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十八岁了。
成年了。
父母还是严格把控着他的金钱支出和社交关系,规定他一周最多只能支出一千磅,不许乱搞男女关系。他反抗过,父亲说等他什么时候像傅聿川一样稳重,让人放心,他就能获得全部的自由,包括对金钱和社交的绝对权。
那算了。
要是像傅聿川这么累,一天到晚只知道外出工作,他还不如跳泰晤士河死了算了。
宋衍之拉开椅子,两腿一张跨坐下,脸上的黑墨镜没摘,还在不停地吐槽:“早就听说最近全球会有一场不小的金融危机,诈骗分子会涌出来一大批。没想到啊,盗刷银行卡的骗子都诈到我头上了。奶奶个腿,我现在心肝脾胃都在痛,痛,太痛了。”
餐厅里就只他一个人说话。
喋喋不休。
身旁的哥俩很是沉默。
傅聿川是个冷僻的性格,不爱说话,坐在玻璃窗旁沉默地看财经报刊,这画面很常见,不奇怪。但是傅寒也半低着脑袋,右手握着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跟前的白瓷盘,臭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宋衍之手痒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寒子今天过生日不开心啊?”
傅寒蓦地站起身。
把手里的叉子砰地一声拍在桌上。
宋衍之老实了,立马把手收回来,说哥哥错了,衍哥不该摸他的头,是瞧他可爱才摸一摸,是爱的抚摸。以后不摸了,错了错了。
傅小寒坐回椅子,一只胳膊撑着脸,撑了一会儿又偏头望向窗外的暴雨,以及一个人都没有的街道。只有电车偶尔经过一下,发出轰隆的响声。
死女人。
迟到。
昨天晚上陪他写完作业,还笑着跟他说今天要送他一个生日礼物。结果呢,人都没来。逛商场,商场里面有什么东西勾引住了她?她是不是不来吃饭了?
服务生第三次走过来询问需不需要上菜,傅寒看了眼没人进来的餐厅入口,让服务生上菜。不等了,吃饭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八道菜里有几道是中餐。
林浅喜欢吃的。
菜一上来,傅寒就先把那几道中餐吃完了,一片菜叶子都不给她留。宋衍之顿了半拍,将墨镜下拉,抬起眸子瞅了他一眼,随后靠近傅聿川,小声吐槽:“你最近给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把脑子吃坏了?”
“有人还没来。”
“谁呀?”
“前几日救的一个人。”
“那个雷雨夜,你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女人?”
“嗯。”
“挺厉害啊她,才跟你回家没几天,都快把傅寒这个刺头给抚平了。你收养傅寒五年,我认识这小孩四五年,到现在也没跟我多亲近呢,摸他一下就跟摸了头狼似的,一言不合就发脾气。”
她厉害吗?
好像也不是很厉害。
住家家里这几天,她并没有使用什么手段,没有处心积虑玩套路。她很简单,做的事说的话很自然。傅聿川一开始是怀疑她,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查她。减轻疑虑,是傅寒愿意跟她同在一个屋檐下,愿意吃她剥的甜橙,更加愿意把自己写的作业给她看。
傅寒这个人就是一个小警报器。
任何对傅聿川有害的人和事,他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么多年,似乎就只有这个叫林浅的女人,接近他,顺了他的毛。
-
餐厅门口传来声响。
正大口吃着中餐的傅寒抬头,视线里装入林浅的身影。女人匆忙进了餐厅,往他们所在的餐位方向赶。她湿了半边身子,浸透的长发狼狈地搭在脸边,右手握着伞柄,左手抱着一个精致的礼盒,她的伞几乎是用来给礼盒挡雨的。
“雨下得太大,地铁站都进水停运了。”
“我本来想坐电车过来,沿途又发生了抢劫案,电车开到一半也停了。”
“哈克尼出租车也打不到,只能走过来。没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迟到了半小时。”林浅一边说一边把伞给了服务生,抱着礼盒绕过餐桌走到傅寒身旁,将礼物摆在他手边:“阿寒生日快乐哦。”
傅寒腮帮子鼓鼓的。
里头装着他并不爱吃的中餐。
“先去换衣服吧。”傅聿川提醒道。
“好。”林浅点头。
服务生领着她去包厢,一会儿的功夫女人身影消失在大厅里。傅寒低着头,目光定格在手边的礼盒上,这盒子他认识,是伦敦一家老字号巧克力馆。他和哥哥第一次相见,就是因为哥哥在这家巧克力店订做了一款巧克力,他饿极了,偷了那盒巧克力。
“我记得这家巧克力需要预定的,全都是定制款。她应该费了不少功夫,才在短时间内拿到这盒巧克力吧?”
“大暴雨的天气,亲自过去取。人都差不多全淋湿了,装巧克力的盒子却这么干净。寒子,你哥捡回来的这个女人对你真好呀。”
少年低着脑袋。
看不清他的表情。
宋衍之想凑近看看他的笑话,刚离近半寸,就看见他伸出一只手,理不直气却壮:“把你脸上的墨镜给我。”
-
林浅吹干头发,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餐桌上重新上好了菜,有她喜欢吃的那几道中餐。傅小寒戴着墨镜,也不知道在遮什么,可能是遮屋里的LED灯光。
林浅走过去。
拉开椅子坐在傅寒身旁。
隔着一张餐桌,傅聿川和宋衍之坐在对面。她先看了眼聿川,随后将目光落到少年气未褪的宋衍之身上。对方很是热情,笑着与她打招呼:“我叫宋衍之,英籍华裔,我父母那一代移民过来的。唐宋八大家的那个宋,衍——”
“我知道。”
“啊?”宋衍之懵了一下。
“你和他是挚友,我听阿寒说过你的名字。”林浅找补,解释道:“所以我知道你的姓名。”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虽然但是,姐你长得好年轻,一点都不显老。这哪看得出31岁,明明就是85岁跟咱们同龄啊。”
姐?
这个字从宋衍之嘴里说出来,莫名有点搞笑。
未来的他若是知道自己曾经喊过林浅姐姐,会不会气死?
林浅点头应着他这声姐,道:“我以前身体不好,患过骨癌,做了三次骨髓移植手术才痊愈。可能是身体里移植过另一个人的骨血,身体变好的同时,人也显年轻了。”
“那真太幸运了,遇上跟自己适配的骨髓干细胞很难。”
“是的,很幸运。”
林浅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落在对面的傅聿川身上。宋衍之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玩笑道:“姐,你一直盯着他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抽骨髓给了你。”
第205章 你怎么不叫她姐姐呢?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了心。
听着宋衍之这句话,林浅本能侧眸看了眼坐在对面始终沉默不语的傅聿川。有那么一瞬间,曾经三十岁的他与现在的他重叠在了一起。那个买通所有人圆谎,背地里抽取骨髓为她动手术的他。那个联合宋衍之一起蒙她,说什么他身体不佳需要静养,将公司的事逐渐转交到她身上,带她走了无数个商会聚餐,为她的未来铺好道路的他。
傅聿川是林浅的。
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从命运手里把他抢回来。
“姐?”
“姐,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呀?”
宋衍之的声音将林浅从沉重的记忆思绪里抽了出来,她回过神,扬唇笑道:“我是本硕连读金融专业毕业,从事行政高管工作五六年的样子。”
“蛙趣!”
“姐你好厉害!”
“既然是金融高材生,我有个问题……”宋衍之起身,拉了张椅子坐到她身旁,“……伦敦近期总出现银行卡盗刷的情况,在不惊动警察的前提下,有什么办法可以预防这类事件发生,减少自己的金钱损失吗?”
“应该不太行。”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英美等西方国家街头发生暴乱的几率不小,能预防吗?不能呀。”林浅忽悠他,又说:“暴乱和偷盗财物都属于危害公共安全的事件,都具有不确定性。这个时候只能看运气的好坏,有的人走在路上好好的就能被危险分子砍一刀,有的人的钱好好地躺在银行卡里,也能被盗刷。”
宋衍之烦得很。
那他就属于运气差的倒霉鬼呗。
“你丢钱了?”林浅问。
“是啊!我用傅寒的银行卡攒了一笔钱,准备下半年上皇家航海游轮号,过一把纸醉金迷的日子。短短一周时间,被人盗刷了近一万磅,肺都要气炸了。”
林浅笑了。
在按下拍立得快门键,来到2014年的伦敦之前,三十五岁的宋衍之就告诉过她,当年十八岁的宋衍之背着父母偷偷攒够一笔钱。她穿过来,若是需要用钱,就去刷卡,密码他也告诉了她。他还说,85岁的宋衍之不敢报警的,相较于丢钱,他更怕被父母抓到他囤钱去挥霍。
不得不说。
还是自己了解自己。
在宋衍之郁闷的过程中,餐厅里的照明灯忽然灭了。服务人员推着一个小推车,上面摆着一个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过来,林浅起了个头,周围爱热闹的用餐顾客纷纷打着拍子唱起了生日歌。
林浅接过生日礼帽,稳稳地戴在傅寒头顶,赞美道:“好帅呀。”
少年戴着墨镜。
没人能看见他的神色。
不过,他并没有拒绝这顶幼稚的玩意儿,甚至在林浅系帽子扣子时,还低了一下头配合。歌声完毕,寿星要吹蜡烛许愿,傅寒坐在原处,没理这些流程。林浅给他切了块蛋糕,说是第一块蛋糕寿星来吃,有福气。
傅寒接了。
旋即就把这块蛋糕塞进了林浅手里,他说他就爱吃第二块蛋糕。林浅瞥了他一眼,正因为十来年的相处,非常了解他,所以她知道傲娇的少年只是想把这份福气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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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大雨初歇。