面,或者咸菜汤儿面,浇点花椒油。我跟着看,也就看会了。”袁北拿来筷子,“肉来不及解冻,今天这酱是鸡蛋的,凑合。”
汪露曦用筷子尖儿挑着面条上面的黄瓜丝儿和鸡蛋,声音闷闷地:“还会做面条……你别散发魅力了好不好,我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的。”
袁北没说话。
“明天陪我去逛逛学校吧。”她埋首在面碗里。
“行。”
“明天下午吧,我要睡个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