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大荧屏上投影出部分历史影像,一张接着一张,最后停止在女婴林浅出生证明上。这是被国家收编的身世,真实性毋庸置疑,也没人敢质疑。
林浅是烈士的遗孤。
她的父母皆是南老爷子营队的队员,一场维和救援,父亲在前线牺牲了。收到死亡消息的母亲情绪过激羊水破了,生下林浅的第二天羊水栓塞全身血液感染,抢救无效也走了。自后,老爷子就从部队退了下来,也从医院领走了小女婴。
南家照顾不周。
四岁的林浅被保姆带着出门看烟花走丢了,落进人贩子手里,林有为夫妇当时膝下无儿无女,见她生得漂亮,便花钱买了。
人贩团伙头目已被缉拿归案。
其余同伙还在追查中。
买卖同罪,花钱购买婴孩的林有为夫妇也要一并刑拘。
……
此刻。
大厅愈发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针掉落的声音。
林有为傻眼了。
男人直直地站在原地,攥着DNA鉴定表的手隐隐颤抖。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宾客群里的人,那人不见了,将他扔下了。
南正荣这时站出来说:“一开始我父亲是打算让小浅做我的女儿,小浅拒绝了,她认为自己无功不受禄。之后我们重新商议,认亲宴当晚与大家公开这些身份资料,也让大家作见证,南家认小浅做义女。”
“不曾想林先生会冲出来插这一脚,也不知道林先生是从哪得到我们南家人的DNA信息,还拿去跟小浅做对比。这件事我们肯定会追究到底,人口买卖本就是重罪,参与过这桩交易的人,一个都逃脱不了。”
这场闹剧终止于林氏夫妇被警方缉拿带走。
厅内气氛很微妙。
此前看林浅热闹说风凉话的人都默默退到一边,不敢吭声。
休息室里。
林浅从管家那拿了几颗降血压的药给老爷子吃下,过了好几分钟,老人抖着的手才慢慢恢复,沉声质问:“林家没有邀请函是怎么进的宴会厅!”
林有为的DNA鉴定表又是怎么来的?
林浅前往青城养病这一年多时间,傅聿川故意针对林家的几个企业,林家人部分入狱,部分逃离京城,林有为一家三口原本也打算跑,跑到一半又回来了,还在今晚声势浩大地来宴会厅闹了一出。
门外。
傅聿川与南正荣先后走出来。
到了走廊上,傅聿川看向身旁的男人,道:“那些用来证明浅浅身份的历史资料,统一保存在国库里,需要审批才能提取。南老在邀请慕总理的时候,请对方去调资料,并在赴宴当晚携带过来。慕总理在来的路上受到阻碍,据说是通往半壁江山的高架桥上大堵车。”
南正荣:“你是说有人故意的?”
傅聿川:“也许。”
几秒钟的思索时间过后,南正荣眼眸一沉,像是猜到了是谁。他深吸了口气,与傅聿川说:“你放心,我会给你和小浅一个交代。”
第170章 害怕不能长久陪着他
一墙之隔外。
南正荣推开包厢的门,坐在椅子上的庄慧月下意识起了身,皱着眉朝他走去,一副关切的样子:“老公,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了?没气着吧?小浅还好吗?”
妻子出身名门。
温柔端庄。
结婚这二十几年来,她主内,将所有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他面前,她向来都是善解人意、大方得体的。南正荣并不想怀疑她,可是由不得他不想:“慧月,我记得宴会的名单是你最后去确认的,你是不是没与任何人商量,私自给林家送了邀请函?”
“正荣你不信任我吗?”
“我不是在质问你。”
“可是你让我感觉到了你的不信任!”庄慧月眼圈红了,委屈道:“宾客名单南家的人能接触,半壁江山的工作人员也能接触。我与林家从未有过联系,更没有见过林有为。”
“论说欺瞒,我们夫妻二十几载,今晚慕总理带着小浅的身世资料过来这件事,你没有提前告诉我。所有人都以为小浅是要做你的亲女儿,以咱们俩女儿的身份回南家,包括我也这么认为,因为之前在南家就是这样商议的。”
“结果你们临时改了主意,小浅知道,小浅的丈夫也知道,老爷子知道,你知道,唯独你的枕边人我不知道。25年前老爷子把出生不足一个月的小浅带回南家,寄养在咱们俩名下,以南家大小姐的身份生活。”
“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将她当成亲女儿,疼了她四年。保姆没跟我打招呼就带她去看烟花,她走丢后我也夜不能寐,这些年我也帮着一起在找她,难道我的付出你都看不见吗?”
“慧月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不该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就来质问你。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整理情绪,我先去宴会厅招呼宾客。”
南正荣离开时跟妻子又道了几声歉。
庄慧月擦着泪痕没理他。
包厢门重新关上,屋内没了男人的身影,庄慧月含泪的眼眸顿时冷了下来。她随意擦干眼角的泪,走向窗边,迎面吹着寒冷的北风,望着夜色出神。
老爷子有多疼爱林浅,当年南家上下所有人皆是见证。
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
含在嘴里怕化了。
庄慧月有过不满,但并未计较。南家家大业大,养一个遗孤也没什么关系。直至私教老师在家给孩子们授课,那些十几岁孩子都没学懂的东西,四岁的林浅听两遍就理清楚了。凡是她看过的书,阅读过的资料,都能清晰载入她的脑子里。
天分太高。
又颇受老爷子宠爱。
年夜饭上老爷子竟然亲口说,等林浅长大了,要让她接手南正荣在商业圈子里的事业。南正荣是个孝顺的主,父亲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她庄慧月不答应,绝对不行。一个与南家无血缘关系的遗孤,凭什么接管南家的家业?
尤其她怀了孕,生了孩子之后。
她势必要为孩子打算。
庄慧月拨了一通电话,与那头的人吩咐:“差人告诉林有为夫妇,想让儿子林望活着离开京城,就咬死今晚的事,半个字都不准提到我。”
-
南老爷子病倒了。
说是被气的。
在休息室那会儿吃完降压药情况好转,林浅离开不久就忽然就晕倒了。南家派车送了老人去医院,作为最孝顺的儿媳妇,庄慧月即刻跟了车一道过去了。
林浅和傅聿川也立马离了席。
回了市区。
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南老,老人输着液戴着呼吸机,唇角有呓语溢出。言语间大致都在提当年的事,他说是他决策失误,才导致前去维和搜救的八人分队遇难,林浅的父亲作为队长,为保全其他人牺牲了。
男人牺牲。
孕妻收到亡夫消息产女后跟着离世。
这对夫妻的性命间接来说都折损在南老爷子手上,所以他无比愧疚,只想对林浅好一点,再好一点。
老人又呓语般提到了他的结发妻子。
两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为夫妻,结婚前不认识,没见过面。婚后升温,日久生情。妻子是四十五岁那年去世的,乳腺癌。她走时只握着他的手留下一句话,就是让他好好活着。
南老爷子平躺在病床上。
眼角有泪。
他磕绊地呢喃着,说他当年就不该答应她的要求。多活了二十多年,每一个夜晚都睡不好觉,说他的婚戒都旧得断掉了,但她那枚还很新。还说她留给他的那些东西都旧了,纸张泛黄,他修都修不好了……
回梨园别墅的路上,林浅沉默了很久。
傅聿川偏头看她:“在想什么?”
林浅不语。
深吸了一口气,望了眼窗外北风呼啸的晚秋夜景,才抬头与身旁的人说:“我只是忽然觉得命运这个东西很玄幻,你之前为了保全我,费尽心思想给我找一个靠山,找到了南老,偏偏我就是与南老走散的那个孙女。”
“4岁走失,被林氏夫妇买走,在林家吃了十几年的苦,差点没活下去。见到自己与林有为的DNA鉴定表,发现跟他没有血缘关系,计划着去派出所改姓。结果慕总理把资料调过来,我的烈士父亲也姓林,我还是林浅。”
“感觉冥冥之中世间万物都有定数, 犹如一个转圈的八音盒,走了很久很久,轨迹都是一开始就定好的,不会发生变数。”
说到这。
林浅倾过身子靠近他,一双手扒着他的车椅扶手,仰头望他,打趣道:“傅聿川,我们俩会不会也是被命运安排在一起的?我忽然好像就不怕死,也不害怕听见几个月后做骨髓移植手术抗癌失败的消息。因为我潜意识觉得,下辈子我们依然会遇见。”
傅聿川剑眉蹙起。
他不相信命运,他只坚信人定胜天。在林浅身上,他迷信过神明,也是为了祈祷他的妻子能平安健康。所以,他不喜欢听见“抗癌失败”等字眼。
“宴会上喝酒了?”
“跟阿寒喝了小半杯。”
“难怪说胡话了。”
林浅笑了笑。
她贴向他,缓缓地将脑袋靠在他手臂上,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喃喃道:“军区大院的老军医告诉我,傅阳也许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今晚南爷爷也住了院。所以我有一点点害怕,怕自己不能陪你走很久。”
第171章 想要你
尤其是南老爷子昏迷中的呓语。
林浅与南老在青城朝夕相处一年多时间,四百多个日夜,老人在她面前是慈爱的,但总体来说老人军旅生活多年骨子里依然严肃。林浅从未见过他脆弱流泪的样子,在医院病房那半个小时,她心里触动很大。
情深不寿。
相爱的人却不能相伴终老。
先离开的那个利索洒脱,留下的那个内心疮痍。放在以前,林浅也不相信自己会因为牵挂在乎的人而害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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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家认亲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接连几周圈内人闲暇时的谈论都是那件事,说的不外乎是林家贪得无厌,吸一个买来的孩子的血不够,还要把她名声都给毁掉,既要又要吃相难看。
南老爷子因这件事一病不起。
在医院住了十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