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大哥说:“我在北京反正能比在老家挣多点,我得好好挣钱养孩子,不然以后在天上见面了,我媳妇非得扇我。”
讲完,俩人都笑了。
当袁北说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了,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司机大哥好像也有评论要发表:“挺好,挺好,人这辈子不就活个过程和经历?有的人经历长点,有的人经历短点,哪有什么漂泊不漂泊,归宿不归宿,大伙都没长前后眼,到头来都是天上见。身边有人,哪都是家,好好珍惜。”
路过建外soho,上国贸桥,那应该是北京最漂亮的都市夜景,两侧建筑规整,流光溢彩尽收眼底,车流不息,好像汩汩流淌的脉搏。
这座城市,有人来,就有人走。
司机大哥哼着歌,把车窗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温热夜风涌了进来:“北京真好哈。”
袁北点点头:“嗯,真好。”
真好。
-
回到家,先从门卫那把包裹领了回去。
真是个大家伙。
袁北没急着拆箱,先去厨房把已经坨得不成样子的西红柿饺子煮了,意料之中,成了片儿汤,已然毫无食欲。
他撑着流理台,心里一阵阵发慌,至于发慌的原因,自己也搞不明白。就好像心脏也放进滚水里煮过了,破了皮,漏了馅,今天闲逛一天,所思所想,无处遁藏。
实在难以形容自己此刻感受,他好像从未体会过。
随便播个电影,却还是上次汪露曦在这里没看完的哈利波特大结局。
冰箱里还有汪露曦没吃完的零食和饮料,要清出去,然后断电。
汪露曦走前把她双肩包上的“凤啾啾”挂在了客卧门把手上,这会儿就在门上晃悠着,那是她辛苦辗转收来的,不知为什么留在了他这里。
袁北走过去,盯了半晌,然后狠狠一拳砸在了门板上。
……
乱七八糟。
袁北从未想过自己离开家的前一晚竟是这样的光景,他好像个苟延残喘的逃兵,又好像是前人留下的遗物,破败而饱经沧桑,就那么孤零零存活于战场之上。
一切都迷幻又颓唐。
他就这么坐在客厅地毯上,一夜未睡,坐到了天亮。
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有可能,什么都没想。
下午的飞机,还有些时间。
他起身,去给随身行李装箱,装了一半,又懊恼地将行李箱踢远了,原地站定,沉默许久,拿来手机,打开和汪露曦的对话框。
[你还住之前那个地方么?]
他想这样编辑信息发送,可还没来得及打字,屏幕画面却跳了一下。
汪露曦的长语音先他一步发了过来:“袁北袁北,快递昨晚就显示签收啦,你这人怎么回事,收到快递也不说一声。”
袁北不自觉地,肩膀松泛了半分,他完全没听到汪露曦说话的内容,只觉得好像有汹涌氧气重新自头顶灌入。
心从滚水里捞起来了,沥干了。
他又活过来了。
晨起的阳光从落地窗打进来,落在地板上,成了灿目的油画。
汪露曦的风格,一句话要拆成几句话说,语速还飞快:“有没有碎掉啊?我不知道这东西工期这么久,我已经让老板加急了,可还是慢……你昨天有拆箱看一看吗?”
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的袁北,目光落向角落的巨大快递箱,一边拿剪刀拆快递,一边打了个电话过去,发现大清早的,汪露曦那边却很吵。
“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他问。
“我啊……”汪露曦顿了顿,“也没忙什么,就是没有和你讲话而已,我不知道还能和你讲些什么,也怕不礼貌……”
袁北深深呼吸。
纸箱里面还是纸箱。包了好几层。
“袁北,这个东西你可能带不走,但可以挂到你的书房里。”汪露曦的声音很缓。
不知是不是错觉,袁北好像还听见了广播的电子机械音。
……几层纸箱里,还有泡沫纸,要一道一道扯开。
他一边拆一边问:“你现在在哪?”
汪露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的书房里没有你写的字,你说你的字不配裱起来,但我不这么觉得,写得多好看啊,”她自顾自地说,“一定要挂起来……我送了猫咪礼物,却不知道送你什么,后来又一想,好像没什么东西比这个更合适。”
袁北此刻剥开了最后一层包装。
剪刀被扔远。
好像冥冥之中已经有所感,他坐在客厅地毯上,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幅字。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不说话啊袁北?裱的还好吗?我没看见实物,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是他写给汪露曦的那幅字。
莫愁前路无知己。
纸张之上,墨色分明。
汪露曦去把它裱了起来,然后,送还给他。
“我觉得这句话送给你更合适,”汪露曦的声音稍稍低了些,她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袁北,祝你学业顺利,生活顺利,莫愁前路无知己,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你也会遇到能一直陪着你的人……”
……话好多。
汪露曦你话好多。
袁北忽然觉得昨晚那股焦躁又回来了,劈头盖脸如风如雨,砸得他气恼万分,特别是听着话筒那边,汪露曦似乎是一边走路一边说话,声音有点喘,再加上周遭喧闹,令他头皮都发麻。
“汪露曦!”袁北冷冷开口。
“啊?”
“……啊什么!我在问你话!”袁北起身,站了起来,站在客厅的一片狼藉中,“你现在在哪!”
……
机场。
袁北,我在机场。
汪露曦忽然捂住了嘴巴,被袁北的语气搞得眼眶发烫。清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她站在人潮之中,好像一盏不变的灯塔。
原来在机场等一条船的故事不是假的,她觉得自己就是在等一条船。
她也不知那条船会不会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与之擦肩而过。
她只是执拗地想来这里等待而已,她想要和袁北好好告个别,一开始说好的,不愿来送机,但不知怎么,还是忍不住。似乎有种执念在,总觉得从哪里开始,就该在哪里结束。
“哪个机场!”袁北语气好差。
话筒传来窸窣声,还有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袁北倒吸一口凉气,嘶,估计是撞到了哪里。
“汪露曦,你别给我装哑巴,说话!”
“……首都机场,我在首都机场。”
汪露曦还是死死捂着嘴唇,将手机自耳边拿远些,她不能让袁北听到她朦朦胧胧的哽咽,不能让这么多天的坚持功亏一篑,那样一点都不酷。
“……”袁北好像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是摔门的声音,“等着。”
“我……你在哪?你现在已经在机场了吗?”她听着袁北的呼吸声,好像近在耳边,打着她的耳廓,那样清晰。
袁北没好气:“你管我!”
干嘛发火!
汪露曦的眼泪就这么憋回去了,她也来了脾气:“我又不是一定要见你,我回去了!”
“你敢!!”
汪露曦堪堪顿住了脚。
……
机场大厅好像一个巨大的交叉路口,把许多人的命运切割,分离,再连接……这里的相聚和别离一样多,心碎和拥抱也一样多,汪露曦回头望,看着不断交错又散开的人群,心乱如麻。
她不知袁北会从哪个方向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广播里的登机播报就没停过,一声声,一句句,催促着人们的脚步。
……
这里是机场。
汪露曦站在大厅角落想,幸好,这里是机场。
在这里,不论多么激动的情绪,不论何种表达情绪的方式,都能够被接受,大家都很忙碌,不会有人向她投来异样眼光。可当袁北到了机场,她看见袁北出现在人群里,并快步朝她走过来时,还是胆怯地往后挪了半步。
小心翼翼地,心虚地。
袁北手边是一个小小的银白色行李箱,他应当是刚刚赶过来的,所以额头有一点点汗,他在她面前站定,自上而下睨着她,用他那双清淡好看的眼睛,定定开口:“汪露曦,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在这?”
几天不见,他好像稍微憔悴了点,像是没休息好。
“就……”
不待人开口,他又打断:“挺会挑地方,跟我演偶像剧是吧?”
……什么嘛!
“演,演个够。”袁北自顾自说,“机场分别,偶像剧下一步该干嘛了?”
汪露曦愣愣仰头看着他。
该……该拥抱了。
但她没敢说。
下一秒,只来得及感觉到手臂上的温度,那是袁北的掌心,紧紧锢着她,一扯,紧接着,她就掉进一个怀抱里。
袁北比她高那么多,男人的骨架,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